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怎麼這樣啊(1 / 1)

橋邊,一座碎瓦頹垣疊加墳塚似的石堆,地獄夢舉起那隻笨重的手臂,摸在石頭上,她按下開關,後退——

斷開的假肢牢固勾住礫石,瞬間金屬爆鳴,平地驚雷,石堆被炸成碎末,露出埋藏地上的界碑:高原學院茨城設施。

“爆炸的威力太大了。”站在旁邊觀看的稻崎露敏說。

“減一些吧,”稻崎露敏向地獄夢提議,“生不如死的等死比直接死亡更恐怖。”

地獄夢點點頭。

她有一對下垂的眼尾,總是抿著嘴,嘴角也向下著,看起來哀傷、單薄。

他們商定起用量,嘗試達到最“理想”的效果。

同地獄夢的交談裡,稻崎露敏抽空聯想:日向陽葵也喜歡做抿嘴這個動作,不過是笑。

她常對自己露出一副充滿難為情、又帶點討好的笑容。

可她也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

她總是對他更特彆些……日向陽葵或許自己都沒發覺。

稻崎露敏聳肩,反正他人生中的許多人都這樣,沒什麼特彆。

地獄夢將調整好的假肢安上,便要去下一個地方了。

這裡沒有她要尋找的人。

她已經尋找了四年。

地獄夢準備用付出餘生的時間去複仇。

晚上,稻崎露敏突發奇想地給日向陽葵講述起地獄夢的經曆來。

“你們聊了這麼多啊……”日向陽葵悶悶地感歎。

稻崎露敏勾起一絲笑,說:“小女孩生活在人群自發形成的小型聚集地裡,人們善良友好,對路過投靠的旅客投以友善。”

深夜,小女孩起來上衛生間。她隻是經過走廊,卻被一個陌生的成年的男人給拉到了角落。

白天,聚集地裡的大人發現了角落裡雙腿流血的小女孩,按照她對夜晚的模糊回憶指認了罪人,以牙還牙,他們斷了那個人的手臂。

日向陽葵皺著臉,似乎有什麼疑問。

“還沒完呢,”稻崎露敏說,“一個白天,她又經過走廊,又被拉住了——他們指認錯了犯人。那人還是離開了聚集地,地獄夢於是以眼還眼,自斷了手臂,並開始尋找起來。”

日向陽葵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這太慘烈。

稻崎露敏這種心理陰暗的人會比常人多想些。

他瞧著她,故意刺道:“陽葵有想到什麼嗎?”

她卻茫然。

稻崎露敏便惡意地引導道:“比如……”

日向陽葵明白了。

他注視中的她露出後知後覺的模樣,眼尾憂傷地垂下。接著日向陽葵轉身背對起稻崎露敏,還用臉蒙枕頭。

誰都看得出來,她是傷心了。

隔日,熠熠生輝的陽光和女孩頭發絲上常有的金色微芒一同消失不見。

令稻崎露敏迷惑的朝氣沒了。

他將改良植物與試驗田修整後,神情萎靡的日向陽葵則在裡麵挖坑澆水播種填土。

她偶爾也會想……體力活怎麼都是自己在乾?

女耕男織?

星星點點的淺綠色破土而出。

日向陽葵靠在走廊外側的欄杆上,注視嫩芽鑽出泥地。

經過基因改造的改良蔬菜飛速生長,它們極度適應大災難後的極端嚴苛環境,如同就是為這樣的世界而存在。

稻崎露敏從身後擁住了她,手掌交錯著攬住日向陽葵的肩頭,胳膊鎖在她胸前。

他因地裡植物們的成功生長很高興,而難得對人表露內裡柔軟的一麵。

“陽葵,你說接下來會出太陽嗎?”

稻崎露敏微俯麵頰,溫柔無比地親了親她的頭發。

日向陽葵鬱悶地暗忖:不會。

他沒聽見她的回應,於是攥著她的下頜,強行將她的人扭過來。

日向陽葵後背抵住外牆,她分明感覺是自己的骨頭磕著鐵做的欄杆,又冰又硬,激起大片戰栗。

稻崎露敏把身子壓低,撐在牆上,目光如刀般劃過她汗毛直立的肌膚。

她的過激反應令他不由淺笑起來,用鼻梁親昵地蹭著她鼻頭。

“陽葵,會出太陽嗎?”

他看見日向陽葵含蜜漿似的眸底溢出來眼淚。

“怎麼哭了,”稻崎露敏假模假樣恍然大悟,“還在傷心嗎?”

然後,稻崎露敏把手掌覆在她麵上,不在意地遮住她流淚的眼睛。

“每個人心裡都好多事呢,陽葵最好還是不要給人添麻煩吧。”

日向陽葵倒是不傷心了——想給他一腳。

她推掉他礙眼的手,露出一張氣得紅撲撲的臉,而稻崎露敏又覺得日向陽葵很可愛了。

她被欺負產生的各種反應真是有意思。

……

水、電、植物帶來的改變,不僅會引來路過人的驚歎,也會引來強盜的覬覦。

心生非分的人持棒球棍、電擊棒與砍刀來到這裡。

變異得愈發恐怖的黑熊原本蝸居在此,可當它古怪地消失以後,這裡變得隻有小夫妻的男女。他們忙忙碌碌,生活,種地,修理原本的裝置。

建築在夜晚發出光亮,機器重新運轉。

這裡變成了望洋裡的燈塔。

觀望者還發現,那對小夫妻最近像是吵架了:也同一般家庭那樣,妻子產生情緒,丈夫置之不理。

他們不約而同認為:機會。

四個帶了武器的強壯男人對上一對落單的男女,毫無敗率。

日向陽葵是在給植物細心澆水的時候被人從身後給了一悶棍。

同行之人猶嫌不夠,還給她電了一下——

“……”

日向陽葵倒在柔軟的泥地上,想自己本來就心情夠不好了。

強盜們在橋上,圍堵了稻崎露敏。

他們主要想捉活的工程師,要可持續性發展嘛。

稻崎露敏插著褲兜,不慌不忙地瞥了眼側麵手持棒球棍的男人。

他身後,被人小瞧的女孩怒氣衝衝地奪走棒球棍,三連擊把幾個強盜都打進了河裡。

最後一個是被稻崎露敏用腳踹進去的,他用腳好像比用棍的日向陽葵還狠,斑駁的血跡以他腳底為起點,順著橋麵一路痛苦地下滑。

稻崎露敏站在橋上,麵無表情地看河中溺水者垂死掙紮。

至於爬上岸邊的人,他不管。

日向陽葵沒有放下棒球棍,而是手心緊握,安靜地走向側對自己的稻崎露敏。

她的目光落在對方領口,表情嚴肅,身體也如同棒球選手出擊前繃緊……

“陽葵,”他回頭,“我想帶你去兜風。”

稻崎露敏:“心情很差麼?已經在這裡呆煩了吧。”

他勾唇淺笑著伸手揉亂日向陽葵披散的頭發,又拂順,再抹去她臉蛋上沾染的泥漬。

日向陽葵一肚子氣癟了,變作一副要哭不哭、要生氣不生氣的奇怪表情,緊緊抓握住的棒球棍也鬆了力氣,隨手丟在地上。

她想,這人怎麼這樣啊——

十三年前,日向陽葵從地震裡倒塌的廢墟裡爬出來,望著遼闊無垠的天空,突然意識到學校不再存在,她隻能獨自見識世界,一邊經曆,一邊學習。

從企圖拐賣她進入小天使孤兒院的人那裡,從同齡的像狗一樣被鎖住的兒童奴隸那裡,從站在街邊袒胸.露.乳的女人那裡,從自警團裡自大暴力的男人那裡……

所有人都很糟糕。

如此的生活裡,日向陽葵很少受傷,可能是幸運,她沒有遭遇到那些糟糕的事。而且出乎意料的是,她用眼睛觀察到的世界上,竟然突然出現了一個行為可靠、令人親近和信任的青年。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她性格上的易難為情變得愈發嚴重——稻崎露敏光是靠近,就會讓日向陽葵感到害羞。

稻崎露敏順毛下的日向陽葵感到很委屈,非常委屈。

她想了想,最終選擇飛踢站橋邊上的稻崎露敏。

稻崎露敏:!

對突如其來的暴力毫無抵抗的他掉進河中。

對此難以置信的男人浮遊在水麵,邊抹掉濺到臉上的水珠,邊錯愕地仰望橋上的日向陽葵。

她說:“露敏,你應該給我道歉。”

她又說:“你不能因為我對你好,而來傷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