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暑天。
空氣有些潮濕。
天空湛藍，陽光刺眼，幾朵白雲漂浮在天空，很好看。
北京五院婦產科
北京五院婦產科副主任醫師葉磊今天在門診出專家診，正在接診一位三個月孕婦。
“大夫，我們今天在這裡建檔的話……”孕婦身子斜後方站著的老公滿臉堆笑，問道，“是不是以後我媳婦懷孕的主治，接生醫生，就都是您了？”
坐在葉磊對麵的實習醫師林萍萍正在操作電腦，將患者的信息輸入進去，聽到孕婦老公的話忍不住捂嘴一笑。
葉磊也忍不住笑了。葉磊接診的首診孕婦，建檔時候，至少有一半的患者會提出這個問題。
葉磊說：“你不用擔心。如果你看我是男大夫，有什麼顧慮……”
“哦大夫，您彆誤會，我不是……我就是……就是這個……”
“不要緊，我能理解。你有顧慮的話，你可以預約彆的醫生的號，然後再……”
葉磊話剛說到這裡，突然診室的房門響起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門把手被扭動，一個三十出頭，文質彬彬，長得有些瘦弱的男人站在門口，聲音幾乎變形喊道：“大夫！大夫！您快……”男人說到這裡，已經哭出來，指著後麵再喊道，“我老婆……她……她昏過去了！”
葉磊和林萍萍都吃了一驚，連忙起身往外跑去。
診室外麵走廊站滿了大著肚子的孕婦和家屬，那個男人額頭冒著冷汗，臉上的肌肉都已經痙攣，看到葉磊和林萍萍跟過來，轉身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喊：“對不起讓讓！對不起讓讓！”
所有等待的患者和家屬都知道出了大事，都看著葉磊他們三個向外疾跑。
葉磊高喊道：“人在哪呢？”
那個男人高喊：“就在大廳！”
三個人這時候已經跑出走廊，一眼就看到大廳左側候診的人們圍成了一個半圓。那個男人聲音幾乎帶著哭腔，喊：“大家讓開一下！讓開一下！”
葉磊和林萍萍也隨著擠了進去，剛擠過人牆，就看到一個三十出頭的孕婦坐在輪椅上，腿上，胸前都是半固體的嘔吐物，發出難聞的氣味。
孕婦頭斜靠在輪椅靠背上，眼睛圓睜著，視線發直，眼球目視就能看出有些怪異的外凸，布滿血絲，發紅，大口喘著氣，手和腿都痙攣一樣不停的抖著。鼻子鼻孔下掛著兩條又好像是血液，又好像是固體可怕的流出物。大口喘氣，臉和脖子，還有手都紅腫的可怕。
一個醫生單膝跪在地上，手裡拿著一個電子血壓計，血壓計的綁帶綁在那個孕婦的左胳膊上。醫生正在給她測血壓。
林萍萍看到了，立即喊那個醫生道：“劉青姐！”
劉青聽到，回頭看了一眼林萍萍和葉磊，說道：“患者剛才突然嘔吐，短暫癲癇，懷疑是妊高（妊娠高血壓症）。”
孕婦輪椅後站著一個老太太，眼淚已經流出來了，捂著嘴，嘴唇有些發白。那個男人站在一旁，緊張的渾身都在發抖，臉色白的嚇人。
葉磊彎腰看了看孕婦，說：“高壓至少在二百以上。萍萍，給急診科和內科打電話會診，再聯係ICU。”
“好！”林萍萍答應一聲，掏電話按號碼。
葉磊低頭問：“結果出來了嗎？”
劉青說：“馬上！”
葉磊對旁邊目瞪口呆的男人喊道：“你不要著急，鎮定，照顧好你家老太太。”
“哦……哦……”
“老太太有沒有□□救心丹一類的藥？先預防服一粒。”
“哦……我媽有藥，有藥……媽，藥放哪個口袋了？“
老太太卻沒有回答那個男人說話，而是突然一把拉住葉磊的胳膊，問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兒媳婦！一定要救救我兒媳婦！”
旁邊圍觀的人群低聲發出一陣感歎。好多老太太和孕婦都掉淚，懷孕後的孕婦和家屬，特彆能對其他孕婦和家庭的痛苦感同身受。
葉磊看他們兩個人的穿著，老太太穿的衣服過時的厲害，很土的布鞋，土粉土粉的襯衣，黑褲子。
男人穿著黑色的一點不fashion的T恤衫，黑皮鞋有些臟，褲子都是褶子。
這樣的穿著，經濟條件一般。他們仍然來這裡看病，寧可花錢。說明他們完全明白可能的危險。
但葉磊有些感動的是老太太沒有開口就問孩子還能保住嗎？
這種要命的時候，人的第一反應，下意識說的話，都是絕對自己最真實內心的表現……
老太太先說救救我兒媳婦，這不是家家做婆婆的都能做到的。
劉青這時候喊道：”高壓240，低壓170。”
人群聽到劉青報出來的數字，一陣低沉的驚呼。
葉磊對林萍萍喊：“急診的人來了嗎？”
“已經上樓來了。”
“墨鏡！誰有墨鏡！”
旁邊一個男人喊道：“我有，大夫！”
“借我一下。謝謝！”
那個人把墨鏡遞過來，葉磊接了，給孕婦帶上，防止高眼壓下，孕婦眼球受到不可逆傷害，然後葉磊對人們高喊：“大家讓一讓。大家讓一讓。”
劉青和林萍萍也一邊往外推人群，推出一條通道，一邊高喊：“大家讓一讓！”
葉磊把輪椅推出人群後，向電梯方向疾跑。剛跑了幾步，手術專用電梯門打開了，急救室那邊兩個醫生和護士推著床向葉磊他們跑來……
二十分鐘後，急診搶救室。
葉磊，劉青，林萍萍，還有急診和其他科室的大夫在會診結果。
“患者血壓已經降下來了。據患者愛人說，患者孕前就有原發性高血壓，孕期七個月，之前小心控製血壓，孕期血壓一直還算平穩。剛才是在婦產科外麵等待時，突然出現妊高症狀。”急診科趙醫師拿著檢查表格說道。
幾個會診的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輕輕搖頭。
急診大夫又說道：“現在患者情緒非常激動，不停在詢問是否孩子要打掉。”
內科張副主任搖了搖頭，說：“留孩子太危險了。240高壓，隨時爆血管。打掉大人還能保住，留下來，孩子和大人都會……”
其他幾個人也都讚同的點頭。
急診的趙醫生說：“明知道自己是高血壓，還要冒險妊娠，而且已經挺了七個月了……馬上就要……這時候……”
張副主任說：“那大家會診意見就是一致了，都是建議打掉孩子？”
“但這種情況，怎麼和家屬開口？……”
“……”所有人都不說話。
葉磊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去說吧。”
幾個人都看了看葉磊，還是沒有人說話。
葉磊轉頭問林萍萍：“患者家屬呢？”
“在急救室外等著呢。”
“你去把他們找到談話室……”
“哦，好，主任。”
“等等！”林萍萍剛想走，葉磊突然喊住林萍萍。
“怎麼了？主任？”
“……你單獨叫孕婦老公過來，不要叫老太太了。”
“……好。”
劉青出來後，偷偷又到搶救室看了一眼那個孕婦，孕婦看起來情況比剛才好了一些，但眼睛直直的看著輪椅前麵的地麵，發呆出神，那種痛苦的表情，劉青心裡一陣發堵。
婦產科，是最能讓人最真實麵目暴露出來的地方……
劉青深吸了一口氣，向電梯方向走去，剛走了兩步，突然自己電話響了。
劉青拿起電話，看號碼，是自己的高中同學陸小珍。
陸小珍新婚一年，有五個月身孕。劉青和她同齡，但卻是孤家寡人。
陸小珍家境一般，不像劉青有點家世背景，長得也一般，也沒有劉青那麼光彩奪目。
劉青和她上學時候關係一般，不是一個小圈子裡的。陸小珍處於班級女生鄙視鏈的下遊，劉青是班級的公主。
畢業後多年沒聯係，五個月前突然陸小珍給她打電話，問她是不是在婦產科上班？原來陸小青懷孕了，想要在劉青這裡建檔生產。
畢業多年，當年隻是一般關係的同學，突然也感覺好親近。而且當年自己的高傲，現在想想，好幼稚……
陸小珍的老公是個標準的碼農，碼農的特質都有，有點老土的碼農氣質，不沾社會煙火的那種單純。長得一般，微胖，一點也不起眼。但在來看診的時候，對陸小珍照顧之細心，關懷，那種擋不住的溫暖，陸小珍和她老公兩個人之恩愛，劉青看了，好羨慕，也有些嫉妒……
懷孕23周的時候，陸小珍做四維彩超，懷的是雙胞胎。劉青清楚地記得在一旁看著彩超過程，聽到劉青說：“是雙胞胎哦！小珍！”陸小珍老公猛地站起來，站在原地好像被突然施了定身法一樣，然後哭著蹦跳著大喊，“我有倆寶寶！我有倆寶寶！哈哈我有倆寶寶！我有倆寶寶！”然後抱住陸小珍的頭不停地親，不停地喊，最後哭了。直到陸小珍喊他停下來，他才發現自己失態，不停地可愛的道歉。
那種完全失控了一樣的真情流露！陸小珍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