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對完對聯踏進園子。

按理說先該去拜會主人家,但沈子衿和楚昭一路被領到了個僻靜的湖心亭。

去往亭子的橋頭有人把手,沈子衿看著橋頭帶刀的護衛,腳步不由頓了頓。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真是殺人拋屍好去處。

楚昭:“世子?”

沈子衿不動聲色移開視線:“風景真好,我看入迷了,抱歉。”

楚昭不疑有他,因為這裡是不錯。

兩人在湖心亭的石桌邊坐下,沈子衿腦子裡正不由自主瘋狂腦補各類場景,楚昭在沏茶的流水聲中開口:“我想跟世子聊聊真心話。”

沈子衿霍然抬眼。

終於來了嗎?

即便原著說楚昭無心爭權,但被人壓著頭成婚誰能沒怨氣,沈子衿打起精神,嚴陣以待。

他明白,今日談話不僅關乎自己接下來的生活質量,更可能關乎自己小命。

楚昭麵上帶笑:“我想對世子這樣的人,迂回試探並不合適,不如直言,賜婚倉促,我二人皆是身不由己,但世子嫁我為妃,是幫了我大忙。”

沈子衿不言,繼續聽。

“世子受了委屈,我記著這份恩情,王府絕不會薄待你,侯府給不了你的東西我都能給,錦衣玉食、靈藥珍寶,我都能儘力滿足你。”

餅畫得太大,作為對職場套路非常熟的打工人,沈子衿動了動眼珠,沒直接伸手接。

老板畫餅若無條件和要求,那多半是虛的。

楚昭將茶遞到他麵前:“本王隻有一個要求。”

這還是楚昭頭回對沈子衿自稱本王,可見這條要求非常重要。

“他日世子若得皇上看重,可要記著本王一二。”

翻譯翻譯,就是皇帝如果想借你的手探聽王府消息或者搞事,你必須得站我這邊。

楚昭隻是略微沉了嗓音,沙場上磨礪出的氣勢便傾瀉而出,可沈子衿不但不怕,反而鬆了口氣。

——對嘛,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大餅,你對我有所求,咱們關係就是牢固的利益交換,令人安心。

沈子衿雙手捧起茶杯,以茶代酒,鄭重道:“王爺放心,草民所求不過無風無雨,好好養病,得浮生清閒,聖上居高閣,離我太遠,我拎得清。”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啊,楚昭笑了兩聲,受了沈子衿的茶,跟他碰了個杯:“那就一言為定。”

瓷杯清脆,一段毫無感情基礎的聯姻,變成了被兩人認可的同盟,關係也算是有質的飛躍。

楚昭和沈子衿都是一身輕快,凝重的氣氛一掃而空,又變回了輕鬆閒談,楚昭隨口問:“世子喜歡男子?”

沈子衿:“應當是的。”

“若將來有了心儀之人,你儘管去追,我絕對支持,”楚昭非常慷慨,“熬到老頭子沒了,我們就和離,絕不虧待你。”

不愧是元帥,肚子裡能撐船,大氣啊。

沈子衿雖然明確自己性取向,但並不耽誤他決定孤寡。

他自小長在無愛的環境,覺得自己並沒有去愛他人的能力。

喜歡一件東西、欣賞一個人,隻要心動就好,但若要給予對方愛,沈子衿不知道該怎麼做,也想象不出自己與誰攜手相伴一生的模樣。

他對楚昭的慷慨道謝,禮貌反問:“王爺可有心上人了?”

“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楚昭道,“我對情愛沒有興趣。”

沈子衿肅然起敬,居然是同道中人!

考慮楚昭有個倒黴爹,沈子衿就明白了,這位想必也是成長環境太糟糕,以至於對愛情失去了信心,和他殊途同歸。

沈子衿感慨萬分,端著茶再敬一杯,楚昭不明所以,但還是跟他碰了杯。

如此說來,洞房花燭這關就好過了,但沈子衿需要一個確切的答案。

他瘋狂明示楚昭:“王爺,還有一事,新婚之夜時——”

楚昭對上沈子衿小心的眼神,立刻會意:“你放心,當晚我們同住一屋做做樣子,什麼也不會發生,次日就各回各屋,王府已經給你收拾了一個院子出來,絕對比你侯府的住處漂亮。”

沈子衿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眸光真誠:“多謝王爺。”

正事聊完,時間差不多,楚昭起身:“走吧,我帶你去見見小公爺,多謝他把湖心亭借給我們說話。”

沈子衿心念電轉,這麼說來,這個賞花宴搞不好就是楚昭在背後一手促成,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接觸自己。

唔,倒是跟沈子衿最初的想法不謀而合,辦個宴會把秦王框進來什麼的。

彆說,他和楚昭居然還真的挺默契。

湖心亭周圍特意清空了,往外走才能陸續碰到來遊園賞花的,楚昭到底是個王爺,外人見了他還得行禮。

走過九曲回廊,儘頭一處亭台,被周圍盛開的珍奇繁花簇擁,此處風景最好,亂花迷人眼。

亭中已坐了幾個人,國公府的下人將楚昭和沈子衿領上前,還沒走近,立刻有人高高興興迎上來。

“六殿下!”

楚昭回京一年,官場上無人走動,兒時的交情還有一些,某些故交也習慣叫他六殿下。

來人雙眼放光,看著跟楚昭很是親近,楚昭:“世子,這就是定國公府的小公爺周丹墨”。

說是小公爺,其實也就是世子,不過他的位置牢靠極了,跟沈子衿這個被親爹惦記著擼掉世子位的倒黴蛋不同。

周丹墨迫不及待湊上來:“說好了,我借你湖心亭,你同意我給你畫、畫畫畫畫——”

周丹墨一句話沒說完,舌頭打了結,眼珠子驚得幾乎要掉在沈子衿身上。

沈子衿:?

沈子衿:沒想到好好一小公爺,居然是個結巴。

但沒關係,他不歧視殘疾病患,眾生平等。

沈子衿剛要見禮,周丹墨跟風似的以迅雷之勢卷了過來,激動地抓住沈子衿手腕:“這位美人,請務必讓我給你畫上一幅——嗷痛!”

沈子衿還沒反應過來,楚昭就一巴掌拍在周丹墨手背上,清脆作響:“鬆手,你力氣太大了。”

沈子衿哽了哽:“王爺,我真沒那麼脆弱。”

楚昭不讚同的視線落在沈子衿手腕上,沈子衿也低頭一看,訝然發現:不過被周丹墨抓了下,他蒼白的皮膚上居然就留下了鮮明的一圈紅痕。

鐵證如山,楚昭滿眼都是:你看,你不要逞強。

沈子衿:“……”

關於自己真不脆弱這件事,他懷疑以後說什麼楚昭都不會信了。

“抱歉抱歉,”周丹墨也驚了,原來我力氣這麼大嗎?他趕緊關切,小心翼翼抬手想碰碰,“疼不疼,我看看?”

“啪!”

又是一巴掌。

“嗷!彆打了殿下,我畫畫的手很金貴的!”

楚昭輕哼,抬起沈子衿手腕看了看,沈子衿堅決不肯承認是自己不行,再說真的也不疼,他收回手,拿袖子遮了:“無妨,可能因為氣血不暢,所以容易留印子,完全不疼。”

“那就好。”周丹墨鬆口氣,笑眯眯展開折扇,“這位想必就是沈世子,初次見麵,在下周丹墨,我見著賞心悅目的美人就想給他們作畫,激動之下或許唐突了,抱歉。”

沈子衿不介意:“無妨。”

“我們先去裡麵坐。”

周丹墨抬手做出請的手勢,沈子衿應邀向前,卻發現身邊的人沒動,扭頭一看,楚昭垂眸似乎在走神,疑道:“王爺?”

楚昭回神:“啊,走吧。”

他若無其事放下手,方才就是這隻手,抬起了沈子衿的手腕。

沈世子雪膚皓腕,捧著他的手腕像握著柄玉器,溫潤細膩,美則美矣,總覺得仿佛一碰就會碎,讓人完全不敢用力。

……太脆弱了,不行,得好好養養。

最近光想著了解沈子衿的品性和他談話,差點忘了,這位世子打小體弱多病,在古代,如果不是出生在富貴人家,曾經有個縣主娘護著,沒準根本長不大。

既然什麼都談妥了,是個難得的合作夥伴,楚昭當然希望他健健康康活得長些。

回頭先讓府裡的大夫給他好好瞧瞧。

好的滋補藥材是不是也該提前搜羅些了,楚昭暗自思忖。

亭中桌上鋪了畫紙,已然完成了一副畫,正在等墨水晾乾,已經有兩人坐著,一人青衫雅致,一人珠光寶氣。

是真的珠光寶氣,險些閃瞎沈子衿的眼。

楚昭和周丹墨的穿著雖也貴氣,但品味很高,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而麵前這位完全不講究,披金戴銀隨意堆砌,衣服和飾品搭配得五彩繽紛,就連扇子上都鑲著顏色各異的寶石。

總之怎麼貴怎麼來,很暴發戶的穿搭。

得虧他臉不錯,把花裡胡哨的衣裝硬生生撐住了。

楚昭朝“暴發戶”公子微微頷首:“三哥。”

啊,原來他就是三皇子,安王楚錦旭。

在皇帝高壓之下,活著的皇子紛紛走出不同路線,楚錦旭打小就立穩了自己紈絝廢物人設,明麵上除了吃喝玩樂彆的什麼不會,加上他母親位份低微,沒有母家扶持,皇帝分給他的注意力著實不多。

原著中,這位可是暗暗幫著主角受搞了不少事的助力。

楚錦旭笑眯眯:“來啦?”他看見沈子衿要動作,擺擺手,“沈世子對吧,行禮就免了,日後就是一家人,不用這麼生分。”

他話是這麼說,沈子衿卻不能全聽,他悄悄拿眼神詢問楚昭。

這一眼,秋水剪瞳,顧盼生輝。

饒是楚昭對沈子衿沒任何想法,心神都不由晃了晃。

殺傷力太強,楚昭頭回意識到,自己可能也有隱藏的顏狗屬性,隻是從前沒被發掘。

更何況,這種時候投來眼神,很容易讓人感受到被信任與依靠。

楚昭那顆身為武將的心,保護欲噌噌往上拔。

他一邊朝沈子衿點頭,邊抬手賞了周丹墨腦門兒一個爆栗:方才周丹墨也在沈子衿眸光輻射範圍內,他聽見這小子咽嗓子的聲音了。

出息。

多人在場時,談話和介紹有時看身份,有時論親疏,那位青衫公子等他們話音落下,才規規矩矩朝楚昭行禮:“微臣白君行,見過秦王殿下。”

白君行,原著主角白君行!?

沈子衿倏地看過去。

白君行,原著絕對的主角,新科狀元三元及第,也是日後最年輕的內閣首輔、三朝元老,為新的太平盛世做出巨大貢獻,全了自己滿腔抱負,造福萬民。

不僅事業線精彩,還跟將軍有段蕩氣回腸的感情線。

沈子衿很喜歡這位主角,真才實乾且有血有肉,尤其後麵他一步步謀劃整頓官場,非常解壓,看得被壓迫的打工人簡直一本滿足。

還有就是……白君行一生活得熱烈璀璨,是沈子衿幼年曾想成為,但如今絕對成為不了的人。

沈子衿不僅喜歡,還很羨慕這樣的人。

“沈世子,白某有禮了。”

說話了,活生生的主角跟他說話了!

沈子衿受寵若驚:“白大人,久仰大名。”

他是真的久仰,但其餘人以為這隻是正常的客套話,唯有楚昭聽出沈子衿不同尋常的語氣。

沈世子語調佯裝正常,但依然透著壓不住的……高興?

楚昭瞧了瞧兩人,留了個心。

之後眾人落座,開始暢談,周丹墨一心沉迷畫畫,三皇子開口就是喝茶聽曲,白君行如水般自然融入,選自己能接住的話,聊上幾句。

沈子衿基本負責聽,而後時不時看向白君行。

看一眼:

長相清秀,十分耐看,雖是文人但不迂腐。

再看一眼:

談吐舉止自若,腹有詩書氣自華。

優秀,怎麼看怎麼優秀。

長時間盯著人是不是不好?但我都是偷偷瞟一眼,應該沒人發現,沈子衿捧著杯子,安安靜靜降低自己存在感,我就再看一眼,嗯,最後一眼。

他耳邊忽然響起楚昭壓低的聲音:“世子,你對白大人感興趣?”

沈子衿反射性點頭,動作出去了,才驚覺自己被抓包,嚇了一跳。

沈子衿差點把手裡的茶盞摔出去,楚昭伸手一托:“誒,小心。”

沈子衿轉頭,對上楚昭笑吟吟的眼神。

他手指蜷了蜷,偷看彆人被發現什麼的……沈子衿努力鎮定,把表情撐住,假裝自己毫不心虛:“我就是、見白大人好像頗有學識,所以忍不住多聽聽。”

但沈子衿泛紅的耳根還是出賣了他。

沈子衿內心攪麻花:丟人,偷看被發現,太丟人了!

楚昭看著白玉耳垂上擋不住的紅暈,理解的卻是:他在害羞。

楚昭笑得意味深長:“沒關係,我懂。”

古人平均壽命不如現代人,對時間更為珍惜,一見鐘情再見提親對現代人來說很倉促,對古人來說卻剛剛好。

從湖心亭一路過來也碰上不少人,唯有白君行得了沈子衿另眼相待。

沈子衿若是真喜歡上了白君行,楚昭可以幫他參謀參謀。

這也是朝合作夥伴釋放善意。

楚昭:啊,我真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