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貨店中各色物品堆得滿滿當當,不單單是牆壁兩側,房屋正中也立了一排木架子,中間走道逼仄狹窄,陽光無法進入,整間屋子晦暗不明。
淩若竹想找掌櫃問問這件香爐的事,抬頭四顧卻不見人,她這才注意到原來店裡一個人也沒有。
淩若竹呼喚道:“掌櫃的!”
“來嘞!”一個清脆而高亢的女聲從後院傳來。想
不一會兒,牆上竹簾掀起一角,後麵走出一女子,三、四十歲年紀,身材瘦削,神情渙散,眼皮無力地耷拉著,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後,發絲有些淩亂,身披一件臃腫的衣裳,長長的下擺拖在身後。
她一邊走一邊用衣角擦拭手上的水珠,白皙纖細的手腕時隱時現,身上環繞著未散的熱氣。
淩若竹猜想,店中陰冷難以久待,她多半是見著午後生意冷清,去了裡屋烤火,等著客人喚她才出來接待。
雖說店麵這樣空著不十分謹慎,不過縣中少有外人,都是些熟麵孔,商鋪們常常如此,倒是無妨。
淩若竹指著香爐問道:“請問這東西是誰家的?”
“這個……”
老板娘支支吾吾,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淩若竹想她是多半是擔心告訴了自己,到手的生意做不成,才輕易不肯說,這種小店子往往如此,這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過是看這香爐彆致,一時好奇罷了。”
老板娘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單手托腮,思索半晌,忽地恍然大悟說道:“哦!我說怎麼都想不起來呢!原來這東西壓根兒就不是我們家,前些天店裡來了個人,說想把這東西放我店裡賣。”
淩若竹脫口而出:“你就答應他了?”
小六附和著:“對呀,萬一他是什麼壞人呢?”
老板娘撇了撇嘴,一臉不悅,“我又不傻,哪裡會這麼容易答應他?
“我跟他說:‘不行,我們自己店裡東西都放不下,哪裡有閒地方替你賣東西?’
“他又說:‘東西先放這裡,賣出去再付錢就是了。’”
淩若竹仍舊不解,追問道:“就這?”
老板娘狡黠一笑,接著說道:“他還倒給了我五十文,我想著反正也不吃虧,便答應下來了。”
淩若竹小聲嘟囔著:“雖然不傻,但也沒好到哪裡去……”
老板娘自然聽得清清楚楚,隨即白了兩人一眼,“你說什麼?!”
眼看爆竹即將點燃,淩若竹趕忙笑著解釋道:“萬一他是壞人,這東西這是贓物,你這豈不是引火燒身?”
“這麼簡單的道理我豈會不知,不過你自己看……”
老板娘一把拿起香爐,衣袖險些掃過一旁的粗陶碗,動作之粗魯,行為之草率,兩人都暗暗替她捏了一把汗。
“就這做工……”老板娘將瑕疵挨個兒指給兩人,“就這……就這……你覺得能是贓物?不過是門外漢自己胡亂燒著玩的罷了。”
的確如老板娘所說,這東西實在糟糕,器型微微歪斜、細處模糊不清,淩若竹這個內行自不必說,就連普通外行都看得出來,這東西想賣也賣不出去。
不過……實在太像了,她很難不在意。
淩若竹也覺得老板娘說得在理,轉而問道:“那人什麼時候再來?”
“不知道,他沒說,我也沒問,這東西壓根兒就賣不出去,哪裡有傻子……”
“這個多少錢?我買下了。”
老板娘硬生生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伸出手比了個大大的“五”。
小六心中暗暗打起了算盤,五文倒是合理,不過她方才說那人一出手就給了她五十文,想來那人也是下了血本,就不知道目的是什麼了。
“五十文。”老板娘悠悠說道。
五十文?!自家上等青瓷才賣二十文——雖然是賤賣——他怎麼敢呀!
小六馬上明白了,這哪裡有什麼其他目的,還是為錢罷了。
他連忙說道:“這太貴了,能便宜……”
話才說道一半隻聽耳旁響起一個聲音:“好,我買了。”
小六被這突如其來的決定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眼睛瞪得像銅鈴,像看傻子似的盯著她,他想不通自家小姐買這個破爛做什麼,還這麼貴!
淩若竹又說道:“我都要了。”
小六臉色頓時鐵青,也顧不得身份之彆,死命拽住她,二話不說就往店外走。
“你要做什麼?!”淩若竹掙脫小六。
小六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說道:“您瘋了嗎?說什麼全買下來?若她有百八十件,我們怎麼買得起?”
她湊近他耳畔,低聲說道:“百八十件?怎麼可能!這種小鋪子一般都是有多少擺多少,最多留兩、三件備用。”
老板娘在一旁冷眼旁觀,淡淡說道:“這東西隻此一件,再多的想要也沒了。”
淩若竹轉給小六使了個眼色,似乎在說:“看,我沒說錯吧。”
小六呆立在她身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暗暗腹誹:也不知道她在得意什麼?
淩若竹轉身回去看向老板娘,立即換了一副麵孔,正色道:“那太可惜了,可否等他下次再來的時候,讓我見他一麵?還有千萬不要說是我要見他。
老板娘瞬間會意,笑道:“那是自然,若是再見著他,我約他初五來,姑娘每月初五來一遭便是了。”
“也好,有勞了。”
如此說定,見天色已晚,若再不啟程回去,就隻有摸黑趕路了,淩若竹便帶著小六匆匆離開。
日暮西山,餘暉灑滿天空。
山水之間一片開闊平坦的灘塗相連,小徑蜿蜒,儘頭孤立著一間宅院。
兩進院落,粉牆碧瓦,大門上懸著匾額,上書“翠峰軒”三個大字,屋後數竿枯竹隨風搖曳,很是素淨風雅,屋後接著一間瓷窯,青煙嫋嫋,赤紅的窯火與落日交相輝映。
天色已然昏沉,回來一路上兩人緊趕慢趕,終於在日落前回到家附近,自家宅邸就在眼前,再翻過一個山坡便到了。
淩若竹手中多了個木箱,儘管如今財務狀況已經捉襟見肘,但她最終還是買下了這個贗品。
小六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背著比他人還大了一圈的背簍,早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已經憋了一路,眼見著就要到家,實在忍不住了,那旺盛的好奇心噴薄而出。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小姐……”
“怎麼了?你又有什麼疑問?”
小六壯著膽子,問道:“您買這個贗品做什麼?這不是白白浪費錢嗎?!我們哪有閒錢買這個破爛呀!”
那東西確實是個破爛,但她隱約覺得這件事若不查清楚,必定後患無窮,隻是不過是直覺,她還需得細細查證,如今說出來給這孩子聽,不過是給他徒增煩惱罷了。
淩若竹不想小六再問下去,於是擺出大小姐的架子,訓斥道:“廢話真多!錢是掙出來的,又不是省出來的。”
小六語重心長地說道:“您這話放前些年倒也沒錯,可是我們已經兩個月都沒有訂單了,此時若再不節儉,可能都撐不到下個月。”
他這話說得老成,完全不像十來歲的孩子想出來的。
淩若竹一驚,轉念一想,難得他能替瓷窯著想,轉而欣慰地笑道:“沒看出來,你這小子竟然想得這麼多,不過隻要有陶伯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師父近來身體不好,原本應該好好休息,可我們什麼都倚靠他,他老人家也不能放心休養。”
如今瓷窯中能挑大梁的匠人隻有這一位,正巧他又姓“陶”,淩若竹常常調侃這就是所謂的“家學淵源”。
陶瓷有關事宜都要依仗他的技藝,不僅要負責車胎、修胎、燒製,還要負責教授小六這個徒弟,身上的擔子屬實沉重。
小六作為家仆,原本是不能學習燒瓷的,可他一來到瓷窯便滿心喜歡,死纏爛打非要拜老陶匠為師,淩若竹見這孩子敏而好學,也極力撮合。
沒過不久,他便拜入師門。
入門後,老陶匠什麼都沒說,隻丟給他一塊泥坯讓他擺弄。
那之後,他除了改口叫了“師父”以外,其餘一切如舊。
好在小六心性沉穩,二話沒說,隻遵著師父的吩咐,平日裡得了閒,便吭呲吭呲地搗鼓那泥坯子。
淩若竹隱約覺得是老陶匠年前沒空兒教小六,又嫌他搗亂,才搬出這麼個玩意兒,不過也不差這麼個孱弱的勞力,況且自己耳根子還能清淨些,也就隨他們去了。
淩若竹摸著他的小腦袋用力揉搓,笑著說道:“等你什麼時候出師了,再說這話吧。”
小六捂著腦袋,拚命抵抗,“好痛!”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閃過。
淩若竹餘光瞥見那個身影,覺得似曾相識,怔怔地望著那人消失的方向,口中喃喃道:“那個人是廚娘?她怎麼會在這裡?”
“吳大娘?!她這麼會在這裡!小姐莫不是看錯了吧。”
“我認識她都十幾年了,怎麼會看錯?!”
“她都失蹤三個月了,要走都走遠了,或許都出魚州郡了,如何還在陽城縣?”
“誰知道呢?或許看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