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1 / 1)

楚召淮跟隨外祖父學醫,精通施針和解毒,雙手極其穩。

朝中沒禁賭前,他拿著兩枚銅錢就能去做關撲買賣的鋪子上吃到老板拿棍子攆他,早已練出來了。

楚召淮從沒賭過這麼大的,看著滿桌金銀堆砌,都要以為是自己小時候堆著玩的石子了,遍地都是。

京城人傻錢多。

之前說沒意思是他錯了,就衝這些他還可以再待一待。

傻兮兮的幾個公子哥已經賭紅了眼,就差光著膀子和他杠了。

楚召淮覺得這場景有礙觀瞻,著實不雅,勸道:“小賭怡情,你們的銀錢不都是朝家裡要的嗎,若是賭輸了要麼挨家裡的打、要麼賴本王妃的賬,都是豪門貴胄 ,哪個都不好看。”

眾人:“……”

這是拿剛才他們幸災樂禍的話堵回來。

偏偏賭局是他們主動挑起來的,被這樣指著鼻子嘲諷也不能反駁,隻能打碎牙齒和血吞,硬生生吃了個暗虧。

輸的最慘的少年仍是不太服,他應該家世不錯,聽旁人都叫他秦小公子。

“一局六純是正常,可局局都是六純,定是你出了千!金幣沒問題,那就是你的手……你右手袖子裡是不是放了什麼東西,翻出來看看!”

楚召淮:“……”

怎麼還真賴賬呢?

姬翊本來驚得在神遊太虛,被這炸耳朵的咆哮震回神,神色複雜看向楚召淮鼓鼓囊囊的寬袖。

翻是能翻,就是可能會丟人。

姬翊瞥了一眼還在發呆的梁枋,淡淡道:“笑話,怎麼不說玉盤有問題呢?你們該不會是要賴賬吧?”

梁枋身形羸弱,眉眼間帶著好像下一刻就能睡過去的倦色,悶咳一聲,溫溫柔柔地勸道:“世子說笑了,這幾位都是勳爵子弟,家裡哪一個不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區區幾局關撲的錢,怎麼會賴賬呢?”

幾人:“……”

兩人一唱一和,把忿忿不平的幾人又給憋了回去。

三皇子默不作聲看著,眼神冰冷不知在想什麼。

楚召淮決定讓他們輸得心服口服,這回用左手拿金幣,右手挽起寬袖露出空無一物的小臂,細看手腕上還有一道傷疤。

他像是逗小孩似的,正反翻了翻手:“看好哦……看好吼,我手上可什麼東西都沒有。”

說罷手一鬆,金幣落在桌麵上,劈裡啪啦一陣亂撞。

六純。

楚召淮又從桌子上隨意撿起六枚銅板,道:“五純。”

隨手一扔,五枚花色相同。

眾人一僵,不可置信盯著楚召淮那隻手。

幾枚正幾枚反好像徹底在楚召淮掌控之間。

輸得慘不忍睹的幾人回過神後,懊惱得恨不得吐血。

早知道這人有這種本事,他們哪裡敢上賭桌?

楚召淮露完這一手,彬彬有禮地問:“還繼續嗎?”

眾人沉著臉不吭聲,像是被徹底打服了。

姬翊受夠這些人前奉承人後譏諷的道貌岸然之輩,但又因為他們同三皇子交好一直隱忍。

這次看到幾人輸得如喪考妣,回家八成還要挨揍,姬翊心中就爽得幾乎要飛起來,狠狠出了口惡氣。

“不繼續就算賬吧。”姬翊暫時不管這個冒牌“楚召江”是誰,微笑道,“方才好像有人還說要簽欠條是吧,來,梁枋寫一張,讓秦小公子他們簽了。”

秦小公子:“……”

眾人麵麵相覷,自然不想簽這屈辱的欠條,紛紛將視線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眯著眼睛笑著道:“瞧本殿下做什麼,願賭服輸啊。王妃此等手段令人歎服,你們難道真想賴賬?”

幾個少年臉一白,隻能咬著牙去寫欠條。

姬翊鬆了口氣,偷偷看向楚召淮。

這人仍然端坐在那,厚重大氅也遮擋不住過分纖瘦的身形,他垂著眼看都不看滿桌金銀,手指漫不經心摩挲著那六枚金幣,頗有世外高人的淡泊清冷。

世外高人心想:“這金錢幣真不錯,我直接揣兜裡偷走誰也瞧不見,回去找家鋪子融了打成金鎖,正麵刻‘一見生財’,反麵刻‘天下太平’,等我哪天死了就叼著進棺材。”

楚召淮暢想一圈後,過足了癮,將金幣還回去,滿桌金銀隻將屬於自己的玉佩拿回來。

這畫舫樓閣的炭盆過多,呼吸不太順暢。

楚召淮本就暈船,腦袋還在隱隱發暈,扶著桌子起身想出去透透氣。

姬翊一愣,一把拽住……在即將拽上袖子的刹那,世子突然記起來那一兜子的零嘴,唇角一抽,轉了個方向拽住他的大氅邊。

“楚……等等。”

楚召淮低頭:“怎麼?”

姬翊不太自在地道:“你不收贏來的賭注嗎?”

楚召淮滿臉寫著“你可彆害我啊”。

朝廷禁賭!

雖然這次是趕鴨子上架,但若拿了賭注之後被人告發,人證物證俱在,得杖一百。

楚召淮對賭來的錢不怎麼執著,淡淡地在那裝“視錢財如糞土”:“不必了,區區一點碎銀子,你拿去玩吧。”

姬翊:“……”

此話一出,楚召淮都吃了一驚。

有生之年這句話竟然能從自己嘴裡說出來。

死也瞑目了。

姬翊唇角抽了抽,總覺得這人是裝的——畢竟上次見麵他還拿一把乾果當見麵禮敷衍自己。

麵對滿桌金銀,連姬翊這種錦衣玉食的小世子都動了心,他卻……

還是說……

姬翊眼眸輕動,直直看向楚召淮。

還是說這人隻是純屬想替自己出氣,根本沒想贏錢?

楚召淮被熱氣熏得腦袋暈,但還記著禮數,朝著座上還在那似笑非笑、惱羞成怒的三皇子頷首一禮:“殿下,我有些暈船,先出去透口氣。”

三皇子笑著從牙縫裡飄出幾個字:“王妃自便。”

楚召淮轉身就想走。

姬翊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楚召淮一愣。

差點忘了,犬子今天還設了套想報複自己。

楚召淮頭暈眼花,嚴陣以待。

……然後就見姬翊在案幾上抓了一把金子,繃著臉直接往楚召淮袖子裡塞。

楚召淮瞬間警惕。

這是準備往他身上塞贓物,然後下船去告發他?!

還沒等楚召淮甩袖子,姬翊甕聲甕氣道:“這……這些是我的,你收著。”

楚召淮動作頓了頓,疑惑看他。

許是炭火太熱,姬翊臉龐通紅,紅暈幾乎飄到耳根,眼瞳飛快晃著,抓著金子的爪子還在那抖。

儼然一副焦躁燥熱,陰虛火旺的症狀。

楚召淮心中嘖嘖。

年紀輕輕,身體這麼虛。

既然是姬翊大庭廣眾下自願給他,那就算不得贓物,楚召淮也沒和錢過不去,高高興興收在袖中,扶著門出去了。

見人離開,姬翊終於鬆了口氣。

三皇子在一旁皮笑肉不笑道:“看來王妃嫁妝的確豐厚,連這點小錢都瞧不上了。”

姬翊眉頭輕蹙,偏頭看他。

今日三皇子為何處處針對楚……璟王妃?

不管這個冒牌的人是誰,十有八九都是鎮遠侯府的人,鎮遠侯楚荊又和東宮交好。

太子一黨在朝堂和他爹殺得兵不血刃,難道是殺瘋了嗎,怎麼連自己人都針對?

這事兒很古怪,等回去得和他爹說,以及“冒牌楚召江”的事兒……

是不是得一並告知?

姬翊陷入沉思。

梁枋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寫好欠條,讓那幾人簽下名字。

聽到三皇子有意譏諷,秦小公子像是得到了靠山,沒忍住陰陽怪氣道:“世子真是豁達,昔日仇敵變後娘,竟也能和平相處,明湖戲班子都沒這麼刺激的橋段。”

“還是先擔心自己吧。”姬翊冷淡看他,“秦小公子今日輸了這麼多,恐怕一兩年都沒錢看戲了。”

“你——!”

姬翊看到梁枋已困得眼皮打架了,懶得和他們周旋,將桌案上金銀、欠條收拾好,頷首道:“時辰不早了,這樓閣就讓給殿下賞湖遊玩了,我和梁枋先去彆處了。”

三皇子:“嗯。”

竟然是連客套話都懶得說了。

姬翊也不在乎,拉著梁枋轉身就走。

將門剛打開,那被下了麵子的秦小公子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保持著能讓姬翊聽到的聲音和身邊人竊竊私語。

“某些人也就能囂張這一時半會,等煞神一死,撐不起門麵的廢物軟蛋也隻有等死的份兒。”

風聲呼嘯,將這話吹著飄到姬翊耳中。

秦小公子自然是故意的。

聖上年邁,又有太子坐鎮東宮,姬恂身份特殊,又有令人忌憚的邊防兵權。

整個京都城誰都能有的選,隻有他無路可退,唯有去爭。

要麼死,要麼潛龍飛升。

在所有人看來,姬恂已是個將死之人。

等璟王一死,姬翊也根本沒活路。

之前有許多次明明知道姬翊就在門口卻還是故意謾罵奚落。

因為他們心中也門兒清,姬翊也就看著凶悍囂張,實則就是個紙糊的老虎,根本不敢在京中給姬恂惹禍。

一而再,再而三,膽子逐漸大了。

姬翊渾身僵硬站在門口,下頜咬得死緊,幾乎將下唇咬出血來。

梁枋眉頭緊皺。

三皇子在這兒,就算再氣也隻能裝沒聽到。

梁枋輕輕拽了拽姬翊,低聲道:“走吧。”

姬翊深深吸了口氣,扶著梁枋邁過門檻。

身後頓時傳來一陣笑聲。

姬翊神色有種詭異的冷淡,平靜道:“你先去隔壁睡一會,我等會就去。”

梁枋一愣:“世子,你要做什麼……彆衝動。”

姬翊說罷,直接轉身。

梁枋一驚:“阿翊!”

“砰”地一聲,雕花木門被狠狠從裡麵關上。

姬翊麵無表情疾步走上前,眾目睽睽之下,毫不留情地抬腳狠狠踹在秦小公子胸口,將人踢地往後一仰。

叮鈴哐當一陣巨響,秦小公子狼狽地撞翻案幾,狠狠摔在地上。

眾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連三皇子都愣愣看著,沒想到一直忍氣吞聲的姬翊竟然敢當眾動手。

秦小公子被踹懵了,胸口血氣翻湧,竟然直接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抖著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愣怔半晌才回神,怒道:“姬翊!你做什麼!”

姬翊直接抄起旁邊的小凳子將左右想要攔他的人砸開,手臂青筋暴起,死死將躲閃不及的秦小公子按在地上。

少年人身量還未長成,隻靠著胸口一股發泄不出的莽勁兒往前衝。

姬翊居高臨下看著他,眼底隻有鋪天蓋地的冷意,嘴唇輕動,一字一頓道。

“方才你叫我爹什麼?再給我說一遍。”

***

畫舫外的長廊上。

楚召淮蔫蔫地掛在欄杆上透氣,看到下方波光粼粼的湖麵又差點暈得吐出來。

艱難將袖子裡的梅乾塞到嘴裡,酸意襲向腦海,這才好些。

楚召淮準備開始做正事。

等會一下畫舫,姬翊必定帶他回王府,能自由行動也就這會功夫了。

楚召淮打定主意要趁這個機會散播散播“楚召江”的謠言,在長廊尋了一會,瞧見個端著承盤的小廝,朝他招了招手。

有錢能使鬼推磨。

況且他還有那麼多的錢,就不信不能把謠言傳出去。

“砰——”

好像有人在打架?

楚召淮也沒管,拽著小廝嘰嘰喳喳。

***

砰砰砰……

伴隨著尖叫和怒罵,陣陣喧嘩聲伴隨著風雪呼嘯飄入閣樓中,震得人腦袋疼。

殷重山將冷酒放置小案上,朝窗邊看去。

“王爺,隔壁似乎打起來了,要不要……”

隆冬酷寒,畫舫數十座閣兒中皆燃著炭盆,此處卻如同冰窖不說,且雕花窗欄處大開,朔風裹挾著鵝毛雪呼嘯而進,將燭火吹得搖擺不定。

大敞的窗欞邊,姬恂身著鬆鬆垮垮的玄色單衣倚在軟塌上。

雪隨風落至他半身,半邊衣袖已濕透,腳下不知是誰的血,血流緩緩蔓延至漆黑衣擺,已被寒風吹得凍成寒霜。

正聽至興頭上,姬恂心情很好,唇角露出個笑來。

“不必,讓他們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