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巷(1 / 1)

暗夜荷燈 水墨金花 4169 字 9個月前

“府上並無廚娘。”蕭灼的話讓程墨的心情一下子跌入穀底。

不是寧嬤嬤,怎麼會?

程墨又嘗了嘗味道,和記憶裡的如出一轍。

程墨實在不甘心,問道:“那可否讓我見一見今日做這道菜的廚子?”

蕭灼將她的反應看在眼中,沒有拒絕,很快吩咐下去。

少頃,有一人自後院疾步而來。

程墨翹首以盼等來的,是一個膀大腰圓,臉方麵正的中間男子,他掀開竹簾,誠惶誠恐入內。

“小的劉貴,見過大人。不…不知今日的菜肴可有何處做的不妥?還望大人恕罪啊!”他說著‘撲通’一聲跪下身來。

蕭灼正端著一碗湯細品,聞言對程墨道:“你可有不滿?”

程墨忙搖頭:“沒有不滿,劉大廚,你快起來說話。”

劉貴見首輔大人沒有反對,這才如釋重負小心翼翼站起身來。

他看向程墨,誠惶誠恐。

程墨清楚他自然不是怕自己,她略一思索,對劉貴道:“劉大廚,借一步說話。”

程墨回頭,見蕭灼沒甚意見,當即帶著劉廚子避到竹簾外頭。

許是外頭熱,劉貴身子回暖,手不抖了腿不顫了,人也肉眼可見地精神了。

“姑娘,有何吩咐?”

“桌子上那道桃花釀是你做的?”

“是啊。”

“何人所教?”

聞言,劉大廚恍然大悟:“姑娘莫非是想學這道甜湯?這個簡單……”

程墨語氣嚴肅地打斷他:“你隻需告訴我,是何人教你這道甜品的。”

“這是我們劉家的獨門秘方!祖上傳下來的,自是我爹教我的。”劉貴微仰首,頗為驕傲。

“獨門秘方?”程墨若有所思,緩緩道:“這桃花釀取名為釀,實則與酒水並不相乾,是取用春時桃花碾墨成汁水以麵粉調和製成,再以甜湯入味,其中還加了少許蜂蜜,掌握好火候方能鮮甜爽糯,甜而不膩。”

劉大廚大為震驚:“姑娘一嘗就知這秘方做法,當真是厲害啊!”

程墨:“實不相瞞,這道甜湯我自幼便吃過。”

“原是如此,姑娘,這道甜湯雖是我們劉家獨門秘方,可往上追溯個幾十年,這甜湯也曾入選過禦膳房,這方子流傳出去也是有的。”劉貴對此事並不介懷,他們劉家可不指著這一道菜品過活。

程墨提及寧嬤嬤閨名,劉大廚依舊搖頭:“不認識。我劉家自首輔大人開府以來便一直在這,在這之前一直在城東大酒樓裡討生活……”

程墨失望而歸,回到飯桌已沒了心情再吃下去。

她待蕭灼吃好,起身施禮:“多謝首輔大人款待,民女告辭。”

蕭灼淡淡點頭,直到程墨的背影消失在竹簾之外,他才將劉貴重新召了進來。

劉貴不等他發問,就將程墨問的他答的一五一十背出來。

蕭灼不再有他言,隻淡淡道:“賞。”

……

入夜,華燈初上。

恰逢七夕佳節臨近,京城上北城街道已布置一新,彩燈鼓樂,布置妥當。

當今聖上推崇享樂,上北城的宵禁有明文規定卻早已不複存在,此處商鋪林立,入夜後諸多達官貴人乘坐車馬出入其中,若遇喜歡之物,常有豪擲千金之舉。

上北城西邊的一條街道,賭坊、青樓、酒樓齊聚,有錢人吃喝玩樂,樂不思蜀。

程墨吃著一串糖葫蘆,邊走邊逛,直至走到了街道儘頭,拐入了另一邊巷子。

這條巷穿過去,便入了下南城的地界,這條巷子也有個好聽的名字——梨花巷。

梨花巷與烏田巷一個在西,一個在東,都是下南城出了名的窮人巷。

程墨剛從熱鬨喧囂的上北城逛過來,入了安靜漆黑的梨花巷後,有些不適應的眯縫了下眼。

吃完手上最後一顆糖葫蘆,程墨擦了擦嘴。

巷子儘頭是一處破院,程墨前後環顧了下,將手裡一盞小黃燈彆在腰際,快速跑了起來,借著衝勁一個起躍翻身入了院子。

落地無聲,腳下是鬆軟的泥土。

翻入院子之後,程墨沒有起身,順勢找了個乾淨的地方蹲在地上。

月光如水,靜默一片。

再有片刻就到子時了。

院子裡該來的人還沒來。通常的時候,程墨都不會這麼早到,因為她並不是很想見和她接洽的主事人。

荷燈是個紀律相當嚴密的民間組織。

以燈色分為白、綠、黃、青、紅、藍、紫七個等級,每個等級皆由上一級指派任務,層層下達,不可僭越。

程墨的等級較低,如今隻是個黃階。

她加入這個組織,最初是為了混口飯吃,畢竟每一次完成組織任務,都會有一筆不菲的賞金。

其實,在白、綠兩階完成的任務,便足夠她日常花銷了。

她的目標卻是個紅階,並非她對這個組織有野心,而是到了紅階,便可有一次機會讓組織為其做一件事。

殺人放火、無所不能。

程墨有想殺的人,想放的火……

這時,破敗的院門被推開了,一人走了進來。

程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上去,一腳踹上了那人的後背,那人反應不及被狠狠踹到在地,摔了個狗吃屎。

吃了一口泥的男子哀嚎一聲:“哎喲!”

聞言,程墨驚在原地,默默收回了腳:“贈福開智!”

地上的男子一邊痛呼,一邊接道:“安魂定魄!”

“原來是青階主事,失敬失敬。”

程墨連忙將人扶了起來,心中疑惑怎麼她的主事換人了?

男子捂著腰站起來,他一轉頭與程墨兩人頓時大眼瞪小眼。

“是你!”

“是你!”

程墨沒想到新來的青階主事竟是崔九。

崔九更是沒想到新接手的下線,居然是個老熟人——難纏的阿墨姑娘。

顧不得寒暄,崔九哀嚎道:“阿墨姑娘,你踹我做什麼?”

程墨哪裡會說自己與上一位青階主事不對付,找準機會對付彼此,是他們每次見麵都會乾的事。

“瞧著眼生,我還以來了壞人。”

崔九掃了這破院子一眼,點頭:“也是,這夜黑風高,的確要小心些。”

“來來來,崔九,阿,崔主事,你坐這邊來。”

崔九和她一同坐到屋簷下,他揉著腰:“是阿墨姑娘也好,省得費口舌介紹了。”

“是啊,沒看出來,你混得挺不錯。”

程墨瞥了一眼他手中提著的青色荷燈,再瞄了一眼自己丟在牆角,泛著淡淡光芒的小黃燈。

“青階不是隨便混混就能上的嗎?我聽說你來荷燈也有三年了,這三年你每月完成五個任務,無論如何都夠到青階了。”

崔九鄙夷地瞥了她一眼。

程墨笑了笑:“生活所迫,實在沒這個時間啊。”

“我看你就是懶。”

“是是是,對了,我前頭的青階主事呢?叫,叫什麼來著——”程墨想了想,“哦,叫魏方。”

崔九:“死了。”

“什麼?死了!”程墨大驚:“今晨我還見到他了,是他給我傳遞的消息……”

崔九壓低聲音,道:“這段時日他一直混在郭尚書府當侍衛,今日午時,郭家二少的屍體被人尋到了,由京兆尹的人將屍體送了回去。郭尚書看了大發雷霆,下令將那日當值的侍衛統統砍殺了,可不巧,魏方就是其中一個。”

程墨驟然惱怒:“侍衛不比家奴,他郭家如何能如此草菅人命?”

“你彆嚷嚷!”崔九忙要去捂程墨的嘴巴:“侍衛怎麼了?郭家就是這般行事,他們還是當著京兆尹衙役們的麵殺的人,府衙的人愣是屁都不敢放一個,就那麼灰溜溜的走了。”

程墨聽了這話,沉默了半響。

崔九見她神色低落,安慰道:“這郭家壞事做儘,活該他斷子絕孫!”

程墨隻覺得冷,這些高官殺人如碾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他是死了一個兒子,可又有多少百姓因為此事死了他們的兒子。

“魏方的爹娘,可還在?”程墨問道。

“魏方這人性子孤僻,我們青階沒人聽說他家中是何情況。”

程墨靜默,雖說她與魏方不對付,但可從未想過讓他死。眼下得知他的死訊,竟也有種兔死狐悲的傷感。

崔九拍了拍她的肩膀:“哎,世事無常,魏方這人雖說為人脾氣臭了些,氣量小了些,但這些年也是為了百姓做了不少事。他有這日,也是早有準備,你不必如此難過。

說不定你我哪日也這般枉死了。”

“我知道,可他還欠我五十兩銀子……”程墨目光幽幽地瞥了下放在肩膀上的手。

“哎,阿墨姑娘,你這話鋒轉得太快了吧!”崔九忙抽回手,往後退了退:“他是他,我是我,他的賬你可不能算我頭上。”

“我不管,荷燈有規矩,接手的主事便是全權接手,魏主事欠的銀錢自有崔主事償還!”

崔九跳腳:“哪裡有這樣的規矩!都說人死如燈滅,你怎麼還惦記著錢?敢情你方才難過隻是因為這五十兩銀子?!”

程墨嘴角微揚:“你認識我這麼久,應該清楚我的為人。”

崔九正是因為清楚,才要據理力爭:“我可是你的新主事,你一個黃階哪裡有向青階討要銀錢的?”

程墨站起身來:“主事不還,那便作罷。隻是往後也莫要指使我做事便好。”

崔九齜牙:“哪裡有你這樣的!你不做事如何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