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啊,周遠。”花媒婆沒在意他的輕慢,“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
她看著這個青磚房,不斷地讚歎:“瞧這房子,可真是氣派,要是能再多個主人家,豈不是更美?”
周遠一臉在狀況外的表情:“我自己修的房子,為什麼要多個不相乾的人來當主人?”
花嬸子麵上的笑僵住了,但她是乾這活兒的,很快地調整過來:“你跟嬸子開玩笑呢吧,你這人,還挺有趣。”
周遠一臉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樣子:“嬸子,沒什麼事的話,我就不留你吃飯了。”
看著周遠放在院子裡的那碗不知道是什麼大雜燴的飯,花嬸子又有了由頭:“瞧你,房裡沒個人,吃飯都隻能是對付,這樣,嬸子給你介紹一個,你先聽聽情況。”
“那村西頭,也有一家青磚房的人家,李家。李家老爹有一門祖傳的打鐵手藝,他家的日子在村裡也很是好過,李家那位哥兒,人生得好看,性子也是極好的,我看呀,與你很是相配。你要是覺得可以啊,嬸子明天就去幫你提親。”
周遠搖頭:“嬸子,多謝好意,我現在還沒有成親的想法。”
花嬸子認為他就是例行公事地推拒一下,趕緊說:“胡說呢,你現在正是適合的年紀,又有這麼好的條件,哥兒姐兒都任你選的。”
周遠很真誠地說:“嬸子,我要是真想成親,一定請嬸子幫忙,但現在真的不必。”
花嬸子又說了很久,隻是周遠油鹽不進的,花嬸子信心滿滿地上門,又垂頭喪氣地離開。
陳慶去村裡挑水,經過周遠家門口的時候,正好碰見花嬸子從他家裡出來,花嬸子見到陳慶,對他笑了笑:“挑水去啊?”
陳慶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像是有什麼在後麵追一般。
周遠看著陳慶那小小的個子,因為花嬸子上門,所以他吃飯的時間晚於平常,本來應該是他去幫他們家挑水的,變成了陳慶自己去。
周遠皺了皺眉,身體剛剛好,就去挑水。
天氣燥熱,周遠胡亂地吃了一餐不知道是菜還是飯的大雜燴,有些氣悶地躺在床上休息。
雖然是幾間青磚房,但屋裡除了一張床,光禿禿的也不像是一個家,想起那天夜裡看到的陳慶的房間,有竹編的簾子,有櫃子,有妝奩,還有樟木箱子,雖然小,但那才像個家。
在戰場上磨煉過的人,耳力也是極佳,他躺在床上,聽著外麵小徑上的動靜。
“我都說了我能自己挑回來的。”是陳慶的聲音。
周遠聽陳慶說話的次數並不是太多,陳慶多數時間都是安靜的,沒什麼存在感的,陳慶的口音不是洛河村的口音,要真說起來,他的口音跟周遠的故鄉那邊更加相近一些。
“你不是身體才剛好,兩桶水可沉呢。”這是另一個聲音,他從來沒聽過。
“可是這樣我們還要多跑一趟。”陳慶的聲音裡有些無奈,“我自己挑的話,一趟就夠了。”
“就當遛彎了啊。”那個聲音說,“陪我遛彎不行嗎?”
陳慶隻好歎口氣:“可以。”
周遠坐起身,從窗戶中去看外麵,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以一個非常彆扭的姿勢提著一桶水往隔壁行去。
周遠想了一會兒,從床上起來,找到自己剛剛做好的桶,挑著去了水井邊上。
在他經過的時候,正看到陳慶和另一個哥兒,兩個人抬著水往前行。
陳慶看到他,朝他點了點頭,那點頭的弧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周遠動作很利落地打完水,挑著往回走。
他的步幅很大,沒一會兒就趕上了陳慶和李欣兩人,看著他們彆扭的姿勢,那個比陳慶高的哥兒沒一會兒就說累,這會兒兩人正坐在一邊歇氣。
陳慶想說什麼,但李欣又是真的在幫他,所以他隻好什麼都不說,好在這會兒也不忙,休息一下的時間還是有的。
“中元節那天我也去給孟濤燒個紙吧。”李欣說,“雖然我們不熟,但總歸是一個村裡的。”
先前孟濤下葬,他也不在家,沒能陪著陳慶。
陳慶點頭:“謝謝你。”
“這有什麼,咱們不是好朋友嘛。”李欣毫不在意,“過幾天是不是收玉米了,我到時候來給你幫忙。”
李欣家裡沒有種地,他爹忙,他娘身體也不好,他家的地都賃了出去,所以農忙的時候他也挺閒。
陳慶有些不好意思,李欣自己在家都不用乾活的,還說來替他乾活,他推辭說:“我家今年沒種多少,不用麻煩的。”
李欣剛想說話,就聽見身側的動靜,挑著一擔水的周遠在經過他們的桶的時候,順手把桶提起來,招呼也不打一聲就離開了。
“哎,你……”
陳慶趕緊拉住想要把桶要回來的李欣,生怕他聲音大了引起彆人的注意。
李欣看著他一手挑水一手提桶還能穩穩地走路,又看向陳慶:“他幫你挑水啊?”
陳慶點頭:“先前我生病,娘腰又不好,他就幫忙挑一下水。”
今天孫大娘看到花嬸子去了周遠家,知道他可能一時半會兒沒空,陳慶就說自己來挑,反正他現在也都好了,大不了就少裝一點。
在井邊碰到李欣,李欣說什麼也要幫他,陳慶不太會拒絕人,所以就跟他抬水回家,沒想到會遇到周遠。
陳慶看著他的背影,已經跟花嬸子說好了嗎?是要去李欣家提親嗎?
李欣是個很好的人,長得又好看,家境也好,挺配的。
“你想什麼呢?”看陳慶蹲下去撿扁擔,好一會兒都沒撿起來。
陳慶有些尷尬地把扁擔撿起來:“沒想什麼,你要回家了嗎?”
李欣點頭,天色漸漸暗了,他該回去幫他娘做飯了,他娘舟車勞頓,這會兒還在家歇著呢。
李欣看了一眼陳慶,又看了一眼走得很遠了的周遠。
這兩個人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他們在路口分了手,陳慶拿著根光扁擔往家走,在路上碰到剛從他家出來的周遠。
兩家房子隔得不遠,門口那條路卻是小徑,村裡的路都不寬,這也是陳慶不願意出門的原因,走到哪裡遇到人,距離都會很近。
陳慶站在小路上,沒再往前,想等周遠走過這條路之後自己再走,又看著他肩上的水桶,估計他自己挑的水也倒進了自家的水缸了。
陳慶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扁擔上摩挲,想著自己應該跟周遠道聲謝,但是周遠都快走到他麵前了,他的話還在肚子裡,怎麼也沒跑到嘴邊。
周遠一早就看見站在路邊的陳慶,看他整個人糾結的樣子,周遠走到他身邊,說:“多謝你今天的野果,很好吃,我從前從來沒吃過。”
“啊,哦,那個,那個是很普通的東西。”陳慶趕緊開口,但他一眼也不敢看周遠,耳根慢慢爬上紅暈,“娘說讓我謝謝你。”
周遠心想,謝什麼也不說全。
“剛才嬸子已經謝過了。”周遠說。
“啊,這樣,我不知道。”陳慶隻覺得自己的手都麻了,娘自己道了謝的話,周遠該不會以為他是故意找話說吧,但他真的沒有這個意思。
周遠站在原地沒有動,陳慶也沒動,兩個人就這麼僵在原地,直到周遠低頭,看到陳慶整個人都在小幅度地顫抖。
他讓開了一點位置:“不好意思,沒發現擋了你的路。”
陳慶很小聲地說了聲沒事,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回家了,生怕慢一秒周遠再找他說兩句什麼。
周遠看著他落荒而逃的樣子,沒能控製住自己,笑了笑。
回到家裡,陳慶灌了一瓢水,才發現自己家的水缸已經滿了,孫大娘說:“周遠剛剛過來,把水缸灌滿了。”
陳慶點頭。
“你剛剛跟人道謝沒有啊?”
陳慶聲音很小:“道過謝了。”
孫大娘搖了搖頭:“阿慶,以後都是鄰居,要打很多交道的,咱們不能這樣。以後有什麼事,你得自己出麵去,萬一以後娘不在了,你要一輩子躲在屋子裡嗎?”
陳慶傻愣愣地抬起頭:“娘,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以後一定學著跟彆人交流。”
孫大娘這才摸了摸他的頭發:“準備吃飯了,我多做了些,你給周遠送些去。”
陳慶到灶屋裡一看,果然已經用盆裝好了一盆菜,今天他們家做的是用豬棒骨熬的湯,湯底很濃鬱,又在裡麵煮了點冬瓜紅薯還有擀的麵片,熱乎乎的一大碗湯。
陳慶有些不確定:“我去送嗎?”
孫大娘說:“你剛剛不是才答應娘,以後有什麼事情你自己去做嗎?”
陳慶隻好端著小盆,慢吞吞地朝周遠家走,他走到周遠家門口,周遠不在院子裡,陳慶想喊人,但聲音就是發不出來。
周遠早已經發現陳慶在他家門口,但他打定了主意,要等陳慶叫他他才會出去。
“那個……”
“哎……”
屋裡還是一片安靜,陳慶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比剛才稍微大了一點,但聲音裡還是有些顫抖:“周遠。”
那個遠字,像是拐了九曲十八彎,最後繞到他的心坎上,他更加確定陳慶不是洛河村的人,他的口音,比自己的老家還要靠北一些。
周遠從床上坐起來,走到門口,垂下眼睛看陳慶:“有事?”
陳慶把碗遞給他:“娘做的,讓你吃。”
周遠順著他的手,看到了他被燙紅的指尖,從他手裡接過碗來。
陳慶鬆了一口氣,就聽見周遠說:“可是我已經吃過飯了。”
“啊?那怎麼辦?”陳慶手足無措。
看他的樣子,周遠久違地感受到了逗小孩兒的快樂:“我明天再吃吧,明天再把碗給你送回去?”
陳慶點頭如小雞啄米:“好,好,那沒什麼事我就回去了。”
“等一下。”
陳慶硬生生地停下了想要拔腿就跑的腳步,還是沒去看周遠:“怎麼了?”
“再過幾日中元節,我想去給你丈……孟濤上一炷香。”
陳慶眨了眨眼睛:“好好。”
“沒事了,你回去吧。”
陳慶鬆了一口氣,立刻跑回了家裡,站在自家院子裡的周遠,搖頭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