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律師點了點頭，說：“宋律師，咱們五院和你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了。咱就按之前有的案子的慣例，這麼幾條。”
宋律師把身子往後靠到沙發靠背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做出無所謂的樣子，說：“你說吧，我聽聽。”
佟偉民和高律師，還有葉磊，看著宋律師囂張的樣子，都有些惱怒。
高律師皺著眉頭，打開自己的公文包，從裡麵拿出一份文件，打開來，說：“第一條，不追究五院的醫療責任。”
“嗯。”宋律師好像活不起了的樣子，從鼻孔裡擠出一點聲音。
“第二條，不追究當事醫生，婦產科副主任葉磊的醫療責任。”
“嗯。”
“第三條，不做醫療鑒定，不申請行政複議，不做取證。”
“嗯。”
“第四條，五院以人道補償的名義，賠償患者葛紅玲稅後十五萬元人民幣。第五條，葛紅玲尋求法律幫助產生的相關費用，包括但不限於律師費用，交通費用，誤工費用，五院代替葛紅玲全額承擔。”
“嗯。”
“第六條，以上賠償為一次性賠償，葛紅玲自願放棄任何後續追究賠償，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力。不得再以該事項起訴，追究任何責任。”
“還有嗎？”
“就這六條。”
“好。我知道了，你把這個條款交給我，我和當事人溝通後，再找你們。”
佟偉民立即問：“怎麼？我們就談到這？”
宋律師冷笑了一聲：“不談到這，難道還有繼續溝通的必要嗎？”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就拿著這些個條件，我和我當事人，都不好意思開口你知道嗎？”
“那你想怎麼樣？”
“你們這個條款，就是一次性給錢，給夠了就完事。但我告訴你們，特彆是你，”宋律師說到這裡，轉頭看著葉磊，“特彆是你，葉主任。我的當事人在動物園練攤的。這職業不像我們律師人模狗樣的，也不像你當大夫那麼有社會地位。但就是賺錢這個硬指標來說，咱們，可都未必能乾過他們夫妻倆。”
“怎麼？他們隻要麵子？不要錢？”
“錢怎麼可能不要？不要這口氣出不去。但要錢的同時，他們也要讓葉主任付出點代價。”
“什麼代價？”
“最開始，他們要的是追究葉主任刑事責任。這沒經人家屬和本人同意，就在肚子上來一刀，不是個小事。”
“老宋！你這麼說是不是有些過分？”
“這不是我說的！是當事人說的。不過我這個人講良心，好勸歹勸，告訴他們人家也是為了你們健康，手段是過分了點！不過，這心還是好的嗎。”
葉磊感到胸口一口怒氣，發泄不出去……
自己不救，那個女人連命都沒有了！現在就這麼反咬一口！這個宋律師說起來，這麼理直氣壯！真好像自己做了不是人的事一樣！
“所以現在他們也不追究刑事責任了。但他們還是要求，要讓葉主任不再從事醫療工作，開除醫院的職位，同時，還要求取消葉主任的行醫執照，我當事人要的，是公道，是要讓他們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不在彆的患者身上再次重演。要沒有醫德的醫生，不再有禍害彆的患者的機會！”
高律師聽到這裡，猛地站起來，指著宋律師說：“宋律師！咱們都是吃這碗飯的人！我在這裡給你個勸告！不是所有飯都隨便吃！有的飯，吃多了！會讓你人味漸漸吃沒！你小心沒了人味！變成畜生！”
“誒！高律師！你罵我乾什麼啊？這些話，不是我說的！都是他們當事人說的！”
“當事人說的？！那兩個當事人咱們都見過！他們占不占理是不是胡攪蠻纏他們不清楚嗎？！他們不就是想借機會狠咬一口賺點錢嗎？！要不是有你挑唆，他們能想到還要追究葉主任的責任嗎？”
“我說高律師！你要是非要這麼聊天，那咱們就彆聊了。”
高律師還要發作，佟偉民起身，把高律師拉住。
高律師憤怒的指著宋律師，說：“偉民！你說他們這是要乾什麼？！”
佟偉民說：“發怒不解決問題，先坐下。先坐下。”
高律師深吸一口氣，皺著眉頭坐下。
佟偉民看著宋律師說道：“老宋，你開出條件來吧？什麼條件？你們能和解？”
宋律師說道：“你們的條件什麼都不用改，不追究醫院和葉主任的責任，我們同意。賠償金額加到100，再有稅款和律師費你們醫院承擔。這個條件你們要是能答應的話，我和我當事人好好溝通一下，和他們壓壓價，努力讓他們勉強接受。你們看怎麼樣？”
佟偉民和高律師，還有葉磊互相看了一眼，心裡都一陣強烈的反感。宋律師要價太高了。
“這個價格接受不了。”高律師說道。
“我當事人希望拿到150萬。我這已經是還沒談，就大出血了。”
“接受不了。”高律師又說了一遍。
“那這樣吧，還價我肯定是不能還價了，否則我當事人聽到我這麼和你們妥協，非和我翻臉不行。反正也不是你們掏錢。你們也隻是賺律師費而已。你們不如回去，和你們院辦溝通。也許你們院辦底線比你們高，就答應了，那不是皆大歡喜。”
高律師還要說話。佟偉民伸手攔住了他，然後說：“二十五？”
“一百。”
“三十？”
“老佟，你彆費勁了。一百就是一百，底價。”
佟偉民起身，說：“那行吧，我看也沒必要再聊了。回去我們和院辦說一聲，你也不用和你當事人廢話，直接告訴他們，我們和解失敗，院方態度堅決，不想私下和解，就想上庭。法院怎麼判，咱們就怎麼辦！”
宋律師眼角一挑：“老佟，想要撕破臉？”
“誰沒有誠意，誰心裡清楚。我再問你一遍，賠償能不能降？”
宋律師想了想，眼珠提溜轉了一圈，說：“咱們都是這行的，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一口價，八十，我找我當事人試試。”
“三十五。”
“七十五。”
佟偉民冷笑了一聲，說：“等著開庭吧。我們走。”
宋律師沒有阻攔他們三個，談判不歡而散。
佟偉民開門的時候，那個前台才捧著一個茶盤，茶盤上是一壺冒著香氣的茶，還有四個小茶杯。
前台看到佟偉民他們這麼一會就要出去，吃了一驚，愣在原地不知道該進該退。
宋律師喊道：“給他們讓開一條路，白瞎了我的茶。”
出了律所，葉磊他們三個人都沒說話。
葉磊聽他們三個剛才很不友好愉快，溝通很不順暢的談判，心裡覺得這個麻煩事，恐怕很難了局。佟偉民和高律師，都是經驗豐富的律師。他們接下來，會有什麼辦法？
葉磊想要等進電梯後，就開口問問他們。
不料三個人進了電梯，電梯門一關，還沒等葉磊開口詢問，佟偉民和高律師互相看了一眼，同時笑了。
葉磊說：“這怎麼個情況？你們這是……咱們這談判，算是贏了輸了？”
“沒贏，也沒輸。”高律師說道。
佟律師說道：“葉主任，是這麼回事。這回呢，我們也不是非要一次和他談成條件。”
高律師說道：“對，主要是試試他們的底線。”
葉磊想了想，點了點頭，說：“你們的意思是，現在我們搞清楚了，他們不希望上庭，也不想追究我和醫院的責任，隻是想要錢？”
“對。隻是奔著錢來的，那就什麼都好說。慢慢談，慢慢磨。”
“可是宋律師那邊態度也很堅決，不是還說當事人要一百五十萬賠償嗎？最後也隻還到七十五萬，和我們這邊期待值差的還是很多。”
佟偉民笑著說：“葉主任，告訴你一點我們律師行討價還價的小秘密。”
“什麼秘密？”
“那就是凡是談判，都不著急談成。”
“啊？這是什麼意思？”
電梯這時候到了地下一樓，三個人往佟偉民的車子方向走去。佟偉民說：“當事人雙方能接受的賠償額，和雙方的精神狀態，都有直接的關係。”
“精神狀態？這是什麼意思？”
高律師說道：“也就是當事人的抗壓能力，憤怒程度，還有有多著急趕快把麻煩事解決的意願。”
“我不太明白。”
“葉主任，我們這麼說。當一個醫鬨索賠案子剛開始的時候，肯定是患者和家屬心氣最高，決心最大的時候，憤怒值也最高，也一般做好了打長期戰，決不妥協的心理準備。”
“對。”
“所以這個時候，他們提的條件也最高，我們這個時候和他們談，基本上什麼妥協的條件，他們都不會答應。”
“對。”
這時候三個人走到了佟律師的奔馳S400旁邊，佟律師無鑰匙進入，把車門一拉就拉開了，邀請三個人上車。高律師上了副駕駛，葉磊不好意思的上了後排。
佟律師一邊係安全帶，一邊說：”但隨著時間推移，家屬和患者的情緒就會有變化。他們遲遲解決不了問題，就會有一種焦慮情緒。畢竟他們隻是一般人，缺少經濟糾紛對抗的經驗，精神上，漸漸會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