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敗家子(1 / 1)

王妃不困了後,推輪椅回去的路上耳根通紅。

更要命的是姬恂一直在那笑。

楚召淮敢怒不敢言,吭嘰吭嘰推了半天輪椅,將“姬陰陽怪氣”推回寢房。

楚召淮回府後便告知管家不必在寢房放炭盆,寒冬臘月一進去宛如進了冰窟窿,窗戶打開,寒風一吹凍得他不著痕跡打了個哆嗦。

這要睡一晚,不得凍得翹辮兒?

姬恂冬日單衣到處飄,明顯無法受熱。

楚召淮寄人籬下慣了,憂愁半晌也沒多說半句,洗漱一番彆彆扭扭地上了榻。

還是先愁等會若王爺獸性大發霸王硬上弓,要如何應對吧。

姬恂冷水沐浴後被殷重山推來寢房,他懶得擦發,濕漉漉的青絲披在背後,垂著眸漫不經心看著手中的信。

楚召淮正在榻上看和他大氅厚不了多少的絲綢被,聽到動靜嚇得辮子險些翹起來,像是鵪鶉似的往被子裡一紮。

姬恂的聲音傳來,似乎在和殷重山說話:“就這些?”

殷重山道:“從江南一來一回耗費時日過久,六百裡加急能查到的暫時隻有這些,更細致的許是要等兩日。”

楚召淮躲在被子裡聽著。

“六百裡加急”這個字樣飄入耳中,忍不住心中嘀咕:“是在說什麼朝中大事嗎?”

姬恂又問:“那神醫呢?”

“神醫蹤跡難尋,常年在山坊間行醫,又覆著麵不知真容,方才已接到周患飛鴿傳書,似乎尋到一人自稱是他,後日便能秘密到京城。”

姬恂“嗯”了聲。

楚召淮正要認真聽,那輪椅骨碌聲逐漸逼近榻邊,驚得他像是洞裡的兔子,耳朵都要豎起來了。

很快,床榻傳來輕微“吱呀”聲,有人坐了下來。

楚召淮心臟都要從喉嚨蹦出來,修長五指死死抓著錦被,忍不住微微打起顫來,唯恐迎來自己的“劫”。

可提心吊膽半晌,姬恂一直沒動靜,連句話都沒說。

楚召淮壯著膽子將錦被掀開,露出亂糟糟的腦袋來,小心翼翼看了一眼。

姬恂穿著薄衣坐在那,臨著燭火慢條斯理瞧著手中幾頁薄薄的紙,似乎沒想搭理楚召淮。

楚召淮艱難吞咽了下,他不想揪著心等待未知的事,索性迎難而上,伸出兩指輕輕揪了揪姬恂寬大的衣袖。

“王爺?您在……看什麼?”

姬恂垂下眼,將紙遞給他:“王妃要不一起看看?”

楚召淮忙搖頭。

六百裡加急的定然是軍情要事,他哪敢看。

姬恂也沒勉強:“困了就先睡吧。”

楚召淮愣了愣,仰頭看他。

姬恂偏頭:“還是說王妃迫不及待想圓……”

“房”字還未說完,楚召淮立刻將被子一掀,呼嚕嚕睡著了。

姬恂:“……”

姬恂似乎短促笑了聲,重新將視線落在那幾張薄紙上。

江南臨安六百裡加急送來的急報,第一行上書:

「臨安白家楚召淮」

楚召淮在京城的事很容易查,兩行字就能囊括:五歲生母亡,受儘欺負,七歲國師批言命格不好,送去江南養病。

而在江南十一年,查出的卻也不過薄薄兩張半碧紙。

就像楚召淮這個人,沒多少人重視他。

白家外祖父倒是挺在意他,隻是在家大業大的白家,這種偏愛則是送命的刀,唯恐他一個外人分走族中產業。

楚召淮受儘冷落,終於磕磕絆絆學會像老鼠一樣躲在角落裡小心翼翼地活。

姬恂一目十行掃完,隨手將信放在床頭案幾上,興致寥寥。

本以為東宮下了鎮遠侯府這步“替嫁”的棋有多精妙,沒想到竟然愚蠢至極。

沒意思。

姬恂垂眸看向榻上的人。

方才還嚇得瑟瑟發抖的楚召淮大概困狠了,隻這麼會功夫竟然已經睡去,半個腦袋露出錦被外,那眼紗歪歪斜斜,隱約可見一隻緊閉的眼。

鎮遠侯府的一顆棄子,留著無用。

姬恂伸手緩緩朝著楚召淮纖瘦的脖頸探去。

“煞神”那雙不知殺了多少人的手修長筆直,漆黑眼紗映襯下泛出異樣的慘白,像是索命的厲鬼。

楚召淮一無所知,手腳蜷縮著,閉眼睡得正熟。

姬恂冰涼好似寒冰的手終於落到楚召淮脖頸處,拇指和其餘兩指倏地一扣,頃刻扼住那白得晃眼的脖頸。

隻消輕輕用力,就能像折一根青蓮梗般,輕而易舉捏斷他脆弱的脖子。

楚召淮身上的淡淡藥香若隱若現,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眉頭輕皺,一把伸手握住姬恂的手腕。

姬恂眼眸冰冷,等著他醒來。

楚召淮突然困倦地夢囈道:“娘。”

姬恂手一頓。

楚召淮抱著姬恂的手腕,下意識將臉往他掌心蹭了蹭,他困得太厲害,被姬恂冰涼的手凍得猛地一哆嗦卻沒放手,喃喃道:“娘,小水冷。”

姬恂眸瞳漠然看著他。

向給予他寒冷的人乞求溫暖。

太蠢的人,往往活不了多久。

姬恂剛要再動,楚召淮許是尋到熱源,微微一翻身往姬恂身邊靠了過來。

——哪怕凍得瑟瑟發抖,迫切乞求著溫暖,他卻也不敢離得太近,隻是伸著手怯怯揪著姬恂的衣袖。

可憐,又懂事。

像是隻在風雨中撲騰掙紮的雛鳥,隻能依靠著人才能艱難活下來。

姬恂垂眼注視蜷縮成小小一團的人良久,忽然就笑了。

深更半夜,燭火昏暗,他像是變臉的鬼般,眉眼倏地溫柔下來。

隔著薄薄眼紗輕輕撫摸楚召淮的臉,像是攥住這隻沒人要的鳥雀那雙濕漉漉的翅膀。

姬恂眼神冰冷,神情卻愉悅,扭曲的掌控欲獲得前所未有的滿足。

“乖,睡吧。”

楚召淮意識根本沒清醒,又被這句溫柔至極的話哄得深深墜入夢鄉。

夢中,白夫人端坐燭火照映下,手有一下沒一下拍著他的胸口,像是年幼時那般哄他入睡。

漸漸的,楚召淮好似被人懸空抱起來走了幾步,隨後徹骨的寒冷被驅逐,溫暖蜂擁而上緊緊包裹著他。

整個人徹底墜入溫暖的黑暗中。

***

楚召淮再次有意識時,天已亮了。

明明已睜開眼,視線依然昏暗,他掙紮著坐起來摸索半晌才發覺是臉上的眼紗掉下來擋住了眼。

將眼紗戴好,楚召淮打了個哈欠,隨意一掃周遭,微微愣了。

此處並不是昨晚入睡的榻上。

這陌生場景像是獨立的小屋,四周寬敞皆用木精製,瞧著像是外邊有價難尋的拔步床,下榻後還有木坪。

楚召淮那破破爛爛的陪嫁小矮櫃正擱在旁邊,和旁邊精致的雕花屏風格格不入。

內室放置著炭盆,此時已燒得灰白,餘溫將滿是熏得暖入春日。

楚召淮眨了眨眼看了一會,突然往床上一躺,閉上了眼。

肯定是在做夢。

再醒一回。

很快,楚召淮睡了個回籠覺,醒了。

周遭場景並未變。

楚召淮傻眼半晌,忙穿好衣袍噔噔噔跑出去。

這地兒仍是璟王府的寢房,走出拔步床外也是寒冷如冰窖,窗戶大開,昨夜躺著的榻上空無一人,璟王已不在。

到底發生了什麼?

楚召淮總覺得這短短八日已知曉何為皇家的奢靡無極,可越深入就越覺得這群可惡的富貴皇室真會變著花樣的花錢。

隻是短短一夜,這種價值高昂的拔步床就神不知鬼不覺搬進璟王府的寢房中。

難道都不用定貨、等半年才送來嗎?!

楚召淮在江南吃個糖果子都要排隊等一兩個時辰,如今真正體會到璟王府的豪橫和權勢,默默捂住了胸口。

下輩子投胎他也要做個有錢人。

正痛斥著姬恂敗家,門口傳來管家的聲音:“王妃。”

楚召淮理了理亂糟糟的衣服,讓人進來。

老管家瞧著和藹可親,躬身進來後行了個禮,身後幾個府中護院將三個大箱子抬了進來。

楚召淮疑惑:“這是什麼?”

管家笑嗬嗬的:“回王妃,這是剛運來的鳳仙橘,天不亮王爺特意吩咐府中下人去明湖港選的最新鮮的。”

楚召淮“啊”了聲,猶豫著道:“全、給我的?”

“正是。”

從沒人對楚召淮這麼上心,聽到“特意”二字他第一反應就是:“王爺難道要犯傳說中的瘋病了嗎?”

要不然為何無緣無故待他這麼好?

楚召淮試探著問:“王爺呢?”

“昨夜世子打了國公家的公子,早上宮中旨意就下來了,王爺進宮罰俸去了。”管家說。

楚召淮:“……”

罰俸?

好像聽說過。

璟王爺我行我素慣了,就算光明正大殺人聖上也拿他無可奈何,隻能罰些俸祿以示懲戒。

聽說時間一久,璟王爺的俸祿已被罰到十年後了。

楚召淮蹙眉。

都寅罰卯俸了,姬恂怎麼花錢還如此大手大腳?

這三箱鳳仙橘差不多都夠他一年的花銷了。

太敗家了。

楚召淮憂心忡忡剝了個鳳仙橘吃了一口,頓時雙眼放光,哐哐吃個不停。

三箱不夠吃,再來點就好了。

正喜滋滋吃著,門口傳來聲溫和的:“王妃。”

楚召淮循聲看去,就見梁枋扶著姬翊慢吞吞進來。

姬翊雙腿抖若篩糠,走一步篩兩下,齜牙咧嘴像是遭了大罪。

楚召淮窮人乍富,不再像之前那樣摳摳搜搜,塞了一整個剝好的橘子到嘴裡,臉頰鼓鼓囊囊,像是偷食的老鼠,含糊道:“這是怎麼了,你爹半夜偷偷打你了?”

“我爹打我還用偷偷?”姬翊翻了個白眼。

梁枋溫溫柔柔道:“世子一早被殷統領要求紮馬步,累著了。”

楚召淮又吃了口橘子:“哦。”

世子果然虛。

這倆人一虛虛一雙。

姬翊總覺得他這個“哦”意味深長,艱難邁了一步妄圖解釋:“殷重山肯定看我不順眼,誰家練武要一連紮一個時辰馬步?!我現在還能走已經算身強體健……啊!”

話音剛落,身強體健的世子腳下一軟,梁枋身子弱,根本扶不住他,直接“噗通”一聲跪到地上,朝楚召淮行了個跪拜大禮。

楚召淮:“……”

楚召淮吃橘子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我隻是替你說了幾句話,就算要謝也不必行如此大禮。”

姬翊:“……”

姬翊齜牙咧嘴地爬起來:“誰說本世子要謝你了,我是過來找我爹的……嘶!你能不能彆吃你那破橘子了?那麼喜歡吃,改日本世子送你八大箱,把你臉吃黃。”

“王爺進宮為你收拾爛攤子去了。”楚召淮終於把橘子放下,“你有什麼事呀?”

姬恂進宮之事姬翊定然知曉,打著這個幌子八成是有事找他。

姬翊蹙眉,他本就不是能藏住事的人,昨晚糾結一整夜沒睡,猶豫半晌終於開門見山:“你到底是誰?”

楚召淮一愣。

“楚召江我熟,他賭術爛得出奇,每年京中小年夜開放關撲博弈後,他輸得最慘。”姬翊說,“你賭術出神入化,必不可能是他。”

楚召淮瞳仁狠狠一顫,手腕頹然垂下,袖中藏著的鳳仙橘骨碌碌滾了一地。

姬翊看他嚇成這樣,心裡打了個突,彆彆扭扭地道:“放心吧,你……你若是被強迫的,本世子會為你向父親求情……”

話還未說完,就見楚召淮霍然起身,不可置信道:“京城小年夜……竟然開放博弈嗎?!”

梁枋:“……”

姬翊:“……”

重點是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