C城的傍晚,霧蒙蒙的。
黎疏月獨自一個人拖著兩個行李箱加快了步伐。
以往每次過年,大伯都會當著所有親戚的麵指責她沒用。
不僅相貌平平,還不會說話,平時過節也不會發紅包孝敬。
今年也是一樣。
初五夜晚,團圓的日子,他依然用長輩的身份,對黎疏月不停地說教。
3小時前,他喝了不少酒,雙眼迷離,在飯桌上吐槽起她的無情:“黎疏月,你要記住你姓黎,我是看在你父母的麵子上,才會資助你上學。”
“你要懂得感恩,要不是我收養你,你恐怕早就成了孤兒。”
他當著所有人的麵再度提起自己寄人籬下的往事。
蒼老的臉上是她最熟悉的厭惡和嘲弄。
黎疏月父母去世的時候,她才14歲,正是要上初中的年紀,黎疏月的大伯黎盛主動提出要撫養她,那時的她很高興,以為有了依靠。
長大後,親戚間的流言蜚語傳到了她耳朵裡。
“那黎盛當年還不是看在賠償款的份上,才答應收養那黎疏月。”
“可不是嘛,有誰會替彆人家養孩子,何況那黎盛是出了名的貪得無厭,要不是有利可圖,才不會傻到去做那賠本買賣。”
自那以後,黎疏月才明白,無論她有多麼乖巧,無論她的成績有多麼好,她永遠都不會得到黎盛的一句誇讚。
因為隻要她在黎家一天,無論做什麼都是錯的。
不是她不好,是黎盛太壞。
回憶襲來,憤怒的情緒湧上心頭,席卷了大部分理智。黎疏月第一次忍不住回懟:“大伯,工作的這幾年,我已經給了你三十萬。”
“要我給你多少錢,你才會滿足?”
“你貪我家這麼多錢,還想貪一輩子嗎?”
屋內熱鬨的氣氛被這突如其來的爭執聲打破,瞬間鴉雀無聲。
黎疏月很快聽見了碗被摔碎的聲音,還看見
黎盛用手指著她,罵她狼心狗肺,中間時不時夾雜著其他人的勸說。
“好了,黎大哥,小黎一看就不懂事,千萬不要被她氣壞了身體。”
“小黎,你大伯拉扯你長大也不容易,怎麼能這麼跟長輩說話。”
站在她旁邊的親戚推了她一下:“小黎,快和你大伯道歉,你大伯養你這麼多年也不容易。”
黎疏月冷眼站著,單薄的脊背挺得筆直,襯得她孤立無援。
她忽然想起,從小到大,在黎盛家受的那些委屈。
上初中時,每月的生活費太少,經常填不飽肚子,即使有好心的同學救濟,她也還是越來越瘦。
那三年裡,她臉上隻剩一層皮貼著骨頭,身上原本合身的衣服也越來越大。
其實父母去世以前,她備受寵愛,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給她。就連長相,都是十分討喜,像小福娃一樣,渾身上下都圓圓的。
幸福的回憶消散時,身邊的指責聲依舊沒有停歇。
在他們指責自己不懂事的聲音中,她默默回了房間,打包好為數不多的行李,踏上前往異鄉的旅途。
她本能地想要離他們遠遠的。
訂機票的時候,她下意識選了媽媽的家鄉,C城。
一個四季如春,氣候宜人的城市。
據說這座城市的自然風光,美好到足以洗去每個人心中的重重煩惱。
黎疏月在飛機上匆匆訂好房子,是一套有落地窗的一居室。
工作的這幾年,她有了不少存款,也搬了好幾次家,但租的房子都隻有一個房間。
房子太大,難免顯得孤單。
她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廣播響起,她從不愉快的回憶中抽離出來,拖著行李箱坐上了前往新家的車。
到達新家時,天已經黑了。
黎疏月歇了一會兒,開始整理東西,行李箱的東西很快填滿了不大的房間。
感受到餓意時,她走進了小區樓下裝修最老的一家店。
飯被端上來後,幾個年輕女孩子走進來,坐在她背後的桌子上聚會,點了不少菜。
期間時不時談到學習,有人憂愁,有人歡喜。
她忽然想起,自己讀書時的成績也算是名列前茅,各科老師都很看好她。
隻不過這份喜悅,無法同父母分享。
黎疏月垂下眼簾,她的父母其實很愛她。
隻可惜陪伴她的時間太短。
吃完飯後,她心情忽然變得沉重,在濃重的夜色裡走回了家,走到一半時,拐到旁邊還在營業的一家小店。
買了幾瓶酒。
到家後,她把東西放在客廳的桌上,隨即習慣性蜷縮在沙發裡。
歇了一會兒後,黎疏月起身拿出袋子裡裝的酒,全部打開拉環,沒有喝一口。
今晚12點過後,是初六,也是她的生日。
黎疏月想了想,還是給自己訂了蛋糕。
她想父母能和她一起過新年,過生日,和他們分享這份喜悅。
等外賣的過程中,閨蜜葉舒雲打來電話。
祝賀她生日快樂,還給自己訂了禮物,囑咐她明天早上不要忘記取。
她應下,縮在沙發裡,等著12點來臨。
閨蜜葉舒雲性格和她截然相反,開朗大方,她曾經以為,她永遠不可能和這樣的人做朋友。
但現實告訴她,她們是可以做朋友的。
起碼葉舒雲並不會嫌棄她的毒舌,反而會笑嘻嘻地捏她臉上為數不多的肉。然後真心誠意誇她我們疏疏說的都是實話,是個誠實的小朋友。
往往這個時候,黎疏月都會扯起嘴角表示自己很開心。
她偷偷照過鏡子,她扯嘴角的表情其實比哭都還難看。
但每次葉舒雲都是照單全收,從沒有吐槽過她。
第一次被人吐槽,是在剛上大學不久。
係裡有個男生,對她格外殷勤,早課時不時會給她帶些早餐。
她沒有收過一次。
拒絕次數多了,那個男生有些惱羞成怒,晚課結束後約她到操場。
“你為什麼不接受我的追求?”
“你整天穿個黑衣服,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麵對對方毫不掩飾的數落,當時的她也隻能在聽完後說一句:“然後呢?”
尋常的詢問,在對方眼裡赫然成了挑釁。
和臉上表現出的冷靜不同,她內心充滿了疑惑,送東西就代表想要追求對方了嗎?
那個時候還沒認識葉舒雲,加上除了學習,她還要抽出時間去校外做兼職賺錢,所以沒人能夠解答她的疑惑。
依稀記得那個男生離開前隻丟下一句:“你說話真難聽。”
黎疏月這才知道,周圍許多人都覺得她說話的方式太過直白,甚至給她安上了毒舌的標簽。
從此性子冷清的她,話更少了。
大二偶然和葉舒雲成為朋友後,在她的鼓勵下,才減輕了對自己的懷疑。
但是黎疏月覺得自己骨子裡其實很叛逆。
比如她喜歡很多危險係數極高的運動。
她想蹦極,也喜歡攀岩,更羨慕那種騎著機車自由隨風的感覺。
但她一次都沒有嘗試過。
外人眼裡的她,也隻是一個情緒穩定,學習很好的學霸而已。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對很多東西都很冷淡,僅僅是因為她沒有在乎的東西。
不夠在乎,所以她的情緒不會有太大波動。
門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從外賣員手裡接過蛋糕。
插上蠟燭,雙手合十開始許願。
“爸媽,新年快樂。”
“爸媽,生日快樂。”
隨後拿刀切了一小塊送入嘴裡。
很甜。她心想。
十二點剛過不久,隔壁鄰居家傳來吵鬨聲,聲音越來越大。
黎疏月心裡有些不悅。
思索一會兒,還是打消了去找對方的念頭。
萬一生出事端,也不會有人給她撐腰。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她一貫的行事準則。
收拾完桌子上的東西,準備洗漱時,隔壁房間的吵鬨聲也慢慢消失了。
黎疏月正為能夠安靜入睡而開心時,屋外的門鈴卻突然響起。
她心下一驚,有些害怕,小步跑到門後,踮起腳看向門上的貓眼。
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
穿戴極為講究。
一看就不是年過50的房東。
她沒有開門,但是敲門聲逐漸明顯,外麵的人還在一個人自言自語。
“小賀,怎麼不開門呢?”
黎疏月想耗到那人自己離開,於是沒有出聲。
不料對麵越喊越大聲,黎疏月迫於無奈打開門,語氣煩躁:
“我是今天新來的租客,不姓賀。”
快速說完後,黎疏月的手搭在門上,做出隨時準備關門的動作。
對麵的年輕男人有些懵,一時沒有說話。
黎疏月見狀開口:“沒事的話,我就不送了。”
那人直直盯著黎疏月,反應過來後,臉上多了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順手把手裡的東西掛在了黎疏月的門上,隨口說道:
“送給你了。”
“新鄰居。”
說完就徑直回到旁邊的房間。
黎疏月十分疑惑地打開袋子,裡麵是一瓶香水。
這牌子,價格不菲。
想了一下,黎疏月覺得莫名其妙,隨手扔進了客廳的垃圾桶。
陌生人送的東西,還是不收為好。
隔壁房間的裴清禮,卻按捺不住臉上的笑意。
“黎疏月。”
“好巧。”
“又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