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您說什麼?”
淩風不可置信地看著楚懷安,反複揣摩著楚懷安話裡的意思。
他有些受不住,那陪讀的小廝,怎麼成了女子?
“我說,”楚懷安頓了頓,他愛看淩風偶爾失控的樣子,從木頭變成活生生的人,而後又變成一根木頭,“那個葉如卿,是城東葉家的女兒,葉如春。”
“那她是為了五兩銀子才來的楚家啊,要不要我去和員外說,把這個葉如卿辭了回去,再找個新的?”
楚懷安皺眉,看著淩風。
木頭怎麼都是木頭,朽木不可雕也。
淩風皺眉,按著道理,少爺抓到了這陪讀的把柄,應該把這陪讀拿捏在手裡,弄得死死的才是啊。可少爺現在看起來並沒有聲張,甚至還有要壓下去的念頭。
“少爺,打算如何處置葉如卿?”淩風轉了話口,問楚懷安。
“她需要這五兩銀子,她不說自己的身份,你就當不知道。這小陪讀,念書倒是厲害的,能幫我不少,也有趣,是男是女重要嗎?”
此話一出,淩風也明白了。少爺需要的是一個能代替他念書的陪讀,而葉如卿剛好符合,也好欺負,少爺對葉如卿有了極大的改觀,是斷然不能送走這個陪讀的。
“不重要。”淩風回答道。
“這就對了,既然不重要,也就不用讓她知道,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對了,你再去查查葉家,看看這葉家對葉如卿,哦不,葉如春,到底是怎麼個樣子。”
那些傷痕,是誰留下的,是誰打的,葉如春從前過得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日子。葉如春雖然這樣說了那些傷痕的來由,但是楚懷安總要自己再去驗證一遍。
“哦,還有,”楚懷安看著轉頭就要出去的淩風,“以後喚她,還隻叫葉如卿。”
淩風站在風中淩亂了一會兒,他將楚懷安嘴角的笑意看得鮮明,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少爺愛玩,更喜歡明著打暗槍,以後少不了要和葉如卿你來我往。
也不知道這一回,先輸的人是誰。
淩風走後,楚懷安都陷入一種新奇的刺激之中,他閉上眼睛回想著從前種種蛛絲馬跡,一切都有了印證,也有了說法,他如今和彆人有些不懂,他先撞破了這個秘密,他和葉如卿,比彆人更親密些。
他還無意中看過了葉如卿的身子。
那身子的柔軟,比夢中的還要動人,楚懷安沒有多看,都難以忘懷,這讓人難以想象,若是她以後嫁人了,到底是哪一位夫君能承受得住這樣的美妙。
想到這裡,楚懷安心裡竟然有些不痛快。
今日的課業少,又或許是葉如卿聰明,很快就寫完。等楚懷安回到書房,隻看到了空空蕩蕩的桌子和許多架起來的書,並不見了葉如卿的身影。
小丫鬟這時候抱著衣裳走了過來:“少爺,這是葉如卿讓我還給您的東西。”
楚懷安定睛一看,那是他給葉如卿的衣裳,說著不用還的衣裳,葉如卿到底還是換了下去。
“他還是穿著自己的衣裳走的?”楚懷安已經很不高興了。
“是的,他說還是自己的衣裳穿著放心,穿著少爺的衣裳,她心中總有愧疚。”
楚懷安不言語,隻是擺手讓小丫鬟出去。他一個人靜坐書房,沉思良久。
他對葉如卿的第一感覺,並不算好,是柔弱的性子,是很好欺負的人,為了錢財能犧牲一切,是楚懷安最看不上的金錢的奴仆。後來他覺得葉如卿太好說話了些,欺負起來還沒有她那張臉有意思,唯一有點好玩的就是要奪走她五兩銀子的時候,才會有些鮮明熱烈的反應。
那時候的葉如卿好像才有悲喜。
到現在,他覺得葉如卿實在是一個倒黴蛋,甚至比他還要慘些,總是負傷,也很卑微。
他不是葉如卿,沒有過過葉如卿這樣的日子,自然也不能理解葉如卿的處境和行為處事,他隻是想要玩弄葉如卿,想要看看她的反應,想要等到有一日葉如卿知道他早就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會是什麼反應。
知己知彼,才能拿捏勝算。
他這個時候,隻是樂意陪葉如卿玩。
他也沒有管葉如卿願不願意。
就像此刻,他心中已經開始有了許多的對策,要如何懲罰婉拒了他的衣裳的葉如卿。
葉如卿執意穿著自己的衣裳回家,是不願意拿楚家的一針一線。她回了家,這身衣裳自然也是要被扒下來的,輪不到她穿上,等她再陪著楚懷安去學堂,楚懷安定然又會問起來。葉如卿不想讓自己暴露,也不喜歡說自己家中的事情。
這些楚懷安定然不感興趣,不譏諷她兩句就不錯了。
她索性從源頭切斷,不讓楚懷安拿捏住她的把柄。
她回了家,已經是日頭西沉了,葉祖揚在自己的房中念著聖賢書,而她手中做著女工針線,一邊聽母親和父親閒聊。
無非就是今日小弟又發憤念書了好久,又用功了多少,隻是可惜家中的銀錢太少了,不能給小弟被更好的先生教導。
說到這裡,葉海天忽然看向了葉如卿,嘴角帶著笑意:“你每日陪讀,在學堂裡,可是學到什麼?”
“聽說啊,楚家少爺念的學堂是最好的學堂了,那先生是如何念書的,如春你也聽一聽。我記得你從前,不是也想要跟著祖揚一起去念書的嘛,那先生還誇過你,你記性好,回來也說給祖揚聽一聽。”
葉如卿聽到如春兩個字,還愣了愣,她下定了決心要做葉如卿,她自己都要忘記了葉如春這個名字。
如今她看清楚了葉如春這個人,她心存善良,覺得自己的爹娘是對自己好的爹娘,但是爹娘的心中隻有她的小弟,隻有光宗耀祖的念想,唯獨沒有她。
她在這個家的作用,就是為了讓葉祖揚能夠考取功名,付出一切。
她是五兩銀子,是家中的雜役,卻被人處處都看不起。
她的後背隱隱作痛,傷口明明已經不流血了,可是仍然讓葉如卿窒息。
她從前,存著那一絲善念,真的是太懦弱了。
葉如卿說:“我沒有聽先生講的課的,楚懷安不讓我聽,隻讓我磨墨抄書,要做許多的事情。”
“啊,這樣啊,”原本掛著笑意的葉海天,臉上的笑意收了,“既然如此,你明日就留心聽一聽,好回來再給你弟弟講一遍。你弟弟光宗耀祖,你也順帶著爭光啊,你以後的好日子,可都是要仰仗著你弟弟的。”
以後,她還能有好日子嗎?
葉如卿不答話,她沉默著,在爹娘的麵前,這就算是應允了。她不爭辯,也懶得爭辯,可這話讓在外頭念書的葉祖揚聽見了,變成了另外一種意味。
葉祖揚如今十五歲,眉眼清秀,長得俊俏,可是張嘴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討喜。被家裡的人慣壞了,便覺得家中的一切都是他的,這樣厲害的人,怎麼能讓一個女子來教他念書呢。
他邁步進來,對著葉海天道:“爹,我不要她教!”
“祖揚,並不是要讓你姐姐教你,隻是讓她把先生的話說一遍與你聽,好讓你能夠考上功名的。”葉家夫人將葉祖揚的手挽過來,輕輕放在掌心撫摸,她低頭一看,看著葉祖揚的衣袖都有些開線,心中又實在難過。
她看向葉如春:“你快拿針線來,給你弟弟縫衣裳。”
“祖揚也是可憐啊,好久沒穿新衣裳了。”
“爹,娘,我自己可以念書,我已經過了童生試,等秋季到了鄉試開考,我一定能考上的。姐姐記性雖然好,萬一記錯了,這不就是害我嗎?”
葉海天本來還想要勸一勸葉祖揚,想要讓他能占些便宜,可如今也葉祖揚這樣胸有成竹,這樣的氣度,絕非常人能有,他又高興起來,這是成才的征兆,他們葉家以後有救了。
不讓葉如春教,也就算了。
想來當陪讀也是沒用的,隻是抄抄詞,楚家的人怎麼會讓陪讀真正地學到知識呢。
葉海天這樣想,心中也放下了心來,一心認定了葉祖揚能夠考中,他看著葉祖揚袖口的線頭,大手一揮:“這些天家中存了些銀子,剛好拿出來,給祖揚做件衣裳吧。”
葉祖揚的衣裳本來就少,如今還要給葉如春穿上去當陪讀,都要沒衣裳穿了,也該做幾件了。
葉如卿低頭,看著自己換著回來的女裝。這還是她十五歲生辰的時候做的衣裳,她年長了兩歲,袖子也越穿越短,早就不合身了,如今爹娘有錢給葉祖揚做了衣裳,卻沒說過一句要給她做一身。
他們能看見開了的線頭,卻看不見捉襟見肘的女兒的衣裳。
葉如卿苦澀一笑,她痛恨自己怎麼現在才發覺,才醒悟。生了她的爹娘,竟然還不如頑劣捉弄她的楚懷安,楚懷安都會隨手丟上一件衣裳給她。
她不想要聽下去,葉如卿起身,準備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去。她才要關門,就聽見自己的娘親看向自己要和自己說話。
有一刹那,葉如卿是覺得自己的娘親要詢問自己是不是也要做一身衣裳,因為娘親的眼中有了難得一見的溫柔,娘親曾用這樣的目光,看過葉祖揚。
僅僅在這一刹那,葉如卿好像覺得自己,又可以當回葉如春了。
小弟的譏諷和父親的利用,都可以一筆勾銷,隻要她的娘親想到她。
葉如春的娘親說:“你去問問楚家,每月的五兩銀子,什麼時候給,拿到手裡頭了,你彆忘了交給我。”
在那一刻,葉如春激蕩著的心,被摔到了地上,碎成了無數片,是誰都拚湊不全了的。
在這樣的一個夏日,葉如春最終還是被她的娘親,殺死了。
關上門,外頭雷雨交加,剛好可以掩蓋一場盛大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