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薑易常愛以媽媽自稱。
“許知則”知道,人類的繁衍往往是由雌性雄性共同完成的,二者共同撫養後代直至其具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媽媽”是雌性代稱。
這種生育模式讓人著迷。
也是獨屬於擁有豐沛情感的人類的方式。
據它所知,人類對於血緣關係具有難以理解的崇拜和狂熱。
部分個體對於幼體的保護會持續到幼體完全成熟乃至老去,他們會不停消耗自身能量以求子女更好的生存環境。
對於它來說,這是不可想象的。
但正因為如此,知識和科技在一代代人類中更迭傳承,最終使如此柔軟脆弱的軀體在一個星球上建立起文明,很了不起。
自己一族則完全不同,繁衍隻需要獲取伴侶的基因信息,由個體即可完成。
生育周期較長,期間母體會全力保護胚胎。
可一旦誕下,二者不再共存於一個身體,雙方則立刻轉變為競爭關係。
剛出生的幼體需要自行摸索生存之道,甚至有的母體會因為搶奪食物而殺死幼崽,因此夭折比率很高。
但隻要撐過脆弱的幼年期,擁有強大力量的成年體則很少會遇到威脅生命的危險。
薑易並不是孕育它的母體,為什麼要讓自己叫她“媽媽”呢?
“許知則”無法理解這種情感。
薑易的信息最終還是沒有發出去。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她遠遠就看到那一道欣長的身影朝自己招手。
一條信息彈出,“這兩天有點事情請假了,謝謝薑姐請我吃飯。”
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她也回之一笑。
檔案室的進度已經完成了大半,肩膀上的擔子終於是輕了一點,辦公室裡也開始出現歡聲笑語。
“小田,那天球賽你看了嗎?”
“那當然!我和男朋友一起看的,真是酣暢淋漓!”
球賽?
薑易豎起耳朵聽著隔桌的對話,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關鍵的信息。
“你沒看嘛?那真是虧大了!”
“都怪我家人,非讓我早點上床睡覺,我隻看到一點。快說說,誰贏了?馬德裡還是巴塞?應該是巴塞吧,他們這次狀態超好!”
小苗笑得一臉意味深長。
不,是馬德裡。
這個念頭突然在薑易腦海中蹦出來。
“是馬德裡哦,最後3:1強勢拿下比賽!”
3:1?
3:1!
她確信自己從來不看球賽,因為體質比較差,一直對體育不感興趣。
可是她居然知道比賽結果?
在哪兒看的?
薑易下意識覺得看球賽的地點特彆重要,可是怎麼都回想不起來。
她隻記得一群人圍坐叫囂,她在角落看著花花綠綠的電視屏幕,腦中飄飄忽忽。
鼻尖是酒香和煙熏混合的氣味。
是場飯局。
而最近的飯局隻出現在了一個不可能出現的地方。
她的夢中!
“轟——”
薑易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覺得自己好像是巨大玻璃鋼中的魚,透過歪曲波粼的水麵偶然窺得了世界的一角。
旁邊人說的話她再也聽不進去,嗡嗡地像蠅蟲飛擾。
如果。
她咽下口中黏膩的口水。
如果她的夢是真的。
部長在動手動腳時,就已經被自己殺死了。
可為什麼部長還活著?
薑易突然升起一股無力感,到底她在追究什麼,證實自己不是殺人犯?
還是質問彆人,為什麼自己喊的那麼大聲卻沒人來救她?
薑易分不清了,她趴在桌子抱著頭,迷迷蒙蒙地睡了過去,連食堂的午飯也錯過了。
下午,她抱著一整疊理好的人事檔案敲響了部長辦公室的門。
“請進。”
辦公室不算太大,除了必要的辦公桌和書架,基本沒什麼多餘的物品,
部長靠在座椅上,麵色憔悴,手裡不停敲著鍵盤,好像在打著什麼文件。
“這是辦公室的人事資料。”
聽到這個聲音,部長愣住了,抬頭看她,半晌動了動嘴巴,“放著吧。”
薑易轉過身抬腳要走,不知為何突然停下。
“部長。”
“球賽很好看,馬德裡對巴塞,3:1呢。”
部長打字的手猛然抖動,可憐的鍵盤被拖出尖銳的聲音。
“什麼意思?小易你最近對足球感興趣?”
隱藏在鏡片後的眼睛陰沉沉地盯著眼前的背影。
“部長頭不舒服,還是得注意休息。”說罷,薑易離開房間。
部長的拳頭緊握,青筋暴起。
薑易,她也記得!
自己從來沒和任何人說關於自己頭的事,那天自己從床上醒來,半邊腦袋似乎像是被人劈開,他原以為自己的計劃已經敗露,可不論是小吳還是王明都矢口否認去過農莊,兩人的反應也格外奇怪。
他還以為這隻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但薑易記得,偏偏是她。
若她在人後亂嚼舌根,宣揚自己品行不端,這個部長的位置自己也就坐不長了。
部長的眼睛露出凶狠寒光,低頭思索。
薑易一路上都在發抖,回辦公室後灌下一整杯水,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動作太大,甚至嚇到了同事。
“薑姐沒事吧,部長說你了?”
她搖搖頭,表示不用擔心。
心中亂如麻,在聽到部長的語氣和他的反應她更加混亂了,那些事情好像部長也記得,但是為什麼這段經曆在這個世界中被完全抹去了。
部長現在還活著,是不是說明當初她隻是打暈了他,並未傷其性命?
該死。
薑易感覺大腦要爆炸了。
薑易很煩,公司食堂負責人老李最近也有點煩。
每個季度的餐費支出都由公司統一撥款記錄,去哪兒進貨,進了多少,都要入帳,再去財務部上報。
老李在公司乾了這麼多年,食堂每一環節都由他親自經手,從未出錯。
但最近有些不妙。
他懷疑食堂進了賊了。
最初他也不太確定,畢竟保障全司上下人口的飲食任務量極大,天不亮就得備菜,起鍋,每天忙的腳不沾地,哪有時間注意這些。
最初是一個大伯做糖醋排骨時發現貨倉的排骨空了。
老李趕忙安排人補貨,隻是心裡有點疑問,周末明明才檢查了肉類儲量,怎麼這麼快就吃完了。
之後是另一個阿姨發現豬肉倉裡也空了。
於是老李又忙不顛地去補豬肉倉。
接著是牛肉倉、雞腿倉。
……
擱著玩消消樂呢?
老李火了,自己好不容易掙點窩囊廢,全貼給公司買肉去了。
肉獵物不比時蔬,價格要貴上好幾倍,每次都是趕著用的時候缺貨,不補又不行。
他怒氣衝衝地闖財務部申報時,人家輕飄飄一句消耗量不合理就打了回來。
氣的老李直跳腳,下定決定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於是他整天什麼事也不做了,就守在冷藏庫。
白天倒是什麼事都沒有。
直到一天夜裡,他在巡邏時經過肉倉聽到了一陣“哢嚓哢嚓”,像是某種齧齒動物細咬著冷凍肉品的聲音。
透著冷藏庫裡的冷光,看到了地上倒映出的,居然是兩頭有著長吻異角的怪物,嚇得他趕緊跑到了保衛科一頓手筆腳劃。
等帶著人轟轟烈烈趕來時,卻什麼也沒發現。
隻剩下肉倉中空蕩蕩的泡沫盒。
這事很快在公司傳開了,人心惶惶。
有人說,那老李壓根就沒買肉,自己吞了撥給食堂的費用,得了便宜還賣乖。
有人說,不一定,那老李是老實人,在公司都乾這麼多年了,可能他是真看到了什麼,估計公司是遭遇了獸害。
還有人說,這也太扯了,每天去食堂,該有的菜還是一點不少,肯定不知道從哪傳出來的流言。
於是,鬨劇平息,慢慢這件事就成了公司午休時的閒聊小話。
這事薑易在中午和同事嗑瓜子時也聽了一嘴,但發現沒有了下文,也就當個樂子,左耳進右耳出。
今天是周五,下班的時候“許知則”把她叫住了。
薑易正巧一直沒時間為上次地事情道歉,見他主動來找,連忙出聲:“小許,上次事情你彆放心上啊。”
本來想擺手說沒事沒事的“許知則”頓了頓,話到嘴邊連忙轉個彎。
“其實我確實覺得有點不舒服。”
說罷,配合地低了頭。
薑易看著他緊皺著眉,一臉嚴肅。
看吧看吧,她就說,社畜對於辦公室戀情都很抗拒,一想到和同事生出感情就覺得全身起雞皮疙瘩。
反正她是一直不能理解那些霸道總裁愛小秘,高冷銷冠同事狠狠寵的電視劇,一看就是沒做過打工人的小姐少爺試圖擅自揣測我們底層老百姓的心。
但凡上個十天半個月的班,這種念頭就徹底死了。
見薑易不說話抿著嘴,“許知則”推波助瀾,“特彆不舒服。”
於是她愧疚更深。
同誌,我對不住你啊。
“但是沒關係,剛好彆人送了我兩張藝術展照,要不下周末咱倆一起去吧,正好不浪費了票,就算你補償我了。”
見時機成熟,男人從兜裡“啪”地掏出兩張票,擺在薑易麵前,嘴巴癟癟,好像很不情願似的。
“……”周末她向來不出門,她都計劃好了,睡覺,看劇,摸章魚。
但想著“辦公室最忌諱得罪人”,隻能歎口氣答應。
男人的臉瞬時由陰轉晴,“就這麼說定了哈,薑姐下周見!”
“……”
她怎麼覺得他是故意的?
人走樓空,沒有了員工的建築在血色殘陽裡像安靜蹲守咧著嘴巴的怪物。
一層層燈光逐漸熄滅,隻有保安室裡的大爺在撐頭打盹。
沒人注意到冷鮮室的燈光隨夜色的降臨而開啟。
工作日的最後一天,到處都充斥著打工族的快樂氣息。
公交車上,薑易難得沒刷手機,幸福地看著窗外,連平時看膩了的街景都彆有一番風味。
她不時在腦中構想,今晚一定要把之前看的那部劇追完,最新的綜藝也更新了,不枉她攢了好久。
薑易哼著歌,開心的笑容一直持續到公寓樓下。
驟然僵硬在臉上。
她摸了摸口袋,空的。
猛地打開包,沒有。
靠北,她家門鑰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