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胡樂軍搬家前把地下室的設備全都拿了個乾淨,裡麵不乏當初成員湊錢買或者以禮物形式贈送的配件,目前囊中羞澀的程夢真隻得先在二手平台挑選。
要找一個水平高的鍵盤手一點都不容易,程夢真都能想象得到。鍵盤手在樂隊中並不顯眼,能否發揮水平取決於整個樂隊的style,但程夢真作曲風格多樣,有些歌可以將就一個水平不高的鍵盤手用,卻決不能缺少這樣一個豐富編曲和試聽體驗的人物。
要是沒有招到,肯定都去當三流吉他手和二流主唱了。畢竟樂隊的歧視鏈就差寫在腦門上,有一套超符合市場取向的規則。
連程夢真自己都是因為電吉他最帥,所以才最愛好、也在天賦的加持下最精通。
靠。
練習時間的地下室稍顯燥熱,江煊在進入辦公時間前脫下外套,僅以一件黑色高領毛衣示人,在筆記本前戴上耳機猶如老僧入定。
良好的隔音效果無法完全過濾各種音色的樂曲,畢竟他們近在咫尺——而他向來依賴自製力,寧願自我遷就,畢竟坐在這裡的機會是他自己爭取來的。
如果沒有遭遇一記少年心性的突襲,江煊大概可以很快進入狀態。
“大佬,你鋼琴怎麼樣?”程夢真出現在他右側。
墨綠色的針織開衫,棕色的領口以不似樂隊成員的嚴謹態度,整整齊齊扣到最上麵一顆紐扣。在她身上總能夠找到兩種顏色及以上,卻又和諧地融入主流。
比起絕對地跳脫和叛逆,她很有主意地采用一種善良而中庸的方式硬核地玩樂隊。
江煊摘下耳機,轉過頭,語意輕快:“你要病急亂投醫嗎?”
她撇嘴,“能不能不要這麼犀利,我在爭取所有可以爭取的人。不少鍵盤手都是從古典鋼琴慢慢轉過來的——”
江煊當然知道。“如果有設備的話,我可以試試。”少女的視線很靈巧地往電腦屏幕上飄,他便將筆記本轉過去,露出的正是剛開工不久的PS界麵,“Raye,你有什麼意見嗎?”
江煊好像比程夢真自己還信任她。
“我哪裡能有意見啊,你又不是沒看到我做出來的,特彆醜。”程夢真甩了甩手,高強度的練習讓她需要時不時停下來休息。
隻要沒到極限,程夢真就會堅持下去。
但她的確很好奇,還想使點壞心思迫害一下老板。“大佬,你都已經研二下了,我怎麼感覺你比上學期還要閒。”
江煊輕輕瞥了一眼,心裡隱約歎息。
——她好像根本沒意識到。
難道不是因為他們上學期還沒有相熟,甚至像這樣無所事事地共處一室,所以給了她終日忙碌的印象?
但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就好像變成“朋友”後,那些陌生的、需要試探的時間都因為親近感變成了不清不楚的預謀。
於是理所當然的,程夢真注意到江煊未曾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光,甚至考慮起他在做什麼——肯定是科研吧,一定是。
“雖然娛樂活動相比人文社科類的研究生要單調一些,但我也會想辦法放鬆,不是一直都在做學術。”
儘管有時候會為了娛樂通宵。其中的原理就像為了身體健康熬夜健身,缺少的時間需要高效率地補回來。
不過江煊總是一副容光煥發、氣血充足的模樣,還被導師問過看的是哪個中醫。
程夢真瞟了一眼桌角的養生保溫杯,一時間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吐槽。
“而且,我已經達到畢業要求了,確實不用那麼緊繃。”他沉著地補充,“不然確實沒這麼多時間蹭飯。”
“這怎麼叫蹭飯!大佬的事……朋友的事……能叫蹭嗎!”
由於遠離學術之路,所以程夢真也不清楚提前達到畢業要求是什麼水平,她單方麵覺得大佬就是大佬,應該不差。
她決定谘詢一下同事。
|Raye:某人說他已經可以畢業了,這在A大是什麼水平?
楚玫正在電腦前為deadline奮戰,Q○和wx一個不少地掛著。
|Rose Chu(友誼地久天長版:啊?什麼某人?
|Rose Chu(友誼地久天長版:哦哦,想起來了,拜他所賜我寫得心率不齊了[嗬嗬]
|Rose Chu(友誼地久天長版:讓我看看老板有沒有見刊,要是吹牛逼我立馬識破[奸詐]
懷有查戶口的心情,楚玫登上知網。
然後,她覺得應該印張江煊的畫像,隻要論文送審就拜。
|Rose Chu(友誼地久天長版:這哥有文章是真發啊,我靠啊隻要分我一個我就發達了[大哭]以後我有幸當上碩導希望招的全是老板這種牛娃[大哭]
……什麼牛娃。程夢真偷看一眼江煊,繼續摸魚。
|Raye:所以什麼水平?
|Rose Chu(友誼地久天長版:放在前幾年職稱卡得不是那麼嚴格,江煊進高校直接副教授起步
副教授現在正幫她製作宣傳海報,不久的未來這顆學術之星還要被她以次充好,拿過來練一練鍵盤。
|Raye:我真是一個罪惡的女人
|Rose Chu(友誼地久天長版:?
|Rose Chu(友誼地久天長版:怎麼了?
手機熄屏,程夢真繼續麵無表情練鼓。
現在,她給自己設定一個有趣的小目標:每敲一天鼓,就是助力副教授轉職鍵盤手。
不知為何,在程夢真下意識的認知裡,江煊一定是那種知書達禮,從小飽受古典音樂熏陶的男生,至少要學個鋼琴吧。
結果不出她所料。看好的二手設備一到,程夢真就迫不及待搖人。
|Raye:大佬有時間可以過來熟悉一下[圖片]海報可以暫時放一放[抱拳]
被傳染了老乾部風的程夢真把消息發出去的那一刻,心底相當不懷好意。
她也是當上一回壓榨人的黑心資本家了。
要是江煊的水平真的還不錯,勉強湊齊四個人、還是熟人的Remedy說不定可以先磨合一段時間。想到Remedy即將引進一棵綠油油、水靈靈的草,走顏值樂隊路線,程夢真心想:口碑也許會滑坡,但錢包肯定會鼓起來。
總而言之,她已然蠢蠢欲動、迫不及待想要反過來壓榨一把老板。
榨人者人恒榨之,畫海報、鍵盤手、還帶人做科研,程夢真的嘴角簡直要自由飛翔,飛出天際線。
結果不出程夢真所料,江煊真有點實力。隻需要用到鋼琴音色的歌曲,以他的水平足夠應對。
“大佬,你練鋼琴多少年了?”
江煊想了想:“二十年左右吧。”他麵露難色,像是覺得難以啟齒,“我念高中的時候還會被父母檢查,有客人會被要求演出……”
程夢真雙臂環抱在胸前,猶如思考者一般連連點頭,麵色深沉地開玩笑:“要不是我的才藝展示內容容易讓老人心臟不舒服,我可能跟你一個下場。”
“難怪基本功這麼紮實。”陳詩如負責鼓掌,表示讚同,“我也是被Raye逼迫。”
程夢真為自己辯論:“陳詩如同學,我可沒有逼你練電吉他。是誰放假前偷偷溜回來把吉他拿走我不說。”
“確實是我自己要練的。”陳詩如如實回答她,轉而對江煊莞爾,“Remedy的前鍵盤手是我已經死了的前男友,我覺得你的水平很好,遠遠超出我的預料。”
江煊接受得很迅速:“謝謝,忌日需要我去的時候帶見麵禮嗎?就像樂隊傳承一樣。”
衝他那股蔫壞的勁兒,程夢真就覺得江煊的幽默細胞不可能不發達。不過話說回來,這個笑話未免也太地獄了,她沒想到陳詩如會主動提起胡樂軍。
梗被接得很棒,連陳詩如都愣了一下。
“學長,你還準備幫他掃墓?”然後,她笑了,“我們都不準備去。”
也是在這一刻,江煊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品質還不錯的“應急用品”,被Remedy的一部分真正接受了。
“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大佬的時間。……這是樂譜。”
劉文浩遲疑:“第一首就是‘我夢見夢’……對學長來說會不會太難了?而且和聲的問題怎麼辦?”
“Chris,你看清楚了,這可跟我們之前演出的那個版本不一樣噢!”程夢真興奮道,“我就知道能行,所以做了改編。”
他肯定能行嗎……垂眸閱讀譜子的青年驀地抬起頭,十分意外地看向炫耀自己第六感的少女。
她已經在心裡對自己的好眼光致以最高的敬意,得意洋洋地拍拍胸脯,披露樂隊建立的曆史:“不要忘了,Remedy的第一個成員可是我!是我把你們聚集起來的呀。”
她的眼睛像在告訴江煊:她比誰都要重視羈絆。
“和聲確實很可惜……我的唱歌水平你們都明白吧?”
江煊緊跟其後點頭。不知為何,程夢真看在眼裡覺得他這樣有點呆。
“我需要避其鋒芒的水平……唉喲!你拍我乾嘛。”陳詩如朝旁邊躲去,然而現任鼓手勁道的一掌已經落在她身上,雷聲大雨點小。
“我認真的。”
劉文浩一臉認真:“Raye的歌聲很棒。”
“我說吧——”陳詩如抬眸,起哄般地應和一聲,卻發現江煊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自卑”的程夢真。
她是真的奇了怪了:“你們再這樣捧我,我真的會認真學習聲樂——”
開玩笑是一方麵,依程夢真的性格,她是真的會為Remedy的發展把各種活往身上攬。
“身兼多職,很厲害。”
“大佬你還好意思說我!”程夢真嚷嚷,“你現在也轉職了!我們三個任命你為Remedy的臨時鍵盤手!”
江煊溫和答應:“好,我會多練習。”
“但也要注意健康,不要猝死。”劉文浩真心勸告。
程夢真和陳詩如一齊沉默了。
……說話好難聽。但是好有道理。
“大佬,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江煊失笑:“Raye,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擅長勉強自己。”他將話題推回去,“說到健康,我認為少量飲酒或者最好不飲酒對身體的傷害比較小,你覺得呢?”
程夢真不說話了。
重新開始練習前,程夢真小聲嘟囔:“難怪一直單身……肯定是因為管女友管得嚴……”
她覺得沒問題,陳詩如卻覺得問題實在太大了——無論是江煊母胎solo,還是程夢真吐槽的內容。
在這個對男性持以溺愛態度的世界,能讓江煊這種各方麵都很強、還有點討喜性格的帥哥保持單身的自製力肯定不是普通人能想象得到的。
更何況,據陳詩如觀察,江煊對她這個好姬友的態度很不一般。人一旦有了偏愛,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
“你注意他女朋友乾嘛?”
程夢真反應過來:“……不是,我怎麼又性緣腦了!我得趕緊操練起來。”
陳詩如再一次確定:不愧是Raye,完全是欲|望都市裡的一股清流,完全沒有那方麵的想法。
分彆時,程夢真宛若催債一般問起江煊:“大佬,我藍星杯的deadline都解決了,你什麼時候做完海報?”
“拜托,Raye,你怎麼能不講禮貌!這是學長主動要幫忙,可不能當作布置任務啊。”口頭是怪罪的意思,陳詩如臉上依舊笑著,跟兩個朋友開玩笑。
程夢真改變口吻:“好的。那麼請問尊敬的江先生,您海報做完了嗎?”
“做完了。”江煊忍笑,“還沒到ddl,所以我先放著。”
程夢真一聽:“這就是科研人的智慧嗎?受教了……”
她準備騎共享單車回本科生宿舍,和江煊既同路又不同路。
至少程夢真明確拒絕了和他同乘一車。
晚風習習,春天儘在眼前,卻才抵達白晝時分的朝陽。
“程夢真。”
被江煊叫全名,程夢真心底沒來由地微微一顫,麵上波瀾不驚。“怎麼了大佬?”
黑夜,他的輪廓愈發沉靜,墨色的眼眸像幽暗的湖,卻能將最繁華的人間燈火仔細地映照。
“其實我之前就想問。”
江煊輕聲,“你和顧思伍還在交往嗎?”
程夢真低頭,夜風在這時滿懷偏愛地掠過她額角的碎發。
“我們很久沒見麵了。現在想想,好像都是他主動來見我。”她重新抬首,眼中是無可奈何的倦怠,“我接受了他和好的訊號,但我沒有彆的力氣做那個主動的人。所以……暫時先這樣吧。”
Remedy破碎的一晚注定在程夢真心上燙出一個不可愈合的烙印,她無法原諒顧思伍。或許是因為不用見麵,從未主動終結過一段關係的程夢真悄悄鬆了一口氣,鬱結在原地。
畢竟顧思伍是她的初戀。
“我說的話,你會聽進去嗎?”
程夢真怔了一下,露出笑臉:“大佬,我不是正在聽嗎?”
她自我肯定般點著頭,情不自禁用上老板的T城口音,“我不是那種會把彆人忠言逆耳告訴另一個人秀恩愛的類型……拜托,這種事件裡的閨蜜簡直倒了八輩子黴誒。”
於是,江煊也忍不住笑了。
他覺得既有趣又可愛。
“如果我說,顧思伍不是你的良人,你會怎麼想?”
程夢真沉默了,艱難地舒出一口氣,不知為何對江煊印象不好並不意外,畢竟顧思伍能當他的麵做出那種事:“我會想,Remedy鬨矛盾的那個夜晚雖然看清楚職業規劃上有不合,但就事論事,在戀愛關係上我暫時沒發現他的原則問題——”
“大佬,我在感情上有點拖拖拉拉,因為Remedy很重要,其他可以暫時放一邊,他也好歹是我的初戀。……而且我會有好奇心。”
“——我倒要看看,在我對他還算放心的時候,他究竟是怎麼對不起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