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九。
清晨八點三十分。
梁潛走到客廳,第一眼先看到客廳裡大大小小的包裹。
還沒走近,聽到另一側傳來蕭沉的聲音。
“生日快樂。”
轉身看到蕭沉,梁潛薄唇微揚:“謝謝哥。”
蕭沉說:“禮物想拆嗎。”
梁潛的目光又轉回那一堆包裹:“這麼多?”
蕭沉隻說:“去看看吧。”
梁潛依言走到禮物前,一個一個打開外包裝,才發現“這麼多”禮物,其實隻是一套多組配件的設備。
尋星鏡,赤道儀,目鏡,主鏡。
是天文望遠鏡。
“喜歡嗎。”
梁潛唇邊笑意更深,“很喜歡。”
他轉臉看向蕭沉,漆黑的眼睛褪去陰沉冷漠,比平常爍亮閃熠:“今天晚上,我就用它拍出一張照片送給哥吧。”
蕭沉沒拒絕這份好意。
之後陪梁潛吃過早餐,他抬腕看表。
梁潛餘光看見,也放下筷子:“哥今天要加班嗎?”
“不是。”
蕭沉說完,看到梁潛身上的睡衣,“去換一身衣服。”
梁潛問:“去哪?”
“醫院。”
蕭沉言簡意賅,“梁女士的情況有好轉。”
和醫院保持聯係的荀津,在八點鐘準時給他發了短信。
梁潛一頓,點頭起身。
等他從臥室再出來,司機已經等在門口。
兩人上車,很快到了目的地。
蕭沉按係統建議的人設,先去看了臥床的原身父親,才陪梁潛走進他母親梁雨靜所在的病房。
他們進門時,負責看顧的護工正在幫病人擦拭四肢,見有人進來,她停下活計。
梁潛她是認識的,也知道今天會有人過來,所以儘管不清楚梁潛身邊的人是誰,也還是打個招呼,先走了出去。
梁潛走向病床。
蕭沉注意到,他先看的不是梁雨靜,而是掛在床尾的病例。
護工擦身的用具都在一旁,他也沒有接手的意思,隻是走到床邊,看了一眼監護儀。
梁潛的情感閾值低於正常指數,顯然,麵對至親也沒有例外。
他可以在學生時期就身兼數職,儘力打工去支付梁雨靜的治療費用,但最基礎的關心和照顧,他沒有、也無心去做。
沒幾分鐘,梁潛看完所有數據,回到蕭沉身邊。
正巧醫生帶著護士推門進來,看到兩人,簡單介紹情況:“病人昨晚醒過一次,不過時間很短,這段時間護工一直在嘗試刺激促醒,如果狀態良好,這兩天可能會恢複意識。”
梁潛一針見血地問:“她的病呢?”
醫生不由看向蕭沉,見蕭沉頷首,才告訴他:“你母親的病你應該知道,以前拖得太久,再加上這次車禍,就算醒過來,也需要長時間休養——”
“醒了!”一旁護士忽然驚呼。
蕭沉看過去,病床上的梁雨靜已經睜眼,隻是眼神還很迷茫。
醫生也說:“彆著急,病人現在的狀態還不是很穩定,繼續叫她,看她沒有反應。”
護士並護工和他一起圍到床邊,配合他開始驗證。
蕭沉掃過即將忙碌的病房,很快轉身離開。
隻是出門時,身後傳來另一道腳步聲。
“哥。”
蕭沉回眸。
梁潛直走到他身前,才問:“你要回去了嗎?”
蕭沉說:“嗯。”
梁潛回頭看了一眼病房,接著說:“我知道欠哥的已經很多,但還是謝謝你。當初醫生跟我說過,如果轉院,我媽可能撐不到下個月。”
蕭沉隻說:“你我之間,不需要說這些。”
聞言,梁潛倏地回臉看他。
蕭沉說:“回去吧。”
話落,他正要離開,手臂忽然被一把握住。
梁潛緊緊攥著他的小臂,目光垂斂,嗓音卻輕得飄搖:“哥……”
蕭沉耐心等著他的後話。
片刻,梁潛才低聲問:“哥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
他沒有抬頭。
那道平淡強勢的沉穩聲音傳到耳邊,說得這樣輕易,卻像金科玉律,是一道必不可少的信條。
“我是你哥,這還用問嗎。”
梁潛抿唇。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他的五指握得更緊,但旋即鬆了力道。
他看向蕭沉:“我想,最多三年。”
蕭沉說:“怎麼?”
“不,兩年。”
梁潛說,“兩年後,我會把欠哥的一切,連本帶利的還清。”
蕭沉沒有在意:“送給你的東西,我不需要你還。”
梁潛語氣堅定,無可動搖:“我想還。”
還清一切,他在單玉成眼裡才不止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弱者。
隻有站在同樣的高度,才能讓單玉成知道,他不是“弟弟”,他是梁潛。
蕭沉深深看他一眼:“好,那我等著這一天。”
梁潛不再多言:“哥早點回去休息吧,等我忙完自己回去。”
說完和蕭沉道彆,他先一步轉身回了病房。
蕭沉也繼續下樓,坐車回了住處。
今天周末,答應了陪梁潛過生日,他沒去公司,但梁雨靜蘇醒,各項檢查一時半會大約不會結束,他索性去了書房處理郵件。
結果也和他的預料所差無幾。
直到下午五點,梁潛才打來電話。
“哥,我忙完了,現在回去,你如果餓了就先吃飯吧。”
蕭沉說:“在醫院等我。”
聽筒裡傳來的腳步聲急停。
梁潛似乎想問,但最終是沒有出口:“好。”
掛了通話,蕭沉通知過司機,起身出門。
司機等在樓下,見到出來,忙打開後車門,才上車前往醫院。
路上,不經意看到一個蛋糕店,蕭沉記起什麼。
“停車。”
車子緩緩平穩停下。
司機不明所以,跟著老板下車,一路走到蛋糕店,才記起今天是什麼日子。
他驚訝地看了看老板,心說以荀秘書那個在這種事上挑不出毛病的腦子,連餐廳都定好了,生日蛋糕這麼重要的細節,肯定不會忘。但麵對老板,他還是沒敢吭聲。
蕭沉已經走進店門。
店員原本站在櫃台後擦著工具,聽到來了客人隨口招呼一聲,一抬頭,她眨眨眼,貼心地詢問:“請問是自己吃還是送人?”
蕭沉停在展櫃前:“送人。”
店員見他注視著一個模型,明白他已經挑好,不由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指著它問:“是要這一款嗎?”
星球蛋糕,是店裡的爆款了,沒什麼稀奇。
“尺寸不用太大,其餘你自己斟酌,一個小時後會有人來取。”
蕭沉從懷裡取出錢包,把卡放在櫃台,淡聲道,“結賬吧。”
“哦哦!”店員愣了愣,還沒來得及掏出紙筆,看到他的動作,連忙刷完卡遞還。
蕭沉收回錢包,轉身走向門口。
店員這才回過神來,習慣性問道:“先生,蛋糕上需要寫字嗎?”
司機正打開店門。
蕭沉停在門邊,側回身看了蛋糕一眼。
“寫,生日快樂。”
—
醫院。
住院部前。
梁潛站在台階前,很快等到他等的那輛車。
他沒等司機下車,已經開門上車。
看到後座的蕭沉,他先問:“不是說好今天在家裡吃飯嗎,哥有安排?”
蕭沉說:“荀津定了一間餐廳。”
荀津。
梁潛眼底興味消減,轉而說:“我媽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雖然人醒了,但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需要再調養一段時間。”
話到這,他又轉臉看向蕭沉,“單叔說,再住院觀察一星期,他想和我媽一起出院,他覺得家裡比醫院方便,讓我來問哥的意見。”
蕭沉說:“可以。”
梁潛低頭:“我媽出院之後,我是不是也不方便再繼續打擾哥,該搬回去了?”
“你想住在哪裡,是你的自由。”
梁潛很坦然:“如果哥不覺得我是麻煩,我想繼續和你住在一起。”
蕭沉說:“隨你。”
梁潛輕笑,轉眼看向車窗外。
十八歲成人,這也許是他的轉折。
在此之前,從沒有哪一次生日,讓他從睜開眼的第一秒就在期待。
從收到的第一份禮物,到醫院傳來的好消息,他的壞運氣正在衝淡。希望今天一切順利,能安穩地否極泰來。
不知過去多久,汽車輕輕一晃。
前排司機提醒:“單總,梁少,到了。”
蕭沉下車,和梁潛一起進了餐廳。
荀津挑的地方不錯。
餐廳的環境和菜品味道都算上佳。
但一頓飯下來,蕭沉看到梁潛始終心不在焉,最後上來的蛋糕也隻動了兩口。
“不合口味?”
梁潛搖頭:“我不餓。”
見蕭沉也擱筷,他問,“我的東西還在後備箱嗎?”
蕭沉說:“嗯。”
“哥答應過,晚上會陪我一起去看星星。”
梁潛看了看落地窗外的天色,“現在天快黑了,我們出發吧?”
同樣的話,這次由蕭沉反問:“你有安排?”
梁潛笑說:“上次哥安排的是度假村和最佳觀星點,我的預算有限,希望哥不要介意。”
蕭沉說:“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喜歡就好。”
梁潛已經起身。
他抬手拉起蕭沉手腕:“那就走吧?”
蕭沉掃過他的動作,隨著這股力道也起身走向門外。
上了車,梁潛把地址告訴司機。
聽到名字,司機有些驚訝,可看到老板沒有意見,就儘職地打著方向盤拐入大道。
足足一個小時後,汽車才在一片爛尾樓前停下。
天早已徹底暗沉。
寂靜無聲的夜,林立的建築參差不齊,周圍漆黑一片,連微風的波動都像細弱的哭叫,越襯得這裡像座鬼城。
唯一的好處在今晚星月高照,灑下滿地銀霜,可也亮得朦朦朧朧,並不通明。
司機實在不確定,梁潛要帶老板來的會是這樣的地方。
“單總?”
沒等蕭沉開口,梁潛先說:“就是這。”
“……”司機於是下車。
他去搬出車上的一應物品,接著支起帳篷,收拾完剩餘廢料,在蕭沉的示意下驅車離開。
他走後,梁潛從帳篷裡拿出一把折疊椅:“哥先坐一會。”
話落又去組裝望遠鏡,調試結束,才回到蕭沉身邊,從地上的冷藏箱裡拿出一罐啤酒遞過去。
蕭沉抬眼看他。
梁潛指了指腕間的表:“我今天十八歲了。”
他再把啤酒打開,重新遞了一遍,等蕭沉接過,他從箱子裡再拿一罐,在另一側坐下。
冰涼潮濕的手感握在掌心,蕭沉淺飲一口,隨手把它放在折疊桌上。
梁潛則雙手環握著這罐啤酒,在全然清靜的夜幕下抬頭看天:“沒想到我十四歲就想在今天做的事,會有哥陪在身邊。”
蕭沉說:“十四歲?”
“對。”
梁潛點頭,“我以前住在附近,上學的時候,每一天都要路過這裡。”
蕭沉問他:“你喜歡在這裡看星星?”
梁潛說:“這裡很安靜,沒有人會來打擾我。”
蕭沉也看向星空。
“一直沒有問過,”
梁潛忽然看他,“哥也喜歡星星嗎?”
蕭沉沒有回答。
梁潛沒有試圖追問,隻說:“其實我不是喜歡星星,而是喜歡看它。”
他說,“滿天星辰,對我來說是難得的風景。我也喜歡它的距離。”
“距離?”
梁潛說:“我看得見它,但它遠在天邊,遙不可及,可能窮極一生,我也不會親眼看到它真實的樣子,這樣就很好。否則離得太近,讓我看到它的瑕疵,那它就不是風景,而是一文不值的殘次品。”
蕭沉說:“看來我不該送你這份禮物。”
梁潛知道他指的是那架天文望遠鏡:“不,哥的禮物我很喜歡。”
蕭沉說:“怎麼,你沒有看到星星的瑕疵?”
“我……”
梁潛說,“可能暫時還沒找到。”
蕭沉說:“那你要做好準備。人事物,任何東西都有瑕疵,做不到你想要的完美。”
梁潛轉眼,在朦朧月色下看著他平靜的側臉。
蕭沉忽有所覺,看向突然閉口無言的梁潛。
但他的視線轉到梁潛身上時,正對上對方霍然起身的背影。
“這麼久了,哥應該餓了吧,我去找點吃的。”
蕭沉收回視線,沒有放在心上。
不多時,他聽到梁潛又出聲。
“哥,這是什麼?”
蕭沉循聲看過去。
梁潛提著一個禮盒走過來。
這個外包裝已經足夠明顯。
不過他問出口,蕭沉給他答案:“你的生日蛋糕。”
晚餐的蛋糕甜而不膩,梁潛也沒有食欲,想必對甜品沒什麼興趣,他沒打算再送。
梁潛的確沒有意外:“可餐廳裡……”
蕭沉說:“你不是想要一個蛋糕嗎。”
聽到這句話,梁潛定定看著他,半晌才問:“隻要我想,哥都會給嗎?”
蕭沉看他一眼,淡淡說:“隻要你想。”
“砰砰——”
梁潛倏地移開視線。
陡然鼓噪的心跳似乎響在耳邊,重得有如擂鼓。
他把蛋糕放在桌上,把這份過度真實的錯覺壓在心底。
“不喜歡甜品,就扔了吧。”
梁潛回神,輕輕打開係帶:“我想吃。”
包裝四散。
一個蔚藍的星球就在眼前。
梁潛手指莫名一顫,係帶從他指間滑落。
他眨了眨眼,薄唇微抿,拿起切刀良久,還是沒有動作。
“怎麼。”
梁潛握刀的手一緊,看向蕭沉:“我想跟哥拍一張照片,留作紀念。”
蕭沉頷首。
梁潛放下切刀,把單反擺在調整好角度支架,設定過時間,走到蕭沉身後,隨即聽到快門聲響起,又立刻回去查看。
屏幕上,單玉成坐在擺著星球的折疊桌旁,神情和平常沒有區彆,看不出對他的生日有什麼特殊對待。
但在今天,他最想見到的兩個標誌同時出現,已經是最特殊的存在。
梁潛移開相機,看向屏幕外的蕭沉。
月光影綽,逐漸顯現的群星閃爍輝芒,他仍看不清他的臉。
他隻好走近幾步:“哥。”
“嗯?”
“明年的今天,”
梁潛說著,把啤酒第三次遞給蕭沉,薄唇抿著笑意,舉杯問他,“如果我還想再來一次,你會答應我嗎?”
蕭沉說:“當然。”
—
第二天一早。
從帳篷裡醒來,梁潛睜眼就看到身旁的蕭沉,直覺昨晚還像做夢一場。
從晚上九點,到淩晨四點,雖然觀星條件不算太好,但他還是用了整整七個小時拍攝星圖。即便如此,隻睡了四個小時就清醒,他沒感到一絲疲倦。
單反就在手邊。梁潛隨手拿起。
他說過,要在昨晚拍一張照片送給單玉成。
現在還沒有成品,最多一天,他會兌現這句承諾。
想到這,梁潛看向蕭沉。
昨夜睡得太晚,他莫名醒得太早,單玉成此刻還沒有醒來的跡象。
這張冷淡的臉,睡著時更看不出情感,隻是那雙眼睛閉起,仿佛沒有尋常那麼難以接近——
驀然間。
來電的震動不期而至,突兀攪亂了安寧。
梁潛皺眉,從枕邊拿起手機,遞向緩緩睜眼的蕭沉:“哥,是荀津。”
不需要他提醒。
電話一接通,荀津急切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單總!不好了,出事了!”
隨之而來的是係統提醒。
【請注意,劇情節點開始交彙。】
【白清淩身份已被發現,宿主需謹慎選擇計劃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