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哈——太痛快了!!”赤紅刀裹挾著陣陣勁風,呼呼作響轟向濁怪群,執刀少年仰天大笑道。
待到所有濁怪被趕進一處幽深的洞穴時,烏漬便乍然出現在少年身後。
他一把將少年推向洞外,一手迅速丟出兩張符咒,爆炸符起,“轟隆”一聲,落石滾滾而落,另一封符則將洞口封得嚴嚴實實的。
灰塵四揚,隻聽一聲驚呼聲“烏老弟!”,赤雲堪堪立穩,便急急去尋烏漬的身影。
“我沒事。”烏漬撥開層層塵埃,走近平靜道。
克萊因上前來,上下察看了烏漬一會兒,藍眸帶著笑意,“嗯。多謝你了,烏世子。”
赤雲也反應過來,他摸了摸後腦勺,露出尖尖的小犬牙,“是啊,多虧了你烏老弟,不然這次鐵定要被風劍雪那個混蛋坑死了!”
“沒事,”烏漬搖搖頭,然後他望向克萊因,問道,“你懂醫?”
克萊因一愣,方知剛才的打量被察覺到了。
“武人總有那麼幾處最容易受傷的地方,比如,膝、踝關節,又或胸腹部。不隻是你剛才的視線,你們這個團隊有風劍雪那種鬨騰家夥,恐怕受傷是常態。”
烏漬像是想起了什麼,唇微微上揚,竟露出了一絲笑意,“就算是使用遊戲資源,恐怕也是不夠的。所以,你們應該至少有一位懂一些醫術的,對吧?”
“嗯,”克萊因點點頭,“以前……我是位醫學生,所以懂一點點。”
“醫學生?”烏漬有些疑惑,“如果我理解不錯的話,你們應該是限定了年齡,在某些專門組織裡讀書是吧?可我之前幾次輪回中所聽到的“醫學生”這個詞眼,那些人的年紀起碼都比你大上五六歲。”
“這你就不知道吧烏老弟。在我們那個世界,最頂尖的那批存在,考核是可以走提前批的,”赤雲得意洋洋,他一把攬住克萊因的肩膀,“而我們家克萊因就是那萬裡挑一的存在,哪怕就算是同屆,克萊因也是其中最強的,沒有之一!!”
克萊因捂著臉,仿若對赤雲的一番誇耀有些羞怯,不過,其實完全沒有必要,畢竟大家都已經知道他的麵癱屬性了。
他一把推開還在巴拉巴拉如父親一般自豪的赤雲,說道,“見笑了,烏世子。我其實並未有赤雲說的那般誇張,但確實還算不錯。”
“看得出來,”烏漬頷首道,“你們這樣……很好。”
他又接著說,“既然會一點,那便跟著我繼續學吧。”
克萊因先是一怔,反應過來後急急準備抱拳鞠上一躬,誰料烏漬看穿了他的意圖,堪堪托住他,拒絕道,“不必,單純也隻是因為我想教,不需要感謝,更不需要拜師禮。”
克萊因沉默著不說話,隻是默然與他對峙著,而兩人之間的氛圍也陡然尷尬、詭異起來。
然而,一旁的赤雲左瞅瞅烏漬,右看看克萊因,“嘖”地一聲,一把摁著克萊因的頭一起向烏漬鞠了個90度的躬,嘴上也不饒人道,“烏老弟這是什麼話,江湖規矩——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更何況兄弟之間還婆婆媽媽的,麻不麻煩?!
“赤雲!!”克萊因拍掉摁著他的手,急急捂住赤雲的嘴,忙轉頭看向烏漬道,“抱歉抱歉烏世子,赤雲這家夥從小就對江湖無比向往,所以有些口不擇言……”
赤雲掙紮著:“唔唔……窩……說得斯話……”
……那股壓人的氣氛霎時破開了呢。
烏漬看著對麵兩位少年的互動,出了會兒神,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你們從小就認識?”
這話其實有些突兀,但赤雲大大咧咧的。他掙開克萊因的束縛,快速丟出一句話,“他是我小弟!!”
麵對著這位“坑”隊友,克萊因無奈扶額,解釋道,“我們之前是不怎麼認識的,就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因父母工作的原因在焰獅市讀了一年書,當時,赤雲是低一年級的小霸王。”
“是全校的!”赤雲不服氣補充道,“而且,我那叫鋤奸揚善好吧?!”
“是是是……”克萊因語氣敷衍。
之後,幾人走走鬨鬨,倒也不慢,一刻鐘後就回到了昏癡廟。
腳剛踏過門檻,雙子女孩眼睛便亮了亮,圍住兩位少年問長問短。
風劍雪也揪著烏漬不放,繞著他仔仔細細地察看了一番。
烏漬被弄得煩,蹙起眉頭,推開風劍雪蹭過來的臉,“你湊什麼熱鬨?”
“這不擔心你嗎?”風劍雪笑笑,趁其不備,他將剝好的白巧克力塞進烏漬嘴裡,“我知道你的實力很強,但這與我想要關心你並沒有關係吧?”
鴉青色的長睫微垂,類似於糖塊的東西柔軟細膩,融化在口中釋放出濃鬱的甜膩味道。烏漬皺了皺眉,問道,“這是什麼?”
“大概就是進階版的糖吧,那邊世界的人稱為巧克力,”風劍雪眉眼彎彎,“好吃嗎?”
“還行,”烏漬吃完這般反饋道,“就是太膩了,不習慣。”
大概因為是甜食的影響,烏漬的思緒有些飄散,一些浮淺零碎的記憶也被勾了出來。
年少時,烏漬其實沒少殺人。他依稀記得,自己最早沾染上鮮血的時候也不過五歲。
那是個冬天,寒風刺骨。五歲的孩子,被一個十七歲的旁支貴族少年摁在地上澆了一桶的冰水,然後,因為反抗而被死死掐住了脖頸。
孩童被掐著懸在空中,瘦削的臉紫紅著,腿一蹬一蹬。而一旁,幾個與貴族少年一般大的孩子咧著笑,拍著手,直呼叫好。
這是他第一次離死亡那麼近,儘管他總是受傷——旁人的欺辱,與野獸的搏鬥覓食,母妃的癲狂發狠……這些無一不讓他傷痕累累。但,如此真實地感受到死亡的迫近,的的確確是第一次。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凜冽寒氣刺骨得冷,感知逐漸被削弱,已經感受不到四肢了。但,那份疼痛依然存在。
冰寒、灼燙的烈痛不斷在骨肉裡穿織,幾欲叫他作嘔。
厭惡……瘋狂的厭惡肆虐生長,直破心中的“鏡”。
在意識潰散的最後一瞬間,濕漉漉的水“啪嗒啪嗒”地滴著,一顆滾燙的水珠從他的眼角滑落。那一刹那,身體內某樣東西“啪”地一聲徹底碎掉了,小小的身軀……隻剩下了本能的抽搐。
……
烏氏世子的名號,帶給他的從來隻有無窮無儘的惡意與殺戮。
五歲那年的寒冬,將他浸沒了有足足兩年。
七歲時,烏氏寒院一老大夫心善,采藥材時順便把他從林子裡撿了回去,並悉心照料了一段時日。小烏漬便慌忙抓住這個機會,拜了老大夫為師,然後度過了一段稍微安穩的時光。
可即便如此,老人也不過兩年就因病故逝。他慈愛心善,一手醫術可謂是妙手回春、出神入化,到頭來,卻竟是“醫者難自醫”。
一轉眼,自己又是孤身一人。
到頭來……什麼都沒變。
但小烏漬是沒那麼多時間來傷春悲秋的,他偷偷收斂了老大夫生前的衣物,做了個還算不錯的衣冠塚,然後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便一頭紮進老大夫留下的醫書古籍(也是偷藏的)裡去了,眼淚都來不及流。
就這樣,他踽踽獨行到了13歲的儘頭。
林空見溪,他也隻聽老大夫說過幾次,從此便在腦海裡烙下了印象。等到新一屆學子選拔的時候,他便去了。
然後……一不留神,便被沒皮沒臉的少年風劍雪強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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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烏漬和風劍雪兩人都不怎麼愛吃甜食。但少時的風劍雪卻總愛揣著一小包糖塊,有事沒事就給他喂幾塊,偶爾仗著年長一歲的便利,笑著撫著他的頭,試圖哄騙他再叫幾聲哥哥。
往往這時,烏漬的銀針如同“起死回生”般,直追著人打。
時過境遷,這人又做出熟悉的動作後,烏漬竟有些恍惚。
思緒飄散,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自己這輪回好像釀了兩壇甜酒。
他想了想,拉著風劍雪徑直走到廟堂西邊的一處爛樹樁下,又拿來兩個斷了柄的小鏟子,頗有些興致道,“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輪回我有埋酒在這兒。”
誰知還沒開始挖,風劍雪便攔住了他,語氣帶些不懷好意,“小烏鴉,你還記得你才16歲嘛?”
烏漬:“……”
要你管!
他憤憤地把鏟子往旁一扔,然後……躺在雪地裡一動不動,蔫蔫的,有點像雪地裡的煤團巴。
風劍雪一時有些新奇,用手指戳了戳烏漬的臉蛋,“小烏鴉?”
小烏鴉“哼”地一聲,翻了個身轉個麵,眼不見心不煩。
金鳳有些好笑,問道,“你什麼時候喜歡上喝酒了?”
煤團巴生無可戀,聲音蔫蔫,“你不知道的時候——”
聽到這個無賴回答,風劍雪將將悶聲笑了起來。
蔫蔫的小團巴沒好氣地用力踢了他一腳,低聲咕噥一句“都怪你”。
風劍雪笑得不能自已,擦去眼角笑出來的淚,他便也在樹樁旁躺下了,有一搭沒一搭地撿著話頭來聊,“哎,小烏鴉,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釀酒了?”
煤團巴顯然還沒消氣,隻悶聲道,“……不清楚,我有相當一部分記憶還是亂的。”
“那這是當年的那棵歪脖子樹?”
“應該是。”
“那牌匾呢?這誰換的晦氣名字,品味真差勁!”
“哦,那個啊,遊戲係統給換的,估摸著覺得這樣更嚇人吧。不過,隻論取名這一點,”烏漬難得冷冷吐槽了句,“你也不遑多讓吧——‘混吃廟’,得虧你想的出來。”
“哎,是嗎?”風劍雪將雙臂枕在腦後,笑道,“可我覺得還好啊,十分符合我們當初的精神狀況。”
烏漬輕嗤一聲,“彆拉上我,當初混吃混喝的就你一人而已。”
說起這個牌匾的事,烏漬就有些來氣。當初這人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個金閃閃的大牌匾,偷偷摸摸地掛了上去,還死活不讓人拿下來。
結果,有一次被梨老看見了,他笑眯眯地為這個廟做了一次免費宣傳,就這樣,混吃廟一夜爆紅,本就惹眼的兩人更是收獲了林空見溪所有人異樣的目光。
烏漬內心無比冷酷地點評:此人就是個禍害。
而“禍害”本人尚且還不知道自己被扣了這麼大的一個帽子,笑嘻嘻地衝鬼鬼祟祟躲在門後的四小隻揮揮手。隻是那笑,看似完美無瑕,卻無處不透露出“居心叵測”。
估摸著是他們的視線太過明顯,擾到旁邊這人了。
都什麼毛病……
烏漬微歎口氣,坐起身朝他們招了招手。
月偌月薔兩個小姑娘一下子亮了眼睛,一人一手提了兩個小袋子,歡快地就跑了過來,兩位少年便緊隨其後。
“呐——烏漬哥哥,這是我們烤好的麵包哦。”月偌把其中的一個小袋子塞給烏漬,而另一個則給了風劍雪。
烏漬道了個謝,正準備吃的時候,突然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搶走了他手上的麵包。
烏漬:“……”
小孩子嗎?
他頭都沒偏一下,又從袋子裡拿了個出來吃,語氣淡淡,“好吃嗎?”
“還可以,”風劍雪吃完又躺下了,懶懶道,“不過到底還是更想念小烏鴉的烤兔子。”
烏漬動作一頓,低頭盯著某一個虛空的點,良久道,“沒可能了,不是嗎?”
原本的世界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被搗毀了,從副本【失落的王妃之心】登出開始,汙染便開始加速,直至現在,已經沒有一個活人的存在,所有的一切全部被汙染侵蝕,生命力逐漸飄零碎裂,最終全部消匿散亡於某一個寒夜。
風劍雪隻輕輕闔上眼,嗯了聲,“但外麵的世界還有機會。”
“嗯,我知道。”烏漬聲音輕緩。
“風劍雪,”他的目光輕輕飄落在遠處的一點,問道,“你們還能在副本待多久?”
風劍雪偏頭注視著烏漬,薄唇輕啟:“十一天半,兩百二十六個小時零七分,還有,是我們。”
“……好。”烏漬長睫微垂,應了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回眸看向風劍雪,杏眸如無月的夜湖平靜暗沉,“走之前……和我去個地方。”
風劍雪微怔,一刹那間,他便明白過來。
他伸出手勾住烏漬的指尖,露出一絲安撫的淺笑,溫和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