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盛情難卻(1 / 1)

楚召淮稀裡糊塗認了個野爹,險些繃不住神情。

好在他這幾年在外行醫,怕年紀小被質疑醫術,總愛麵無表情裝仙風道骨的世外仙人——雖然每次都沒成功,但被笑多了至少臉皮練出來了。

楚召淮當無事發生:“王爺。”

姬恂支著下頜笑起來:“王妃武藝不錯,秦將軍果真教導有方。”

楚召淮一愣。

秦將軍?不是師從黃老將軍嗎?

窺著姬恂神色,楚召淮心中一咯噔,唯恐被瞧出不對,含糊應了聲轉移話題:“謬讚了——王爺身體可好些了?”

“勉強死不了。”姬恂懶散道,“推為父去前堂,宮中來了人,似乎帶了不少好東東西賞賜給王妃。”

楚召淮:“……”

楚召淮被“為父“兩字糊得耳根通紅,還沒找到地縫往裡鑽,聽到後半句,有些不解。

宮裡來人賞賜?不應該他們進宮謝恩嗎?

楚召淮雖在江南,但有個在京城太醫院任職的舅舅,對朝堂局勢也略微知道些。

姬恂身份特殊,是先帝第五子,雖和當今聖上是兄弟,兩人歲數卻相差了整整三十歲。

如今聖上已是知天命之年,姬恂倒是未過而立,和太子隻相差兩歲,正是輕世傲物風華正茂的好時候。

京中私底下甚至都有揣測,按照姬恂不甘居於人下的性子,若不是瘸了點瘋了點,也許早就被人擁著逼宮造反當皇帝了。

宮裡那位和璟王府水火不容已是眾人皆知的秘密,此番趁著姬恂病重給他塞了個男妻不說,新婚第二日還給王妃送來賞賜,怎麼想怎麼怪。

這賞賜也是塊燙手山芋,能避最好避一避。

楚召淮猶豫著道:“王爺,我還未洗臉,這副模樣怕是會失儀……”

“為何失儀?”姬恂看他,“這不挺好看?”

楚召淮:“……”

腿瘸人瘋,眼神也不好嗎?

殷重山不知去了何處,楚召淮見推脫不過,隻好默不作聲地走到輪椅邊,隨便用了點力氣去推扶手。

推……

沒推動。

楚召淮蹙眉看去。

這輪椅瞧著像櫸木做的,構造精密顯得極其輕,可不知是姬恂太沉還是楚召淮力氣太弱,蹬著腳半天才勉強動了半圈。

姬恂老神在在端坐輪椅,還慢條斯理交疊著雙腿。

瘸子還蹺二郎腿?

楚召淮心中腹誹,努力推推推。

看輪椅隻是晃動了下,姬恂偏頭看來:“王妃師從林將軍,武藝超群,難道輪椅也推不動嗎?”

楚召淮:“……”

又師從林將軍了?

楚召淮不敢吭聲,氣沉丹田,幾乎使出吃奶的勁兒猛地一推,輪椅終於慢吞吞前進,堪比螞蟻搬家,比瘸子一上一下蹦快不了多少。

璟王府從後院到前堂要穿過一條遊廊和青石板長街,楚召淮大冷天累出滿額頭的汗,終於吭嘰吭嘰把輪椅推到了前堂。

還沒等歇一口氣,在門口等候多時的殷重山眉梢輕動:“這輪椅是宮中匠師特製,尋常人甚少能推動,王妃力氣真足,不愧師從霍將軍。”

楚召淮:“……”

所以楚召江到底師從哪個將軍?!

楚召淮胸口憋得夠嗆,險些氣不過直接倒拔楊垂柳把姬恂從輪椅上給掀下去,摔他個四腳朝天。

這人是在故意逗自己玩嗎?

宮中內侍恭敬捧著承盤候在一側,為手的太監麵白無須,見了姬恂下跪行禮,視線在掃到滿臉胭脂水粉的楚召淮時隱約帶著愕然,一閃而逝。

“見過王爺,王妃。”

姬恂側頭問:“這位是?”

殷重山:“聖上身邊頗受倚重的徐公公。”

姬恂想了想:“忘了。”

“奴婢卑賤,哪能勞煩王爺記名。”徐公公笑容可掬道,“您這一病就是半月,聖上擔憂得日日食不下咽,這回好了,今早聽說王爺醒了,趕緊吩咐奴婢給您送些強身健體的大藥來。”

殷重山心中冷笑。

昨夜筵席散後刺殺才至,王爺醒來後便封鎖王府,所有妄圖出府傳遞消息之人悉數誅殺,可一大清早宮門剛開大內就得到了消息。

看來王府仍有暗探隱藏,且藏得極深。

姬恂掃了眼承盤上玉瓶盛著的大藥,手微微一招,示意殷重山收下。

“勞煩皇兄記掛了。”

徐公公笑起來:“護國寺不愧是承了天意的千年古刹,月前奴婢遵旨意去寺中為王爺供長明燈,得高僧指點,勘四柱八字,提議衝喜可護平安,聖上這才給王爺賜婚。這昨日剛成婚王爺病便好了,果真有神靈庇護呢。”

這便是在拐彎抹角解釋為何會給他塞個王妃。

姬恂耐著性子聽徐公公把“賜婚”的理由編完,帶著病色的臉上露出笑:“聖上憂心,臣弟銘感五內 。等病再好些,再攜王妃進宮謝恩。”

寒風凜冽,姬恂隻著單衣,半束長發被風拂起,手抵在唇邊悶咳幾聲。

昔日橫掃北疆戰無不勝的戰神如今落至這般下場,徐公公覺得慶幸又感慨——慶幸此人徹底與皇位無緣,感慨皇室薄情,驚才絕豔的戰神也可以被詭譎伎倆拽下雲端,落入紅塵。

徐公公無聲歎息:“王爺理解聖上的良苦用心便好——前陣子王爺還在眾目睽睽之下說思慕小侯爺,如今這樁好姻緣不知羨煞京中多少人呢。”

默不作聲裝死的楚召淮倏地抬頭。

思慕?

姬恂“哦?”了聲,問殷重山:“本王何時向小侯爺說過思慕?”

徐公公臉一僵。

殷重山麵無表情地複述:“冬月二十三,您說‘正好臣弟還未婚配,既然諸位朝臣這般關切本王婚事,那就……鎮遠侯府的小侯爺,皇兄賜給我吧。’”

“哦,記起來了。”姬恂點頭,感慨道,“的確是思慕小侯爺,當眾深情示愛,主動求皇兄賜婚。”

徐公公:“……”

楚召淮:“……”

徐公公被噎得夠嗆,老臉都要笑僵了,說了句“王爺說笑”,擦了擦冷汗讓身後宮人捧出賞賜。

“宮中口諭,璟王妃有大功,特賞……”

楚召淮見聖上跟前的大太監見了姬恂都這般誠惶誠恐,更加堅定不要招惹這個煞神,這宮裡的賞賜最好不……

宮人將禮奉上。

楚召淮一愣。

徐公公:“金百兩、南海珍珠、花銀五百兩、金貂裘……”

承盤之上,皆按皇家定親賞賜,且規格更甚,日光下金玉折射光芒險些閃瞎人眼。

楚召淮:“……”

煞神得罪一下好像也沒關係。

楚召淮蹭了下臉,餘光一掃剛好和懶懶看他的姬恂對上視線。

姬恂唇角帶著笑,過分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搭在鳩首杖上,有一下沒一下摩挲鳩首的雙眼,指腹被壓得蒼白後又迅速暈開淡紅的血色。

楚召淮打了個寒顫,回想起此人拿鳩首杖當劍一捅一個血窟窿的模樣……

算、算了。

小命要緊。

宮中賞賜和賜婚相差無幾,旨意一下,當場推拒就同朝聖上打臉沒什麼分彆,楚召淮陷入兩難,正猶豫著要如何措辭。

——起碼得做個樣子,不至於在璟王府處境太過難堪。

徐公公像是早就料到,笑著說:“王妃,這是宮中楚貴妃的賞賜。”

楚召淮一愣。

楚貴妃?

離京太久,他差點忘了宮中還有個位及貴妃的姑母。

血親賞賜,更無法推拒。

楚召淮悄悄看了姬恂一眼。

姬恂已沒再看他,撐著腦袋神色懨懨,像是隻困倦的獸。

楚召淮盯了半晌也沒瞧出他的態度,隻好順水推舟:“謝姑母記掛。”

徐公公笑眯眯地將賞賜放下:“聖上還說,過幾日王妃歸寧,王爺剛大病初愈不便出門,可在府安心修養,省得來回奔波累著身子。”

姬恂看向徐公公,並未說話。

笑容可掬的徐公公卻被他這個輕飄飄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緊,笑容幾乎維持不住。

良久,姬恂緩緩笑開了:“王妃歸寧,於情於理本王自當相陪。”

徐公公得到聖上想要的答案,輕輕吐了口氣,又客客氣氣說了幾句吉祥話,這才退下回宮複命。

殷重山注視著宮人離去的背影,眉頭緊緊皺起。

鎮遠侯府已延三代,從開國元勳權勢滔天,傳到楚荊早已無權無勢,削無可削,“鎮遠”爵位形同虛設。

即便如此,侯府三代傳承也不容小覷,皇帝無故賜婚,必然不想侯府作為璟王爺的助力。

那為何還要拐彎抹角逼王爺陪王妃歸寧?

楚召淮並未瞧出問題,正在一旁傻樂。

既不是皇帝賞賜,便能心安理得收了。

瞥見姬恂淡淡看他,楚召淮趕緊將笑收了,裝作勉為其難的模樣:“王爺,姑母饋贈,實在盛情難卻。”

“難卻?”姬恂眉梢輕挑,體貼地道,“既然王妃這般為難,那讓重山替王妃收到府中庫房?”

楚召淮:“……”

楚召淮掩下眼底的敢怒不敢罵,憋了半天,囁嚅道:“其實也沒、沒太難,我努力克服,不便勞煩王爺。”

姬恂似笑非笑:“王妃已是本王的人,舉手之勞何談勞煩?”

楚召淮:“……”

楚召淮神情一片空白,好像已經死了一會。

他果真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