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逆著光，骨節分明的手掌心攤開，一筆一劃勾勒成的線條，落在青微的眼底，清晰至極。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木扶恒，很幸運認識你，青小姐。”
他微微傾身，鞠了個躬。
風聲獵獵，青微目光閃爍，咬著舌尖開口，“青微，微小的微。”
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名字。
木扶恒嘴角不自覺勾起弧度，心底默默接下這句話，自豪感裹攜字句。
“我帶你參觀這裡——”
河道蜿蜒，清泉叮咚，春意在澄澈的水流中蕩漾起舞，青微目光遠遠落在河邊一排整整齊齊的小舟，定了半晌，“那些小舟是乾嘛的？”
河道並不寬，不至於用舟渡河。
“用來……魂歸故裡。”木扶恒仔細斟酌字句。
“魂歸，故裡？”
“這條河名叫故裡河，按照我們自然世界的一個習俗，每當親人或同伴去世時，將它們的屍身放入小舟，推舟入河順流而下，被困住的靈魂就能再次回到大自然……”
他嗓音溫潤，伴著清脆的流水聲。
身後的話音停了一下，“我們把這個習俗，叫做魂歸故裡。”
歸故裡，永不離。
“這裡的水很清澈。”青微走上前兩步，蹲了下來，隨意撈一手水，又看著它從指尖流逝。
她曾經在人類世界見過的河流不算少數，但那些河流從沒有這麼清澈過，水汙染像是魔鬼一般纏上它們。
隻有海，也隻剩海暫時沒有被纏上。
這是青微看過最乾淨的一條河流。
“我很喜歡。”她轉頭對上木扶恒的眼睛。
手在水中攪動，指尖忽然傳來一陣細密的癢意，青微疑惑，抬起手，眯著眼睛。
不太容易看得清，她又靠近了些，猝不及防聽到一道稚嫩的小孩聲——
“媽媽！”
“？”
嗯？誰是誰媽？
定睛一看，一隻半透明的小螃蟹正夾著她的手指，青微不確定地動了動手指，就見那隻小螃蟹朝著她脆生生地又喊了一聲，“媽媽！”
青微：“……”
我不是你媽，彆這樣。
可能是她臉上空白的神情未免太過明顯，木扶恒沒忍住笑出了聲，還沒笑夠兩秒，對上青微幽幽的目光。
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木扶恒在內心默默為自己點了根蠟燭。
他強行止住笑意，繃著臉欲蓋彌彰地咳了兩聲，“咳咳……這是娃娃蟹。”
娃娃蟹是自然世界特有的一種螃蟹，通常它們剛出生時，會將第一個看到的喜歡的人，叫做……爸爸媽媽。
“鉗著你那隻，應該是，剛出生的。”他下了結論，沒敢去看青微的神情。
“媽媽！我帶你去看樹爺爺！”半透的小螃蟹鬆開了鉗住青微指尖的鉗子，“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我不是你媽。”青微此刻內心複雜——來了個自然世界，輩分直接晉升一級。
什麼鬼。
娃娃蟹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她說的話，朝著青微舞動鉗子，“快來！”
青微愣了幾秒，垂下眼皮，終於妥協起了身。
“走吧。”
*
古樹聳入雲霄，巨大的枝乾在白茫茫中若隱若現，倒映在粼粼河水中。
終於，停了腳步，站到了古樹的底下，青微仰頭望向那棵巍峨的古樹，內心不可抑製地生出一股震撼感。
這是她這一次直觀感受到自然的魅力。
“這棵古樹也有千年了。”
應該是風作祟，頭頂上方毫無預兆地飄下幾片葉子，盤旋幾圈，恰巧落到青微的掌心之中。
她低頭，目光靜靜描摹葉子的脈絡。
“把葉子收好吧，這是古樹贈予你的禮物。”木扶恒的手攀上斑駁的樹皮，出了聲。
“禮物？”青微舉起葉子，對著光左右翻看。
和人類世界的葉子彆無二致。
她正想轉頭，卻隱隱約約聽到了說話聲，伴著一種說不出的奇怪聲音。
難道是葉子發出的？青微疑惑地將葉子湊到耳旁。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嗯？聲音？”
木扶恒顯然不知道。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像是空氣被撕裂般。
終於，一直毫無存在感的娃娃蟹忽然大叫起來——
“媽媽！蛋！天上！”
青微：“？”
幾乎一瞬間，二人齊齊抬頭。
隻見一顆足球那麼大的蛋從空中飛速下降，不偏不倚朝著他們這個方向襲來。
草？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木扶恒。他迅速朝古樹奔去，一瞬間化形成貓，動作敏捷有力地順著枝乾與交錯的藤蔓躍上古樹，眼睛眯成縫預判著蛋即將下落到的位置。
三。
二。
一。
木扶恒猛地跳了出去，剛好抱住那顆蛋，借著蜿蜒的藤蔓緩衝，落地滾了幾圈，總算護住那顆蛋了。
“好險。”至此，他終於有機會喘了口氣。
那雙泛藍的眸子對上青微的目光，擔憂格外明顯，讓他的思緒空白了幾秒。
“沒事吧？”
“沒事。”木扶恒搖搖頭，重新化成人的模樣，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蛋，僵在原地。
沒碎，但蛋殼上邊卻忽地出現幾道細小的裂紋，緊接著裂紋越來越多，延伸至殼上的每一處地方。
木扶恒：“……”
青微：“……”
這不關我們的事啊。
“人在樹下站，蛋從天上來。”麵麵相覷間，青微嘴角抽搐一下，一針見血地總結了現在的情況。
“——我的好弟弟啊，你在哪呢？”一道洪亮清脆的聲音從空中傳來，聽著有點耳熟，木扶恒抬頭。
啊，這家夥。
“扶恒！你看到我弟了嗎？？？就那顆蛋！剛剛不小心把它給扔下來了……”空中盤旋著一隻鳥，一邊飛落下來一邊嗷嗷叫。
“……”木扶恒內心暗歎口氣，同情地撫了撫已經裂了一半的蛋，“真是親哥。”
“這呢。”他揚手招呼，看著鳥向這個方向飛來。
羽毛飄落下來幾根，枝乾上赫然蹲著一位剛剛化形的少年，看著年紀不大，十七八歲這樣。
帶著翅膀的少年攀著樹乾往下望，細碎的頭發已經有些淩亂了，他卻沒顧上這麼多，有驚無險地鬆了一口氣，閉眼抖腿後怕，“嚇死我了。”
殊不知這口氣鬆早了。
“我覺得，你的親弟貌似有意見，你要不再看看？”木扶恒幽幽開口。
少年：“？”
他目光一定，那口氣又被原地倒吸回去。
“它……它怎麼碎了！”
少年展翅撲騰下來，驚恐地接過木扶恒撿的蛋，對著滿蛋的裂紋大眼瞪小眼。
“雁二，優秀。”木扶恒走過來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也不知道蛋裡麵的雁三會怎麼想。
“我看也快孵化了，這蛋。”好貓做到底，木扶恒順勢提醒雁二。
像是為了印證這句話，碎裂的聲音輕飄飄地落在耳畔，緊接著，蛋不安分地開始掙。
“哢嚓——”蛋殼徹底碎了。
初生的小鳥從裂縫中探頭，對上目瞪口呆的雁二。
兩鳥相對的畫麵屬實有點好笑。
雁三啾了幾聲，從蛋裡艱難鑽出來，搖晃著走到他哥的掌心上，“啪嗒”一屁股坐了下去。
雁二：“……”
笑，討債來了。
在一旁看熱鬨的木扶恒打趣，很不給麵子笑出聲。
要說不負責呢，雁二還會瘋狂找蛋，要說負責呢，也不知道這蛋是怎麼做到從天而降的。
英雄救蛋的故事上演完了，木扶恒又從“英雄”無縫切換到導遊，相當的儘職儘責，“好了，該走了，去下一站。”
剛抬腳，卻被雁二堪稱尖銳的話音絆住了腳步——
“等等！”
他中氣十足地大喊一聲，懷抱著鳥，觀察著木扶恒身後的女孩，頓了幾秒。
人類。
女孩。
霎時，他的臉上劃過了幾百條小作文般，神色相當精彩，還特彆的，賤。
“哦——”拉長的嗓音變了調，落在旁人耳邊也不知道是怎樣，隻見對麵還張開著翅膀的少年後退了兩步，鄭重地點了兩下頭，“懂了。”
木扶恒：“……”
青微：“？”
你懂什麼？
雁二這個人，啊不，這鳥，本來就活潑好動，仗著有雙翅膀就到處飛，以此滿足自己的八卦欲，見的東西多了，想象力自然天馬行空。
木扶恒舔了舔後槽牙，壓著把雁·想入非非·二綁回鳥窩的想法，似笑非笑從齒縫之間擠出一句話，“你給我閉嘴。”
雁二不以為然，對著後麵默默當空氣的青微莞爾。
青微眨了一下眼，心底莫名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
老實說，青微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場麵。
一群不像動物的動物富有秩序排成一排，隔著幾米的距離觀察著她，眼神中夾著疑惑與好奇。
青微麵無表情坐在樹樁上，感覺自己像拍賣會上的拍賣品。
不是你們是沒見過人嗎？！
“眼睛好好看哦……”
“是不是所有人類都這麼漂亮啊……”
“好久沒來人類了……”
那邊的八卦小隊爆出一陣討論聲，目光不加掩飾地落在青微身上，看得她渾身難受。
好想找個洞啊。她腦海中緩緩飄過這一句話。
而罪魁禍首——雁二正忙著哄他那被迫提前出生的祖宗。
心下的碎碎念越發多了起來，以至於青微的臉越來越癱。
偏生她本人還沒意識到。
於是在經過一輪又一輪的討論，青微儼然成為那邊小隊口中的“不近人情兼死人臉的人類姑娘。”
而下一波話題還沒開始，動物們就見對麵那個坐著的人類姑娘忽然站起身，目光涼颼颼地望了過來。
青微抬起手。
下一秒，八卦小隊齊齊後退一步，默契感十足。
青微：“……”
我他媽就整理一下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