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
是我殺的。
薑易手裡緊緊攥著的青綠色啤酒瓶,隻覺得地板和天花板都連為了一體,不斷絞纏,眼前也一陣陣地發黑。
今天本要早點回家的。
不應該來這裡。
少女的嘴唇被反複啃咬出血,糜爛的血色染透了唇瓣,露出裡麵慘白的軟肉也不可知。
沙發旁的地毯上赫然擺著一具碩大的軀體,頭部裂開一個大口,汩汩地淌血,在地上聚了一灘又一灘。
腦海中如膠卷機般不斷閃回,一幀一幀溯至事情的開端。
今天是兩千一五年的八月四日,下午六點四十三時。
臨近下班,薑易坐在工位,清點桌上的最後一本檔案,腦子裡構思著今天的晚餐。
先去公寓附近的便民超市買點菜肉,回去可以做盤小炒肉。家裡油也用完了,還得再添一桶油。
“小易。”
薑易抬頭,是部門小吳。
自己性格內斂,不愛與人相處,小吳是部門內少有的能說上幾句話的人。
她遠遠地便朝薑易招手,踩著高跟鞋掐著腰肢,一步一扭來到了跟前。
“今天晚上王明過生日,大家都說正好當團建出去幫他過了,你來不來?”
“我可能……”薑易略帶歉意地笑了笑,留了半截話沒再說。
“來嘛,大家都去,就你一個人不來,你彆到時候說大家孤立你啊,”小吳眉毛一吊,臉上的粉底在薑易眼中糾成了一塊。
“哎呀,反正壽星請客,你就當來陪陪我,咱部門本來也沒幾個女生。”
薑易沒說話,看了眼腕表,六點四十七。
跑也跑不了,算了。
“好吧。”
“哎呀小易,你真好,我這就去和大家說,你等會和我們一塊走哈,王明開車。”
薑易收了收東西,以為要到七點正式下班大家才出發,結果六點五十,小吳便過來催人了。
“今天這麼早沒關係嗎?”
“怕什麼,部長都跟我們一起翹班團建,誰敢說。”
好吧。
到了樓下,遠遠地便看到了幾個人在公司大門聊天。
“來了來了!女生收東西要慢點,感謝各位紳士等我們啦。”
“沒事,不急,餐館定的時間晚,老板人好,一直會幫我們留著位置呢。”
說話的是王明,麵部白淨,在沒幾個人的部門中算得上是長得還行的。
周易知道小吳一直挺喜歡他,所以對於生日會格外上心。
“咱過生日就沒帶太多人了,就大家自己部門聚聚,”王明笑笑,“咱部長,剛來的實習生小許,還有我一個朋友,常昊。”
大家平時都在一個部門,自然相識,隻有常昊是主人公的朋友,相互握手笑笑也算是認識了。
薑易在小吳身後不做聲,向大家點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常昊看上去很結實,平時肯定沒少泡健身房,一笑起來憨憨的,倒像個熱心的。
旁邊的小許好像有點尷尬,高高的一米八七大個硬是總把自己往角落塞。
確實,一個實習生,剛來沒多久,和大家都還不熟,就要來參加團建活動,多少會有點僵硬。
他的名字薑易在實習名單上見過,好像是叫,許知則。
名字看起來蠻大氣,人卻畏畏縮縮,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怎麼走?我隻有一台車。”
王明晃了晃手中的車鑰匙。
“還有一個人要打車。”
薑易剛想說我自己去就行,就見部長說:“這樣吧,我和小周打車去,你們幾個一起。”
薑易皺了皺眉頭,部長最近一直給自己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無論是在公司還是現在,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氣氛因為薑易的不接話變得有點凝固。
小吳看了看眼色,伸手挽住了薑易的胳膊,“我和小易一起吧,怎麼能讓部長您打車呢,剛好我知道位置,你們先去吧。”
王明等人先行離開。
薑易一上車就想睡覺,這是她從小的習慣,因為暈車,不管是公交車還是私家車。
唯一不暈的辦法就是睡覺,從上車睡到下車,媽媽一直說她是“上車睡覺,下車尿尿”。
王明定了一家遠離市區的農家樂,車程更是要命,預計得一個多小時。
所以薑易一上車便閉上了眼睛,嘴巴緊緊抿著,隻希望接下來的路程不要太難熬。
小吳見身邊人似乎已經睡熟,低頭發起了消息。
“部長怎麼回事,這麼心急,本來小易就不願來,我哄了半天才叫來。”
對麵人似乎在忙,過了一會才回了消息。
“人帶過去就行,彆讓她起疑。”
小吳熄了屏,轉頭看著窗外飛速向後的綠化。
車還在走。
“小易,到地啦。”
薑易睜開惺忪睡眼。
到的地方很陌生,似乎是一個位於郊區的小鄉村,環境倒是不錯,蔥綠的香樟樹林迎著夏日傍晚的刺眼霞光,給人一種偏離市區喧鬨的寂靜感。
沿路隻看到了一叢叢樹,人家不多,一條道上竟然也隻有這一家農家樂飄來炊炊煙火。
下車一看,王明等人早已在店門口等候,正與店家交談著。
看見薑易二人下了車,便揮手招呼。
沿著一條石子小道走去,繞過幾處人工造景,就到了飯館正門。
正是夏天最熱的一段時間,剛經曆日頭暴曬的石子小路隔著鞋子都有些燙腳。
即使太陽已然堪堪下落,蟬鳴混雜著不知名昆蟲的聲嘶力竭的叫聲依舊不停歇。
薑易走在行列末尾,胃裡因長距離車程翻江倒海,鼻尖是暴曬過後夏天特有的路腥味,隻覺得想吐卻吐不出來
“薑姐,沒事吧,感覺你臉色不太好。”
薑易轉頭一看,是同樣落步在後的小許。
他正好遮著夕陽,四周繞著一層毛毛茸茸的金光,襯著本就白皙的膚色更加刺眼。
薑易眯了眯眼隻覺得眼睛被閃得刺疼,“沒事,就是有點暈車。”
前麵的一行人聊的正歡,店家不住地誇耀自己這個店是個風水寶地。
“我家這個店本來是我自家老宅,裝修起來可用心了,兩麵環山,麵東南,冬暖夏涼。
之前剛修建時隻有山,沒有水,我家老人還一直掛念來著。
結果開工那年遇上大暴雨,正巧後門口有處凹地,雨水彙集,居然成了一處水潭,我又讓人加深加寬了些,便成了一片大湖。”店家對於自家建築極為得意,一說起來便止不住話頭。
“都說山管人丁水管財,這麼多年了我這餐館是蒸蒸日上啊,您幾位今天來真是趕著巧了,今天沒什麼人,不然平時多少要排個幾個小時才能吃上飯。”
眾人被店家引著進了套間,外頭看著雖是小小平房,內裡卻大有乾坤。
農舍采用自然的石頭肌理,細膩的黑色沉積岩地板在燈光下散發著瑩瑩光澤,原木座椅和桌板儘顯天然風格。
同時在擺件的選用上加入了現代簡約風格,打破了古樸沉悶的氛圍,更顯精致。
“可以啊王明,找的地方還真有品味。”部長拍了拍座椅,臉上的橫肉隨著歡喜緊緊地擠在一塊,幾乎快看不見兩隻眼睛。
王明捧起一杯茶遞給部長,微躬下身“雖然是我過生日,但是大家賞臉來,自然是要格外儘心點。”
部長豪邁的笑聲在房間內回蕩,一手狠狠拍著王明的肩膀,對於他的上道感到十分滿意。
薑易在一邊找了個角落陪笑,呆了一會拿起手機刷起了手機。熱搜榜單上的事物平平無奇,就連明星點個痣都能被口誅筆伐。
現在人真是越來越無聊了。薑易想。
刷著刷著,突然一則消息映入眼簾。
“最新發現的彗星?!H/2015P1(普亞)彗星將於今晚劃破天際!”
彗星?
點開推文仔細看。
“普亞彗星作為今年首次發現的彗星,將於今年8月4日晚位於最鄰近地星的位置,各位星空發燒友千萬不要錯過。
8月4日晚,這顆從沒有有人觀測過的彗星亮度將達到4.8等,同時與地星的距離達到前所未有之近,成為肉眼觀測的最好時機。
在普亞彗星劃過之後,有概率出現英仙座流星雨。建議儘早尋找彗星,在日出前的一段時間甚至無需雙筒望遠鏡就可以看到它的真身哦。”
配圖是一張非常假的AI合成星雲照片,薑易本來還興致勃勃,但是一看觀測時間,這麼晚?
明天還要上班,這麼晚回去根本休息不好。
撇了撇嘴,將心中的衝動壓了下來。
部長瞥了眼靠牆的薑易,眼珠轉了轉。
薑易是去年才招入的新職員,他看過她的簡曆,小女孩在本市上的小學中學,又在本市念了個不錯的大學。
大學畢業後,直接就進了公司工作。背景乾淨,沒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不愛與人打交道,也好拿捏。
他的目光順著女孩的穿了球鞋的腳往上爬,掠過中規中矩的運動褲落在了穿著短袖漏出的胳膊上。
薑易本來就白,靠近大臂內側的軟肉更是如玉般發著細膩的光澤,微微的肉感讓人不住聯想牙齒被它包裹住的美妙口感,必定是彈滑鮮嫩,粉糯香甜。
女孩不是驚豔四座的馥鬱牡丹,反而像白山茶,多了幾分清苦涼拔,反而更耐看。
部長的視線黏在少女低頭看手機時無意間露出的後頸和耳垂,這種若有若無的少女氣息反而更勾人心魂。
在薑易抬頭的前一秒,他淡然轉過頭,招呼大家趕緊上座。
隨著菜上齊,各種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的酒桌文化也一齊上陣。
要麼是“今日領導在場,我先提一杯”的自貶話術,要麼是“大家都是兄弟,不喝酒不給我麵子”的關乎雄性臉麵之爭。
各種佳肴土產地方特色菜在酒水混和下通通下了肚,在胃中攪著熱氣自腸道順到了臉皮,每個人的臉上都熱氣騰騰、紅光滿麵、五彩紛呈。
或是不勝酒力坐在位置上單手撐頭,或是紅臉似氣球鼓著一口氣,大著舌頭點兵點將似的掐著機會再灌人一杯。
好不熱鬨。
在這樣的氣氛下,饒是薑易再向後退,如何以小小職員自稱不敢搶了大壽星的風頭為理由,都不免被灌下了幾杯精釀葡萄酒。
酒精回旋升騰之下,突然覺得飄飄然之,心情好了幾分。
不知是誰突然想起來,今天有一場激烈的西班牙國家德比大戰,慌忙招呼電源打開房間的電視機,調至體育頻道,於是酒桌之上的對決轉戰至了球場上的火拚。
“巔峰馬德裡有水爺、武僧、聖卡西坐鎮,在足球史上的實力都是首屈一指的,巴塞怎麼比?”
“巴塞的貼地閃直接攻破大門,拿下一球,你有什麼好說的!”
雙方噴的唾沫橫飛、天花亂墜,但由於馬德裡確實在前半場稍微狀態欠佳,一直未能找到反擊機會,一方也就在憤懣中任由另一方誇誇其談。
但後半場馬德裡狀態回歸,一反頹態,以勢不可當之勢一舉以3:1拿下比賽。
足球自身特有的競技模式,現場觀眾的火熱,德比大戰自身賦予的情感支撐,和酒精的迷幻碰撞,讓整個飯局的氣氛達到了高潮。
饒是像薑易這樣隻知道足球是個帶球跑的運動的足球小白,都熱血沸騰。
在那小小的黑白相綴的小球的滾動下,在那散發紅綠藍白的巨幅彩屏電視裡,薑易仿佛也隨著歡呼和彩帶飄上了空中,感受著熱氣與汗水的榮耀。
笑語連天,酒足飯飽。
店家叩門進來,嘴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各位,今晚有難得一見的彗星流星雨,如果有時間的話,大家可以來店門口處觀看。”
“彗星!”小吳“噌”地站了起來,對於這種活動十分感興趣,“我們去看吧,這種事多難得啊!”
“那個,我就不去了,咱們明天還要上班,我實在是有點吃不消。”薑易抱歉地看了看大家。
“這怎麼行?”小吳擰著眉下意識道,似乎是意識到自己酒後失言,連忙找補,“我是說,這麼晚你一個人回去多不安全,而且難得有這種機會當然是大家一起看啦,對不對?”
小吳挨著薑易坐下,剛剛玩的儘興時不覺得,現在她一靠近,薑易隻覺得酒臭熏天,難以忍受,默默向旁邊靠了點。
許知則舉了舉手,“吳姐,其實我也得回去了。”他歉意地笑了笑,“明天早上還有組會呢。”
小吳有一瞬間的僵硬,眼仁一轉看向了部長。
此時部長正攤在座椅上,龐大的身體上肥肉橫生,一層層地堆疊下來。剛吃完飯的嘴油光鋥亮,亮晶晶地與涎水淌成一塊。
他伸手一抹,轉而將液體抹在桌布上,眼睛一眯,鼻頭聳動,慢悠悠地道:“這樣吧,大家各退一步,再等一小時,若是彗星那時還沒有出現,那大家就各自回家休息吧。”
薑易斂下眼簾,看了眼腕表,現在是22:52,一小時後也不算太遲。
“是……”
眾人慢悠悠走向大門口。
“那個小王啊,你來一下。”部長在後頭朝王明招了招手,豆大的眼睛再昏暗中閃出精光。
“你們先去哈,我過去一下。”說罷便往回走,與部長隱入黑暗之中。
薑易留心看了一眼,遲疑了一下還是跟著大家去往前院。
部長背手在前,王明在後亦步亦趨,二人轉入了一個小包間,一進門,部長拉開一把靠椅坐下。
“坐啊,那麼拘謹乾嘛。”
王明訕笑一下。
“咱們部門這次難得有一個升到總部的機會啊,你算是趕了巧了。”
“是是。”
“更巧的是,審批全權由我負責,嗬嗬。”
這次部門提拔事宜,王明也是巧合下早早得知,自己在這二線城市摸泥抓瞎來這麼多年,一直沒什麼實質性的提升,而當年不如自己的同學都早早去了一線城市買好了房車,王明當真是眼紅的很。
他知道部長的意思。
男人嘛,年紀大了不免想嘗嘗新鮮,尤其是剛打花苞帶著露水的最為嬌俏,辦公室潛規則什麼的自己也不是沒見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就想著幫部長辦成這件事情,結束之後,美美躍層上京。
“部長您放心,我肯定幫您安排好。”
部長咧起嘴,“我當然是看好你的,之後去了總部還要記得我這個老領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