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臨鬆看得心裡一緊,正要過去解救小崽兒,卻看見在大人麵前總是緊張兮兮垂著頭的男孩揚起一個甜甜的笑:“小於不疼的,謝謝你呀。”
邊臨鬆從中得出了兩個關鍵信息:
第一,小孩兒名叫“小魚”,也可能是“小於”“小餘”““小俞”之類的;
第二,他和植物,也就是那株藤蔓對話。
之所以是對話,就得有來有往。
幼崽說了“不疼”和“謝謝”,由此推算,藤蔓應該是關心他痛不痛。
也就是說,這個孩子能聽見藤蔓說話。
——他可以同植物溝通。
在有的星域上,孩子若是有這般發言,隻會被大人當做童言無忌,反正孩子們的想象力總是無比豐富。
但賽瑟納林不同。這片寬闊的星海中,在含有微量但迥異精神力的聯邦公民裡,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包括讀得懂植物語言的人。
他們可以和植物互相治愈、互相幫助,既能被植物安撫躁動不安地精神力,同時也能給植物提供養分。
這樣的能力珍貴而稀少,邊臨鬆了解的為數不多的幾個,還僅能圈在限定的品種裡,比如說有的隻能跟薔薇花說話,有的隻能聽懂狗尾巴草。
邊臨鬆一直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跟絨絨草對話的人。
他做了個手勢,讓醫生在外麵等著,先彆說話,然後從門縫悄悄打量裡麵發生的一切。
小於並沒有察覺有觀眾,現在,他周圍的觀眾可夠多的了。
他見到了很多絨絨球星上沒有的花花,它們都很漂亮,而它們用一種稍微陌生、但也能聽懂的口音,誇獎他可愛,可愛又勇敢。
幼崽被誇得小臉蛋紅撲撲,小腿上的傷也不疼了。
那枝藤蔓是一種名叫星蘿的植物,它的汁液有一定的清涼鎮痛作用。
儘管崽崽說了不疼,星蘿還是不放心:“我來幫你!”
小於有些遲疑。
一簇藍紫色的繡球搖了搖腦袋寬慰道:“你要相信星蘿,它真的很厲害。”
一朵紅豔豔的玫瑰也勸說:“小家夥,你試試看,很有用哦。”
一盆胖嘟嘟的多肉也在下麵奮力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我們可見不得可愛的小朋友受傷!”
花花草草們一起勸,小於隻好點頭,讓星蘿幫幫他。
藤蔓生動形象地為他展示了什麼叫做青翠欲“滴”——當真從頂端的小葉子裡擠出幾滴晶瑩剔透的露珠來。
星蘿將這寶貴的瓊漿玉露貼上小孩兒的傷口,幼崽先是感覺皮膚一涼,小小地“嘶”了一聲。
接著,眾目睽睽之下,那道慘兮兮的紅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了!
儘管傷口不會立刻愈合,但這種清涼涼的附著感的確大大減輕了疼痛。
“哇……”
幼崽吃驚地看著自己,再抬頭看向星蘿時目光變成了崇拜,認真讚美:“你好厲害呀!”
星蘿的治愈功能隻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大多數人買它也隻放在家裡充當個觀賞品,這讓星蘿們懷揣著一腔能力卻毫無用武之地。
難得有人能同它溝通,而且讓它施展了一回能力,更重要的,還用這種欽佩的眼神看著它——簡直太叫藤蔓膨脹了好嘛!
星蘿搖搖擺擺,在花盆裡扭動著跳起舞來。
不僅是它,其他植物們也被這種“遇知音”的歡樂氛圍感染,樂嗬嗬地扭來扭去。
一室花香。
小兔兔陶醉在馨香中,捧著小臉,笑眯眯地望著它們。
長到三歲多,麵對父母和兄弟姊妹,以及這顆星球上的其他人,他總是怯懦的,忐忑的。
唯有和植物們在一塊兒時,他才能感到放鬆。
沒有兔兔,也沒什麼人愛他。
但花花草草都愛他。
星蘿的藤蔓跳著波浪一樣的舞蹈,再度伸到幼崽麵前:“你真是一隻可愛的小兔子。”
小、小兔子?!
小於的耳朵嚇得翹起來,連兜帽都頂起兩個小小的角,睜大眼睛,講話都磕碰:“你、你們怎麼……”
花兒們噗嗤笑起來:“小家夥,你聞起來不一樣呐。”
幼崽又驚又疑,嗅了嗅自己的衣服。
是新買的,也是新換的。殘留著一點mama家裡香氛的淡淡氣味。
聞起來,不像人類——不像賽瑟納林人嗎?
花兒們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是的,寶貝兒,兩腳獸們,無論是賽瑟納林人還是人類,或者彆的高智慧種族,他們聞起來總是焦躁、貪婪、饑渴的。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香噴噴的,天真柔軟的味道。”
這段話太深奧了,幼崽歪著小腦袋努力思考,還是沒能理解。
然而他沒有忘記mama和機器管家的叮囑,兔兔的身份是不能在彆人麵前暴露的。
他期期艾艾地看著花兒們:“那個,那個,請問,你們可以不可以……”
星蘿是植物中最敏銳的一個,立刻就懂了幼崽的潛台詞:“我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我聽我的朋友說過,賽瑟納林人不允許兔兔出現——哎,你是不是垂耳兔?”
男孩的小耳朵失落地垂下來,點了點頭。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裡的人們這麼討厭他的種族,其實他自己也沒有很喜歡。
可他還是希望,能有人願意喜歡他。
沒有孩子不想被疼愛。
他努力找mama,現在又找到一個papa。
他想要有一個家,有愛他的爸爸媽媽。
這對三歲的孩子來說,是理所應當的心願,還是遙不可及的奢望呢?
星蘿見他情緒低落,眼眶紅紅,連忙換話題:“好了好了,我們保證,絕對不告訴彆人。”
一串鈴蘭花嬌滴滴地笑起來:“他們那些笨蛋,根本聽不懂我們說話呀。”
聽不懂?
小於好奇地看著它們。
星蘿用“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家夥,你能聽見我們講話,還能跟我們對話,是絕無僅有的天賦。就像我們之前說的,你真的很厲害哦!”
……
這一切,門外的邊臨鬆隻看得見,聽不到。
他注意到,同幼崽交流最多的是那株星蘿,但其他的也不遑多讓,不管是他叫的上來還是叫不上來名字的花花草草,幼崽都能聽懂它們講話,而且交流相當順暢。
這就意味著,這孩子是罕見的,可以和不同種屬植物溝通的天賦者。
既然如此,他是不是也有可能,聽得懂絨絨草到底為什麼生病?
絨絨草是賽瑟納林人精神力疾病唯一的良藥,可現在整個聯邦星域都不剩多少健康存活的苗和種了。
從農業部,到醫藥部,到植物管理署,到科學院……無數專家學者操碎了心,試圖弄明白它們究竟是怎麼生病、又怎麼才能治好。
可絨絨草六親不認,誰來都不搭理,一個個自認可以铩羽而歸。
既然絨絨草可以治愈精神力問題,那麼它必定有能量異動,必定可以和對得上波長的人溝通。
隻不過放眼聯邦、放眼星聯,至今沒能找出這個人。
邊臨鬆盯著小孩兒——這個還沒自己腰高的小東西,會是那個「人」嗎?
就在他思考是不是該讓幼崽和絨絨草見一麵,外麵傳來一陣喧嘩。
“哎哎哎,小祖宗,彆進去!”是花店老板的聲音,“你要的我已經準備好了,等會兒,等會兒拿,行不行?”
“不行!我早就跟你預訂好了,現在趕著回去送呢,你現在跟我說得等?再等就遲到了!”
回答的嗓音很年輕,年輕到了有幾分稚嫩的地步,半大小子,有著這個年紀特有的、有恃無恐的狂傲。
花店老板還在懇求讓這位小祖宗再等等,屋裡的小家夥同樣聽見了這動靜,轉過頭,和邊臨鬆正巧碰上了視線,僵了僵。
邊臨鬆看出了幼崽的局促,儘管這局促的真正原因和他以為的並不同。
他寬和地笑笑,衝小孩伸手:“要不要一起去外麵看看,到底誰在鬨騰?”
*
聯邦星際邊防稽查局。
“哎,你看到了嗎?”
“啥啊?”
“就是那個熱搜啊!出現了一會兒就消失的那個!”
“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說邊議長私生子的那個?”
“啊?!邊議長有私生子??”
“還不知道真假呢,就是今天直播的時候,有個小孩突然抱他大腿喊爸爸什麼的,還哭訴媽媽不在家。”
“我去,這麼勁爆。”
“隱婚啊,哎,不過也可以理解,他那麼受歡迎……”
“但我覺得這個行為有點不負責任來著。”
……
岑尋枝本來準備走了,臨時被一艘需要複核的星艦攔了下來。
梁施給他拿材料,路過職工辦公室,又聽見這群渾水摸魚的家夥在聊八卦。
隻不過這個八卦,屬實有點勁爆。
作為跟隨岑尋枝多年的副官,梁施不得不練就了對“邊臨鬆”三個字極其敏感的條件反射——哪怕這個名字的確在聯邦家喻戶曉,但不同人還是不一樣的。
他忙得頭暈,去個衛生間都是擠出來的時間,哪兒有閒工夫刷微博。
現在熱搜上曇花一現的消息已經刪得乾乾淨淨,不少人都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梁施有點兒功底,動動手指,已經在大眾麵前抹去痕跡的視頻再度出現在眼前。
這條貧民窟改建的商業街,梁施也去過。
熱熱鬨鬨的人群,在哪兒都一樣。
嘖,議長先生這張即便高清無修直播、也依舊迷人的臉孔,還是那麼令人生厭。
緩存彈幕忽然飄過一大片【前方高能預警】【核能來襲】【名場麵提前打卡】,連屏幕前的梁施都不自覺屏住呼吸。
鏡頭劇烈地晃動了一陣,等到重新聚焦,一個不知打哪兒來、頂著滿頭滿身羽毛的小小男孩,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地咬著手指。
人群中發出驚呼,登時議論紛紛。
“哪來的小孩?”
“好可愛哦。”
“他身上是羽毛嗎?難道他是天使?”
梁施跟著點點頭,這副打扮,再加上這個炫酷的出場方式,確實蠻像小天使的。
……等會兒。
什麼小天使。
鏡頭拉近之後,梁施的臉差點貼上屏幕。
這不是少將家那個小兔崽子嗎?
接著,他眼睜睜看著小兔崽子一把抱住邊臨鬆的大腿,哭著喊爸爸。
驚呆的梁施:“……”
這是多少人做夢都想做、卻沒有勇氣做的事兒啊。
視頻的最後,邊臨鬆帶著男孩進了一家店,到此結束。
梁施關了PADD,理清邏輯,心臟狂跳。
——也就是說,少將剛撿的、也不知打不打算收養的幼崽,眼下落在了少將最討厭的邊議長手裡。
出大問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