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入了。”
“擦汗。現在開始縫合。寶寶送新生兒科搶救。產婦縫合後送ICU觀察。”
女人這時候聽到平板車輪子滾動的聲音，一個穿著深綠色衣服的護士，推著小車，往外走去。
自己的寶寶……自己的寶寶……
陸小珍生產的時候不想打麻藥，她總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麼，老天爺才會這麼對自己。她想用生產的痛苦懲罰自己。
雙胞胎寶寶分彆順產出來。屋子裡沒有人說話。
第一個寶寶出來，自己肚子裡鼓脹的感覺立即少了好多。
自己被眼前蓋住腿的白布遮擋，沒有看到第一個孩子，隻聽到咚的一聲，孩子是被扔到什麼垃圾桶裡了嗎？
第二個寶寶也滑出來了，自己的肚子，立即空了。
自己感覺到生產的痛苦，但那種痛苦，更好像是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彆人。自己隻是個旁觀者，隻是在一旁看著躺在產床上的自己，靈魂出竅。
第二個寶寶被抱走，他們是雙胞胎啊，自己照四維彩超時候，大夫告訴自己是雙胞胎的時候，那時候自己有多開心？！
一切都好像一場夢一樣……
他們來了，留下痛苦，走了……
陸小珍虛弱到渾身幾乎都軟了，但還是努力歪了一點腦袋，想要看到那兩個本來應該陪伴自己的寶寶。
自己好像是看到了……模模糊糊，紅黑一團，身上浮腫，好小好小的一團肉。自己再想看得更清楚的時候，護士轉身，把那團肉用身子給擋住了。
護士一直背對著自己，走出去了，帶著那團肉，那團在自己肚子裡，長了六個多月，帶給自己五個月的憧憬和幸福，和最後的無比痛苦，然後他就走了。
一切都好虛幻啊……
陸小珍把頭轉過來，眼睛看著天棚，但視線中好像一直能看到剛才那轉瞬即逝的瞬間，那自己沒有看清細節的一團肉。
寶寶們……再見了……
陸小珍無聲的哭了，眼淚滑落……
家屬等待區旁邊產房的房門推開，一名護士走出來：“陸小珍家屬！”
陸小珍老公立即起身，一邊喊著我是我是，一邊快步走過去。
妊高症產婦的老公也連忙起身跟了過去。
護士說：“你是陸小珍老公是吧？通知你一下，你老婆順產，死胎已排出。母子……你老婆平安，還有些術後處置，一會就推回病房。”
陸小珍老公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突然蹲下來，孩子一樣，手捂著臉頰失聲痛哭起來。
妊高症產婦的老公連忙也蹲下來，拍他的後背安慰他。
這時候房門又被推開，另一個護士也走了出來，一看到妊高症產婦的老公，說：“怎麼蹲下了？告訴你好消息，你老婆剖宮產手術成功，孩子生下來了，女孩體重九兩半。你老婆體征平穩，已經送ICU觀察。寶寶平安，送新生兒科ICU觀察。這有一個單子，是寶寶的病危通知書，你簽一下字。”
那個男人站起來：“兩個都在ICU？”
“嗯。還是要小心一點嗎。你不用擔心，早產兒好多都要簽病危通知書的，為了減少搶救時間。不用太擔心，葉主任說孩子狀態還不錯。”
“哦我簽我簽。”
那個男人立即簽了字，把通知書遞還給護士的時候說：“那我接下來乾什麼？”
“這個……你還是在這不要走開，一會會有人給你個app你下載一下，能看到新生兒科寶寶的實時視頻，你就能看到你女兒了。”
“哦……哦……”那個男人激動的答應了兩聲，眼淚也突然流了出來，“謝謝！謝謝！哦對了，你吃糖，吃喜糖！”那個男人一邊說著，一邊好像突然想起來了，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糖包，裡麵裝的是簡裝版大白兔奶糖。
“哦，糖我就不吃了，恭喜你啊！”說完護士轉身回去了。
那個男人還站在原地發呆，突然聽到旁邊陸小珍老公說：“你的喜糖，不給我一塊嗎？”
那個男人回頭，呆滯了兩秒鐘才突然反應過來，連忙笑著說：“給，給……你瞧瞧我，昏頭了。”那個男人一邊說，一邊往外掏喜糖。
陸小珍老公接過喜糖，手都是抖的……
那個男人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有驚無險，母子平安。但陸小珍老公卻注定要麵對失去雙胞胎寶寶的痛苦。那個男人是老實人，總覺得自己占了便宜一樣，有些不安。
陸小珍老公把喜糖包接過來，從裡麵拿出一塊糖來，自己眼眶酸的厲害，總想掉眼淚出來。但人家母子平安，是大喜。自己應該替人家高興。
陸小珍老公剝開一塊糖，放到嘴裡。好甜啊，和小時候吃的味道一模一樣……
陸小珍老公還是拚命忍著淚，嚼了兩下，突然抬頭，說：“我有個不情之請……”
說到這裡，陸小珍老公眼淚還是流出來了。
那個男人立即拍陸小珍老公的肩膀，說：“你有什麼事，你說，你說。”
“我……嗯嗯……我和小珍……我老婆，想要……想要認你的女兒做乾女兒……可以嗎？”
那個男人沒想到陸小珍老公說出的請求，是這件事情……
兩個男人互相看著，那個男人突然笑了，說：“行！行！我們本來兩家互相不相乾的家庭，現在能認識就是緣分！我女兒命好，雖然來的早了點，但一出生就有人喜歡他！這太行了！我老婆肯定願意，我也願意！我那個姑娘……有這麼好的乾爹乾媽……肯定也願意！”
陸小珍老公眼淚掉落的更多了，嘴張了一下，想要說話，但哭的衝動太強了，一張嘴就要哭出來，陸小珍老公隻是點了點頭，然後努力擠出笑臉，掏自己的口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紅包……
那個男人看到是一個紅包，有點吃驚：“哥們，你這……”
陸小珍老公努力強忍著，說：“你們願意換床……是……是好人。我們多了個女兒，是喜事……這個……是……是給乾女兒的一點……一點……一點……”陸小珍老公再也忍不住，心意兩個字怎麼也說不出來。隻好把紅包遞了過去。
那個男人猶豫了一下，覺得是好事，不應該推脫，就伸手把紅包接過來了，紅包薄薄的，就好像裡麵什麼都沒有裝一樣。
但人家給點就是心意，那個男人不在乎。
兩個男人都哭了，互相看著，突然又都笑了。
那個男人回去後，打開紅包才看到，紅包裡麵沒有錢，而是一張給他老婆交了五萬塊錢住院費的收據。
怪不得已經住院五六天了，自己隻交了一萬塊錢，醫院卻一直沒有催款。
那個男人實際上手裡的現錢還有六萬多塊錢，但小寶寶要在新生兒科住幾個月，還有老婆的手術費之類的，他已經在托人賣老家的房子，鋪位也要兌出去。
後續出院後，養孩子，老婆恢複，都是錢……
但他和他老婆都不願意麻煩彆人，決定除非自己真的沒辦法，否則就絕對不向彆人開口。
當年他們兩個到北京的時候，比現在還苦，還窘迫，熬一熬，辛苦點總能頂過去，最難的保大人保孩子這一關都過了，日子苦不算什麼。
陸小珍老公是看到那個男人和自己老媽每天都從來看不到在病房裡吃飯。後來陸小珍老公無意中看到，那個男人和老媽在安全通道樓梯拐角，吃饅頭就榨菜。
這種隻在電視劇情節裡見過的橋段，真的發生，陸小珍老公很震驚。回來和老婆悄悄說了，陸小珍立即說應該出錢幫他們。陸小珍老公是高級碼農，手裡有幾十萬。
最後陸小珍老公想出來的認乾女兒的主意，老婆剛剛打了死胎，有個乾女兒做精神寄托，是大好事。而他們又可以名正言順的幫對方。
那個男人看著收據，自己躲到衛生間裡，哭了好長時間，哭得不能自已。這是救命錢啊……而且，自己好幸運，老婆孩子都過來了，還遇到這樣的好心人。
那個男人回去和陸小珍老公說，一定要把錢將來還給他們。陸小珍老公說：“還錢行……不過這樣，我們更關注乾女兒生活的條件好不好。生活條件主要也要看經濟條件嗎。所以你們節衣縮食還我錢，那就要委屈我乾女兒，這我肯定不乾！”
陸小珍也接茬說：“所以老公，咱這樣，你們要想還我們錢，有倆條件符合了我就收。”
那個男人問什麼條件。
“一、你們的門市房不能往外兌，要不然以後沒飯吃了。”陸小珍說。
“二、你們要給我看你們存折，存折上要有十萬以上的定期存款，我們才能收。”陸小珍老公說，“也就是，你要給你老婆和孩子攢十五萬以上，那時候，就可以還我們錢了。”
那個男人哭著說：“謝謝，謝謝你們。”
“你不嫌棄我們，願意和我們住一個病房，又給我們帶來一個乾女兒，我們心甘情願幫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