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嗎(1 / 1)

假的智性戀 寒睦 6037 字 8個月前

所以,江煊需要點彆的。

比如,無論是外形還是個頭,他在擁擠的Maria's Kiss依舊打眼,得找個安身的角落。

“我能坐在這裡嗎?”

程夢真剛剛在發呆:“……可以。”她隻是覺得江煊似乎不該出現在這裡——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但那個答案靜悄悄地浮現,以隔絕吵嚷聲的寧寂提醒她:江煊對國內樂隊的了解某種程度上並不遜色於她。

“學長沒有回家嗎?”退出招聘界麵,程夢真掃進桌角的二維碼,手指在菜單上滑動,“想喝點什麼?需要我推薦嗎?”

瑪利亞正注視著他們。

她很熱心。“好。就交給你了。”江煊微微一笑,不著痕跡地去看她下垂的眼——由於專注透出幾分往常看不到的嫻靜和娟秀。

“我已經搬到A城有幾年了,現在長期住在這裡。”他的解釋很清晰,不摻雜任何雜質,“剛給教授跑完腿出來。”

程夢真沒抬頭,熱托蒂已經加入購物車。她自己則要了杯熱巧克力,表麵會有白胖的棉花糖浮起,就像坐在遊泳圈上曬陽光浴的慵懶肚皮。

忙完的她重又看向江煊,倒不介意和他閒聊:“那學長之前住在哪裡?”

“高中是在S城念,因為大學和父母的原因本科搬過來住。”江煊知無不言。

“我似乎來得不算巧。”他無意間提起本該一同滯留的人,卻明確自己的到來具有不容置疑的純潔性,“我聽說顧思伍是A城本地人,但他今天不在這裡。”

程夢真不置可否,低聲喃喃:“……我們也不會一直黏在一起。”

酒被率先端上桌,某種程度上緩和了程夢真的表情。

“學長可以先嘗一口。”她笑著提議,“現在的話,至少看上去不錯吧?”

從前,江煊未曾近距離觀看她的笑臉。

“對。”

所以一旦遇到機會,他會乾脆利落地承認,“很漂亮。”

杯中,半露出的肉桂棒和迷迭香被漂浮的檸檬片逼至角落,變成一小片古樸的造景。

江煊對杯中的淡橘色酒液隱隱抱以打量,入喉時卻出離的溫暖,層次豐富的滋味在彙入胃袋後揮發出暖洋洋的蒸汽。

“我不怎麼了解雞尾酒。”江煊握住上下勻稱的威士忌杯又飲一口,周身和順的氣質遭遇粗獷感的介入,“但我覺得這一杯……很好。”

程夢真揚了揚眉,借以驅散剛剛聽見人名時的不適:“是吧?我倒也不會給學長下毒。很養生也很適合冬天的一杯酒。”

她的巧克力隨後被陳上桌,被碼上密密麻麻的棉花糖,再淋上厚厚的奶油。因為是自己人,飲品被加料到需要打完胰島素再吃。

誰叫甜食能夠治愈人心呢?“——我的就不用太養生了。”說罷,程夢真大喝一口,棉花糖入口即化。

明明是飲料,卻讓程夢真有些微醺,恨不得大著舌頭說話:“學長,他不在不要緊,我這兒也能報銷。還想吃點什麼?”

“已經吃過晚飯了。”

程夢真充分貫徹主人精神:“那不行,下酒菜總要有吧?”她可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而酒鬼的性格特征之一是不依不饒。

他失笑:“好吧,也可以。”不是還沒喝酒麼?怎麼就成這樣了?

酒吧人雜,是程夢真的主陣地,江煊依舊想著多注意點她的動向。

應該說,不可能不注意。

“我剛剛看見吧台那邊的牌子被撤走了。”他笑問道,“Remedy還接受點歌嗎?”

“接受啊,價格可不便宜,原來跟舞台前麵那個牌子一樣都是擺著玩。”程夢真回答,“大家更喜歡讓我們唱自己愛唱的。”

她想,江煊看見的應該是老板。

今天程夢真一過來就讓老板趁早把那玩意兒拿走,原本就是個“不景氣”的生意,現在Remedy都沒了,有人點也沒人唱。

“怎麼,學長你想點歌?”

江煊不置可否,抿了口酒,眉眼之間欣然又耐心:“其他人今天在嗎?”

“今天就我一個!”程夢真拍拍胸脯,好像做這個扛把子十分驕傲,“明天,後天,還有大後天,我不來就是零,我來就是一。”

隻需要繼續跑火車,聽那“嘩啦嘩啦”遠去的行駛聲,就不會察覺到流逝。

“而且學長,我一個人更貴。”她原本想做個自信的wink,後一秒覺出其中曖昧作罷,隻是嘴上開玩笑。

聞言,江煊放下熱度漸漸喪失的透明酒杯,一手放在桌麵,拇指無意識地輕點桌麵。

他酒量不錯,稀少的酒精在這一刻起不了太大作用,是他自己擅自被興奮感籠罩。

“那我想聽你唱。”江煊很感興趣,在付款上相當乾脆,“在哪裡掃碼?”

說好的請客,隨便開的玩笑,程夢真當然不會讓他付錢。

更何況,在她眼裡江煊是個善良中帶點蔫壞的學生黨。

儘管加上了A城人和經常請人吃飯的buff。但程夢真不知為何,仍然一門心思覺得他積蓄有限——拜托,做科研可是要倒貼不少的!

“不用,說好的我請學長。”

起身前,程夢真喝完最後一滴熱巧克力,拿張紙巾乾練地掖了掖嘴唇。

將紙團準確投入垃圾桶,她在江煊的目光中忽然覺得被人換種方式崇拜還挺美,“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跟老板說一聲。”

“手機。”

“哦,不好意思,今天頭有點暈。”

跟老板說,老板還很吃驚:“你一個人?自彈自唱?”

“乾嘛,又不是第一次。”程夢真就當他同意,轉身時擺了一下手,“去拿吉他了。”

她的心臟現在砰砰跳,不知道是因為馬上要上台,還是因為這次上台不同尋常。

金錢交易應該也算一種“約定”吧?

如果是這樣,那Remedy當初簽下合約、用金錢作為鏈條捆綁在一起會不會更好?

想到這,程夢真的心情驟然冷卻。

酒吧工作人員開始布置舞台,放好支架,調試好音響。

有段時間不這麼做,工作人員很興奮,酒吧裡的客人也騷動起來。

一切就緒,程夢真上台,對話筒“啊”了兩聲。

“今天就我一個,但一個也是Remedy。”

說完,程夢真笑了一下,如願聽到人群傳來歡呼聲。

她將常伴自己左右,總是冷靜自持的凶器挎在身上,雙手下按兩次,酒吧內立馬安靜下來。

說實話,此刻就連程夢真自己都開始懷疑:她真的沒喝酒嗎?

“有個朋友說要點歌,所以我就算一個人也恬不知恥地上來了。”她對準話筒繼續,“但是他有點健忘,沒說讓我唱什麼。”

“你既然還在這裡,應該聽到我的聲音了吧?”

說完,程夢真借著跟酒勁一模一樣的暈眩感,在一聲又一聲包容而期待的“hurry up”中舉起手機:“我現在看一眼手機,希望他老實點,彆耽誤大夥兒的時間。”

程夢真引以為豪的幽默感令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依舊能夠開得了玩笑。

|JX:都可以[咖啡]

“他給我發了咖啡的emoji!”如同發現新大陸,程夢真再一次舉起手機,“大家說,這是哪一首!”

狹小的舞台不如Hidden Star廣闊,卻能接受台下宛若軍訓一般的回應。

“我們做不成朋友——”

程夢真在台上做了即興改編,畢竟隻有她一個,她也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許多地方唱不上去。

但她的凶器能唱歌,發出讓人眼花繚亂的聲音。

儘管大汗淋漓,可她台風不改,隻用音樂本身挾持觀眾墜入深淵,然後在洞口冷眼旁觀無數醉心其中的人下墜的姿態。

當然,說好是她“唱歌”,程夢真不會回避自己的責任和承諾。

一遍一遍“我們做不成朋友”,讓入夜後的酒吧變成演唱會現場。

程夢真將話筒對準人群,得到的反饋也非常給力,比剛剛還要像軍訓,她甚至做了個分外俏皮的捂耳朵動作以示回應。

很久沒有被Remedy用音樂啟封的熱情,在這一刻全都呼嘯而來,跟Remedy一手締造的音樂王國一起顫抖。

“很好!Good voice!”

將話筒重新卡進支架,因為興奮過頭程夢真的手都在抖——她現在腦子裡隻有一句話:絕對不能放棄音樂,放棄Remedy。

她不依靠這一刻活著,因為程夢真要把這一時刻填滿生活,自然地親密無間。

然後,程夢真開始了她的solo。

從來沒有排練過,參加比賽的版本沒有吉他solo環節,因為她想聽到所有人的合奏。在一個肯定拿不到冠軍的場合,程夢真認為貫徹熱愛到最後並不困難,隻需要去做就行了。

隻有一個人的境地,其他人變成循規蹈矩的伴奏,程夢真不得不用接下來一氣嗬成的solo跳出既定的框架,吸引所有人的耳朵。

“爽啊!”

“我要哭了,Remedy怎麼可能散——”

“沒看到嗎?你Raye姐第一個不同意!”

“好久沒聽到味兒這麼正的了……我感覺我要昏倒了……”

江煊不著痕跡往旁邊挪了一小步。

“兄弟,你剛剛差點踩到我腳。”

“不好意思。”他轉頭,跟一張格外震驚的臉對上視線。

是陳峻帆。

“你……學長,Raye那個朋友難道是你?”

是又怎麼樣,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小升——拿好你的鼓棒上台和她相認。

“是我。”江煊已然從程夢真情緒的蛛絲馬跡和老客的隻言片語猜測出大半真相,但他並不清楚內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一個人站在舞台上,你沒有和她一起練習嗎?這首歌每個樂器都很重要。”

一個人站在舞台上。每個樂器都很重要。

陳峻帆的心驀地被刺了一下又一下,緊接著露出難堪的表情。

“你不要……告訴Raye。”

陳峻帆扭過臉,沒想到一次忍無可忍的偷窺被人抓了個正著,“我之前既然說了退出Remedy,那就不會再回來。”

抓到他的人還是Raye的朋友。

音樂已經臨近尾聲,陳峻帆也要離開,就像王子再一次被施咒變成青蛙:“……你如果實在要說,就勸勸她,Remedy的誰都可能有錯,但絕對不可能是她的錯。”

麵前年長幾歲的青年微笑道:“剛剛沒聽見,你自己告訴Raye。”

靠!陳峻帆在心裡怒罵。程夢真交了個什麼朋友!

但他真的得離開了。

“……行吧,你不說也可以。”不如說這才是陳峻帆的本意。

江煊也正色幾分,對他微微搖頭:“有些事不能讓彆人代替。”

陳峻帆抹了一把臉。退出Remedy的日子讓他滄桑了很多。“你說的也挺對。”陳峻帆臨走前看了一眼舞台上,就連欣賞都帶上苦澀,“她真是……把所有的才華都浪費在Remedy這個不值得的地方了。”

“有緣再見。”江煊並不同意他的說法,但他尊重前任鼓手的離開。

陳峻帆苦笑:“有緣再見。”

最後一枚音符消失,麵對一開始呐喊安可、後來異口同聲呼喚“Raye”的人群,程夢真做了個“停止”的手勢。

很久沒有實地演出,這一首歌就已耗費她的所有力氣,目眩感讓程夢真握住話筒時腳底發軟。

她肯定喝了酒,回頭非得問問Alex不可。

“一個人的Remedy真心不如五個人的。”程夢真擦去額角的汗水,“大家再等等吧,等五個人的Remedy回來。”

耍帥的最後是很不帥氣、但很真誠的一個鞠躬。

“等你們!”

“求一個五人返場!”

最後的最後,程夢真如願聽到他們呼喊起“Remedy”,一聲又一聲,就像這條路從來沒有遇到過儘頭。

收拾好自己,程夢真一路跟熱情的客人打著招呼走過去,笑罵他們讓自己簽名的行為沒必要——她又不是明星——原路找回去。

兩人剛剛的座位已經被其他客人占據。

他去了哪裡?

“Raye,這邊有座位。”

答案是:就在轉過身的地方。

一轉身,漸漸急躁起來的程夢真看見江煊那張笑眯眯的臉,因為找不到人積攢的生氣瞬間一縷都不剩。

隻是,被老板這麼呼喚,程夢真心底不太自在。

她坐下,他負責解釋:“因為我是你的朋友,老板又給我安排了個位置。”

此老板非彼老板。

將桌上的小吃緩緩向她的方向推去,江煊勸道,“剛剛才運動過,吃點吧。”

他很高興能夠看到、甚至以匿名的方式參與程夢真萬眾矚目的時刻——有股你知我知的默契,同時又不會喧賓奪主。

這個時刻必須不折不扣地以Remedy吉他手的名字命名。

心上的異樣感讓程夢真一恍神,本該順其自然的道謝夾雜了幾分不自在:“謝謝。”

她笑納了盤中熱乎乎的炸蔬菜。

江煊靠在椅背上,於是即便鄰座也能空出一段會讓對方覺得舒適的社交距離:“雖然你剛剛唱的是‘我們做不成朋友’,但我們應該是朋友了,對嗎?”

“唔。嗯。”嘴裡含糊不清,剛剛活動完的吉他手兼臨時主唱想了想點頭,眉眼多上幾分嚴肅。

咽下碎片,程夢真鄭重其事:“學長,你是個好人。”

而她隻跟好人做朋友。

“那作為朋友,我想告訴你,很多事都不是你的錯。”

這一句話讓程夢真原本舒開的眉緊緊蜷縮起:“你剛剛跟誰說過話了?”

沒了“學長”二字作為前綴,警覺時的她就像一隻感受到風吹草動的豹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