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擁抱,溫柔卻生澀。
但生澀不是因為陌生,而是因為珍視。
畢竟,這場久彆重逢,他們都等了太久太久。
——久到愛意不減反增,也久到很多歲月不敢輕易觸碰。
好在,在心口盤踞多年的思念,終於塵埃落定。
不再是漂泊的浮萍。
傅京津抱了好大一會兒才舍得鬆開,然後,邀她一起去窗前落座。
顧染黎卻沒立刻跟上他的腳步,揚聲叫住了他:“傅京津。”
他聞聲,站定回眸。
她對上他的目光,問:“保險起見,我還是想問一句,你還是單身吧?”
傅京津:“......”
聽聽這問題,問得多稀罕呢。
他沒忍住,輕哂一聲:“這問題問你自己。”
潛台詞,我是不是單身取決於你。
顧染黎聽懂他的弦外之音,忍著唇角的笑意,又問:“那你應該還喜歡我吧?”
聽到這裡,他表情忽然就變得鄭重,回答也不像剛才那般迂回,而是很直接地說:“嗯,喜歡。”
她終於按捺不住笑意,唇角揚起:“那你怎麼不牽我手?”
沒料到她這話是在這兒等他,傅京津還有些措手不及。
“我怕進展太快,你不適應。”他如實說道。
結果,剛說完,手就伸了過去,想要牽著她的手。
她卻沒給,傲嬌地落下一句“哦,那算了”便獨自往前走了。
傅京津見狀,無奈“嘿”了一聲,然後,大步追上前去,強勢牽過她的手,話裡裹著調侃的笑意:“這麼多年,真是一點都沒變啊,顧染黎小姐。”
顧染黎:“你彆這麼一本正經的叫我。”
傅京津:“行,那以後流裡流氣的叫。”
顧染黎:“......”
兩個人剛在窗前坐下,傅京津點好的茶便被送了過來。
剛泡好的茶,泛著絲絲熱氣,清甜淡雅的香味,光聞著都覺得放鬆舒緩。
但顧染黎卻沒覺得放鬆,想到剛才聽到的那句話,她微微蹙眉,問他:“你睡不著嗎?為什麼要點助眠的東西?是經常失眠嗎?是工作壓力很大嗎?”
對於她的連連猜測,他全盤否定:“不是,是想你想的。”
顧染黎一愣。
片刻後,她才說:“傅京津。”
“嗯。”他一邊應,一邊沉默無聲地為她斟著茶。
“我總是告訴自己,不能吃你的糖衣炮彈,”顧染黎如實道出心中感受,“可每次,你說的那些話,總讓我覺得好真。”
傅京津抬眸看她,糾正道:“什麼叫覺得好真,本來就是真的。”
她手肘撐著桌麵,看著他笑:“你是來這裡工作嗎?”
“你怎麼知道?”
“京郊那塊地,不是被兆峰拿下了麼。”
“嗯?”
顧染黎解釋:“我在新聞上看到的。”
“真不公平啊,顧染黎。”說著,他整個人湊近,盯著她的小臉,好整以暇地看,“你天天把我了解得透透的,我想窺見點你近況,比登天都難。”
“那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好不好?”說完,她低頭,淺淺地打了個哈欠。
這是一種完全放鬆下來的狀態。
遇到他,她精神自然興奮,但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安心,一安心,倦意便不受控製地湧了過來。
就像一個人,在外麵睡跟在家裡睡,睡眠質量肯定是不一樣的。
看出她眼底的困意,傅京津哪舍得打破砂鍋問到底:“不急,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你可以慢慢跟我說。”
說完,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朝她伸出手:“走了,送你回去休息。”
她訥訥點頭:“嗯。”
看她上了床,傅京津輕輕關上燈,準備離開,她卻勾了勾他的手,叫他:“傅京津。”
短短三個字,叫得他心都軟了。
他轉身,在她床邊半蹲下來,應了一聲:“嗯。”
她趁著夜色,也趁著心底不甚清明的勇氣,跟他坦白:“我以後不會再那樣了,你彆生我氣。”
說完,腦海裡殘存的理智又讓她反省,這要求是不是太苛刻了,於是,又改口道:“生氣也可以,但不要生太久,對你身體不好。”
他聽了,心臟忽而一軟,塌了一塊進去。
後來,看她睡著,他才傾身,在她耳邊落了一句:“我哪舍得生你氣。”
-
這次重逢出其不意,但成人世界裡,很多事情都沒辦法為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路。
因此,翌日,他們沒在一起。
傅京津跨越整個京城去南邊開了一整天的會,顧染黎則在房間,忙了一天的工作。
晚上,兩個人才通了電話,傅京津問起她的安排,她說:“我會在北京工作一個月,趁工作還沒開始忙,明天我想回家一趟。”
“好,我明天趕回去,送你去機場。”
“不用了,前台有車送。”
“把航班號發我。”
“好吧。”
“行了,很晚了,早點休息,好不好?”
“好,晚安。”
“晚安。”
再醒來的那天,也到了艾嘉笙一行人返回市區的時間,顧染黎知道後,從樓上下來跟她道了聲彆。
目送他們的車子消失在視線,她才轉身朝電梯走,走著走著,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溫潤厚重的一聲喚:“黎黎?”
熟悉的音色,上揚的尾調,無不說明著是某個認識她的人。
顧染黎聞聲回眸,看到站在走廊上的那個人,她表情微微一愣,試探著叫:“爺爺?”
她目光裡的傅原兆,穿著一件深灰色的薄衫,精神矍鑠,甚至看著好像比幾年前還年輕了一些,身子骨很是硬朗。
顧染黎心生驚喜,快步跑到他麵前,看著他,笑眼盈盈地跟他打招呼:“爺爺,好久不見。”
看到真的是她,傅原兆拖長尾音,一臉慈祥地看著她笑:“哎喲,真是好久不見呐!”
“確實好久沒見了,您身體還好吧?”
“好著呢,阿南來這邊忙項目,”阿南是傅京津的小名,“說這兒環境好就把我帶過來了,想讓我放鬆放鬆。”
“這樣啊。”顧染黎回應得有些冷淡,純粹是在生氣傅京津竟然連爺爺也在這兒的事情都不告訴她!
但傅原兆卻誤會了,以為她是不想聽到他孫子的名字。
“黎黎,”傅原兆忽然語重心長道,“當年家裡事情多,公司也麵臨風風雨雨,阿南冷落了你,是他做得不好,你彆記怪。”
顧染黎聽了,眸光一閃,心中一驚。
她從傅原兆的隻言片語,輕易拚湊出她離開的後續情節。
原來,他把當年兩個人的分開,包攬成了自己的責任。
可明明,不是這樣的。
但不等她解釋,傅原兆又問:“這幾年,我們黎黎在忙什麼?”
“爺爺,我去讀書了。”
“讀書好啊,畢業了嗎?”
“還沒呢,不過快了。”
“沒成家呢吧?”
“沒有。”說完,她看著傅原兆,盈盈一笑,“我要成家,不得等您拍板?”
傅原兆都沒反應過來:“等我拍板?”
正疑惑著,就聽到一道聲音沒有任何預兆的從兩人身後響起:“這都聽不出來,人家想當您孫媳婦。”
顧染黎一轉身,就看到傅京津大步生風地朝他們走了過來,眼底漾著盈盈笑意,朝她挑了一下眉。
顧染黎:“......”
上天證明,她剛才說那話真不是急著嫁人,她純粹是想討傅原兆的歡心,畢竟他對她這個晚輩是真的好。
結果,沒想到另一個主人公被抓個正著。
傅原兆看這小兩口眉來眼去,一拍腦袋,這才理清事實:“哎喲,我以為我跟黎黎是純偶遇呢,原來你倆早就和好了啊,”說著,越說越氣,用手指點他,“你個臭小子不早說,讓我提你名字都提得小心翼翼,我說你昨晚怎麼那麼晚都不睡,搞半天是見黎黎興奮的。”
傅京津:“......”
您可真是我親爺爺,我那點事兒,您抖落得是真徹底。
看兩人都一副有話要跟彼此說的樣子,傅原兆貼心地給小兩口留空間:“那你們聊,我正好上去一趟。”
“對了,黎黎,”想到一件事,傅原兆又轉過身來,“等會兒乾乾會過來,你可以見見,現在長可高了。”
顧染黎稍微回憶了下,才想起乾乾是傅京津的親外甥,施恩宇。
掐指一算,他今年應該已經快四歲了。
“好呀!”顧染黎笑著說。
結果,等傅原兆走後,她瞬間就換了個臉色:“傅京津,你個騙子。”
“嗯?”
“為什麼要跟爺爺說,當年是因為你的原因我們才分開。”
“這樣說利己。”
“嗯?”
“我這叫提前給自己掃清障礙、拉攏同夥,你看,現在我們家人都覺得我有愧於你,這樣所有人都會成為我的神助攻,懂了嗎?”
“那你就沒想過我不回來?”顧染黎問。
他聽了,輕輕一抿唇,說:“沒想過。”
聽到這個答案,顧染黎淺淺一笑:“你對自己的魅力倒是挺確定。”
“我倒不是對自己的魅力確定,我確定的是——”傅京津一字一句道,
“在愛情方麵,沒有人比我,更會愛你。”
不是【沒有人比我,更愛你】,而是【沒有人比我,更會愛你。】
多一個字,多一層含義。
這句話不僅意味著,感情濃度上,不會有人比他更深;也意味著,戀愛方式上,也不會有人比他更專業熟稔。
顧染黎聽著,不知為何,眼底忽然湧上熱意。
好在,她終究還是沒有太失態,因為一聲拔地而起的“舅舅!”瞬間把兩個人從剛才的動情裡拉了回來。
看到那個笑著朝自己跑來的小人,傅京津半蹲下來,敞開雙臂,等他跑到腳邊,一把就把他抱了起來。
被抱起來的施恩宇小朋友,因為視線拔高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舅舅旁邊的美女,翹起自己的小食指,奶聲奶氣地揚起尾音,以此來表達自己心中的疑問:“咦?”
看出他的目光在顧染黎臉上長長定格,傅京津便知道他認出了眼前人,便引導著問:“咦什麼咦?”
施恩宇雙手懷抱著傅京津的脖頸,朝他又貼近了些,才悄悄問:“舅舅,這個姐姐好麵熟啊。”
顧染黎聽了心裡想:第一,我都快三十了,叫姐姐不合適;第二,一個姐姐,一個舅舅,怎麼聽都差著輩分。
傅京津卻不管他話裡的輩分,執著地沿著自己布好的邏輯線問:“哪裡麵熟了?”
施恩宇小朋友乖乖答:“像舅舅手機屏幕上的那個姐姐,還像舅舅臥室相框裡的那個姐姐,不對不對!!不是像,是一模一樣!”
“嗯,我們乾乾觀察力真棒。”
“舅舅,我聽媽媽說,那個漂亮姐姐是我舅媽,那這個漂亮姐姐是我舅媽嗎?”小孩子口無遮攔地問。他哪懂大人間的曖昧,問這個問題時,心中隻有快要猜到謎底的欣喜。
傅京津聽了,輕輕搖頭,倍感無奈地歎了口氣:“現在還不是。”
說話的時候,他不僅語氣低落,臉上還一副遺憾的表情。
顧染黎簡直服了他,以前怎麼不知道他這麼能演。
施恩宇小朋友見了,也怏怏垂下頭去:“那是有些不開心哦。”
傅京津:“是哦。”
顧染黎:“............”
“乾乾,你想讓這個姐姐當你舅媽嗎?”
“想!”
“那舅舅努努力,把這個姐姐娶回家,好不好?”
“好!”
顧染黎:“............”
全程,傅京津隻顧著跟自己的大外甥聊得火熱,把她當透明人一樣。
偏偏她自己沒辦法把自己當成透明人。
一個尚未兌現的稱謂,就能染紅她臉頰和耳根。
直到傅原兆從樓上下來,施恩宇捕捉到他的身影,才啪嗒一聲從傅京津身上跳了下來,一路小跑著喊:“外公!”
看到這麼個粉雕玉琢的小家夥,是個人都喜歡得不行,更彆說傅原兆:“哎喲,我們乾乾來了呀!快來,外公抱抱!”
小朋友這一走,才讓剛才把她當透明人的那則對話翻了篇。
但他怎麼可能真把她當透明人,她的一舉一動,都未曾脫離他的眼睛。
看到她紅得能滴血的耳朵,傅京津抬手,胳膊繞過她的肩頸,摸上她的耳垂,想用微涼指腹給她降溫。
誰曾想,完全是弄巧成拙。
他越想降溫,她耳朵越燙。
顧染黎心裡羞赧得不行,抬手,把他放在自己耳邊的手掌拂去,鬨彆扭地說:“不用了。”
他很聽話,隻不過手掌收回時趁勢把她的手牽在了自己掌心,語氣溫柔地問:“我姐等會兒過來,你想不想見一麵再走?”
顧染黎看了眼時間,時間還來得及,便說好。
說定之後,兩個人去上麵拿了行李,然後便在大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不遠處,乾乾正纏著傅原兆熱鬨。
傅京津細心觀察著兩個人的動靜,顧染黎則細心地看到了他襯衫上的那個小腳印,應該是剛才抱乾乾時留下的。
注意到之後,她從包裡拿出一張紙,低頭,將它輕輕擦掉。
察覺到她的動作,傅京津唇角一彎,感覺這幾天,不對,這幾年的疲憊都散了去,隻有平淡輕盈的幸福感,縈繞內心。
“傅京津,我忽然覺得有點嫉妒。”她拽著他的衣角,輕輕說道。
“嫉妒誰?”
顧染黎抬手,指了指在傅原兆懷裡撒嬌的乾乾。
傅京津不解:“他一個小屁孩,你嫉妒什麼?”
顧染黎忽然就笑了,過了一會兒,才不好意思地實話實說道:“嫉妒小孩可以在你身上為所欲為。”
她一直覺得,自己動心的點很奇怪,就比如剛才。
她知道傅京津有很重的潔癖,不僅衣服,衣食住行都追求個乾淨和一塵不染,但剛剛小朋友在他襯衫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腳印,他絲毫不嫌棄,任由他胡鬨。
她忽然便想起,很多年前,有次北京突下暴雨,她學校正巧在修路,有一段路泥濘不堪,非常難走,他不想她受涼,也不想她衣服臟,所以就背起了她,任憑自己的鞋子和褲腳沾染上泥濘。
記憶的樹,從來都是連根拔起。
她又想起,她飯量一直很小,有時候心裡一有事還吃不下飯,他也不嫌棄,就那麼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沒吃完的東西,吃了起來。
她又想起,他那時還是一名律師,主攻刑事訴訟,忙起來沒有個點,但再忙,他也會體恤她的情緒,因為職業原因,工作中的他永遠嚴肅沉靜,好像沒有感情,但在她麵前,他很可愛,也很鮮活,會逗她笑,也會為她沉淪。
她發現自己很吃這種,獨一無二的偏愛與優待。
就是,我對世界豎起規則眾多。
但因為愛你,我甘願打破所有規則。
就像剛才,施恩宇的小腿在他身上亂蹬,他也毫不介意,所以顧染黎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本就是尋常至極的一個吐槽,卻沒想到,有人真的聽了進去。
“借我用一下你的筆記本。”傅京津忽然說。
顧染黎以為他有緊急工作要處理,趕緊從包裡拿出電腦遞給了他。
傅京津解釋:“是能寫字的本子,不是筆記本電腦。”
顧染黎這才知道自己拿錯了,重新打開包,從裡麵拿出了一個本子。
青綠色封麵,小小的,很精致,很襯她的風格。
接過來後,傅京津翹起一條腿,把筆記本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倒著翻開最後一頁,拿出筆開始寫字。
顧染黎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好奇心全部集中在他書寫的內容上。
以至於她忽視了兩個細節:一是原來他早就知道她有隨身攜帶筆記本的習慣,二是她的筆記本他沒從扉頁開始翻,而是倒著翻。
拿起筆後,傅京津在她的注視裡,寫了三個字:【小孩券】
寫完之後,把本子還給了她。
顧染黎看著,不明所以:“這是什麼?”
傅京津看著上麵的字,將它逐字讀了出來:“小孩券。”
顧染黎:“......”
她又不是不識字,她隻是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最後,還是看到她惶惑的目光,他才語氣悠悠地解釋:
“隻要你想,你也可以在我身上為所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