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走出這條街的時候,找了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路,他要去專門賣香蠟紙錢的地方,這些店不會在繁華的街市上,所以陳慶低著頭,往城邊走去。
隻是他剛走到一條快接近偏僻小路的時候,衣袖被拉住,陳慶在一瞬間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他還沒反應過來,手上就被覆上一層溫熱。
陳慶低下頭一看,是用油紙包著的兩個熱氣騰騰的大包子,他有些愣神,又抬起頭就看見在路的儘頭是一個很高大的影子。
是周遠。
陳慶看著自己手上的兩個大肉包,不知道自己是該吃還是不該吃,周遠給他買包子,李欣知道嗎?
兩個包子要四文錢,這個錢一會兒要當著李欣的麵給他嗎?
陳慶糾結了一會兒,還是低頭開始吃包子,鎮上的肉包兩文錢一個,個頭簡直要比陳慶的臉還大,那麵發得特彆好,整個包子蓬鬆暄軟,但每一絲縫隙裡都浸了油香,包子的肉餡裡加了些竹筍,吃起來更有了些嚼勁,怪不得能賣兩文錢一個呢。
陳慶隻吃了一個,剩下的那個他細心地放進了懷裡,打算帶回去給娘親分一個。
沒一會兒陳慶就找到了賣香蠟紙錢的店鋪,但因為過兩天就是七月半,買東西的人很多,陳慶看著那擠成一堆的人群就頭皮發麻,在旁邊等了好一會兒,看人少了一點他才湊上去買。
花費的時間就長了些,陳慶背著東西走到主街上,有些不知道該乾什麼,他站在街上愣神的時候,李欣從背後嚇他。
“你怎麼買東西買了這麼久?”李欣看了一眼他買的東西,“就買這些啊?”
陳慶點頭:“這不是過兩天就要七月半了,我給他買點。”
“你這麼念著孟濤啊?”李欣的麵色有些奇怪。
陳慶理所應當:“這不是應該的嗎?你買完東西了嗎?”
李欣本來上鎮上就隻是為了給他娘拿藥,他早就拿好了,一直在這裡等陳慶。
陳慶想問問包子的事情,但還是忍住了。
“那我們就回去了?”陳慶說。
“好啊。”他們結伴走到鎮上停牛車的地方,就看見周遠坐在牛車邊等他們。
陳慶以為自己磨蹭那一會兒的時間周遠應該早走了,沒想到他願意等李欣等這麼久。
回程的路上,還是他們三個一起,陳慶手裡握著四個銅板,不知道該什麼時候給周遠,不知道周遠給他買包子李欣知不知道,要是李欣不知道,陳慶再貿然給錢,怕影響他們之間的關係。
李欣看著陳慶,捏住了他的手,掰開他的手掌,看到他手心裡的四個銅板:“你捏著銅板乾什麼?”
周遠聞言也轉過頭看他。
陳慶的頭埋得得很低,聲音更是很小:“沒,沒什麼。”
周遠哦了一聲:“這是要給我牛車的錢,從前每次坐車都給錢的。”
陳慶轉頭看他,他莫名地聽出了周遠話裡的陰陽怪氣:“不是,我沒有。”
李欣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逡巡一圈,隨後才跟陳慶說:“那你把錢收起來。”
“哦。”
回去一路上三個人都沒說話,等到了村口,李欣跳下牛車:“阿慶,我下午再來找你玩。”
李欣走後,車上就隻剩了陳慶和周遠兩個人。
陳慶伸出手,四個銅板一直握在他的手心:“這是你幫我買包子的錢,剛才李欣在車上,我怕……”
“你怕什麼?”周遠沒接他的錢,倒是接了他的話。
“啊?那個,李欣,你們,就是……”陳慶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他第一次那麼大膽,拉過周遠的手把銅板給他,隨後跳下牛車,背著自己的背簍跑得很快。
周遠看著自己手心裡的銅板,快氣笑了。
陳慶回到家裡,孫大娘就拉著陳慶問今天的情況,陳慶腦子裡一片空白,隻說:“他們一起去賣獵物了……”
孫大娘笑起來:“那挺好的。”
陳慶想起自己懷裡的包子,趕緊拿給孫大娘:“娘,吃肉包。”
“哎呀,你還給我買這個,你自己吃過了嗎?你的錢都花完了吧?娘一會兒給你點零花錢。”孫大娘也很少吃鎮上的大肉包,畢竟誰家有閒錢也不是這麼花的。
“我還有錢,沒花完。”陳慶深吸了一口氣,“我回房間休息一會兒吧。”
“好。”
隻是陳慶剛回房間躺下,周遠就來了,孫大娘笑著打趣他:“哎呀,過來有什麼事?看這精神的,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周遠皺了皺眉:“什麼喜事。”
“你什麼喜事你還問我啊?”孫大娘笑著,“來什麼事啊?”
“過幾日就是七月半,今日去鎮上想去買些香蠟紙錢卻發現賣完了。”
孫大娘看著陳慶買回來的這些:“來,你拿些去,阿慶買得多,我們也用不了這些。”
“那就謝謝嬸子了。”
孫大娘又說:“都是阿慶花的自己的零花錢,說想為濤子做些什麼。”
周遠:……
周遠麵色不改,從懷裡掏出四文錢:“今天早上吃了他的窩頭,才知道他沒吃早飯,給他買了兩個肉包,卻非要給我錢,嬸子還給他吧。”
孫大娘一愣,回頭看了一眼房間裡,才有些不好意思:“窩頭不如肉包值錢……”
“那嬸子以後做窩頭的時候記著想著我點兒。”周遠把銅板遞給孫大娘,又從陳慶的小背簍裡拿出香蠟紙錢,又給了孫大娘些錢,不等她拒絕就離開了。
孫大娘知道陳慶麵皮淺,也就不在跟他說這事,專心地準備著七月半的祭祀。
七月半,中元節,在洛河村的風俗裡是祭祀的日子,很重要。
這天早上孫大娘早早地就起來殺雞了,陳慶在一邊燒水,他看著孫大娘手裡的那個公雞,被孫大娘一剪刀紮了脖子,鮮血汩汩地流。
陳慶縮了縮脖子,拿了個碗接著雞血。
鍋裡是早已經燒開的開水,陳慶用瓢把水舀進桶裡,孫大娘接著就把雞也放進桶裡,經過滾水一燙,雞毛就能很順利地拔下來。
拔下來的雞毛也沒扔,陳慶把雞毛撿了,打算去河邊洗乾淨,然後在竹編的篦子上曬著,現在是夏天,應該很快就能曬乾。
他們家殺雞的次數不多,五年來也就兩三次,所以陳慶收雞毛的袋子也隻是很小一個。
在把雞拔完毛之後,孫大娘把整雞開膛破肚,掏出裡麵的內臟,陳慶也用碗裝了,把雞腸和雞胗雞心雞肝洗乾淨,用酸菜炒了,能做一碗很香的雞雜麵。
孫大娘煮雞,陳慶就蹲在一邊收拾雞雜,雞腸細小,用一根竹片從裡到外整個翻過來,再用清水衝洗乾淨;雞胗外麵那層殼細細地撕下來,放在一邊晾曬乾,就是一味中藥材。
等陳慶收拾完,孫大娘這邊雞也已經煮好了。
原本軟趴趴的整雞在沸水煮過之後就支棱了起來,孫大娘把雞頭支了起來,放在盤子裡的時候也能看出這雞生前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
這隻雞要帶到山上,擺在孟濤的墳前,當做最重要的祭品。
等祭祀完之後,他們就能吃這隻雞了。
先前孟濤沒回來的時候,他們祭祀孟家爹爹,都不殺雞,隻是去屠戶那裡買一塊刀頭肉,也是那麼個意思了,今年要祭拜的人多了個孟濤,孫大娘還是心疼兒子的。
他們收拾好了東西,就往山上走。今天上山的人家很多,甚至還能夠結伴而行。
“你們先去老孟那裡還是孟濤那裡啊?”劉嬸子問,她家要祭拜的是家中已經逝去的老人。
“當然是先去老孟那裡,他是爹,哪有不管爹先看兒子的。”孫大娘回答。
陳慶就背著背簍跟在他們的後麵,不快不慢。
等到了孟家爹爹的墳前,墳上已經長滿了雜草,陳慶沒有動手,隻是看著孫大娘紅著眼睛拿著柴刀,一點一點地清理墳周的雜草。
她邊清理邊說話,陳慶聽著,心裡酸酸的。
孫大娘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說從前,說現在,說將來,陳慶在一邊陪著她,幫她燒香,燒紙。
孫大娘看著最後一絲火星熄滅,她才擦了擦眼睛,往孟濤的墳上去。
孟濤的墳是新墳,不需要除雜草,陳慶把雞端端地放在他的墳前,隨後又跟孫大娘一點點燃香蠟。
陳慶本來應該像孫大娘一樣也跟孟濤說說話,但他們兩個人實在是不熟,陳慶又嘴笨,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麼,於是隻能沉默。
孫大娘見陳慶不說話,隻能自己說,又專門說了一下今天的香火都是陳慶買的,希望他在天上也好好保佑陳慶。
陳慶隻能扯著嘴笑笑,說都是自己應該做的。
上山祭祀燒紙的人不少,村長早在幾天前就叮囑過一定要看著火滅了才能離開,陳慶也就在一邊等著,等到火完全滅掉,才跟孫大娘一起下山。
原先說要來祭拜的人,孫大娘也沒等著,他們都知道孟濤的墳在哪裡,不需要他們在場。
這個時候每個人的情緒都不是太高,在路上遇見也都隻是匆匆打個招呼,隨後才都回了家。
孫大娘看著被扣裡的那隻肥雞,她笑著說:“托他們爺倆福,咱們也能吃頓好的。”
陳慶也抿著嘴笑起來。
隻是他們兩人的笑還沒落下唇邊,門就被人推開,孫大娘臉上的笑瞬間就僵住,變得很難看。
“你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