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河候在馬車旁,等待著小郡主出來。
他雙手環胸靠在馬車邊,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麼。
一抹紅倏爾闖入散漫視線,剝奪他全部的心神,鎖定那道身影。
他放下環著胸的手,站直在旁邊看著她走過來。
濃烈的紅,占據所有心神,他瞳孔微顫,似乎想到了什麼。
可很快,他便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晦暗不明的眸神。
小郡主還未及笄,眉眼藏著幾分稚氣,明眸皓齒。
瞧見他,小巧玉白的下頜微抬,不可抑製的哼了一聲,表示著對他的不滿。
若一株將開未開的芍藥花,此時便足以窺見日後風光,卻不知周身有凶猛野獸環伺,天真的以為不願便能擊退他。
周玉河看著臨近的人,眸色幽深,猶如隨時準備捕獵的野獸,饑腸轆轆的盯著毫不自知的獵物。
看著周玉河微擰著眉頭像是不耐煩的模樣,溫黛眼眸彎彎,心中的不耐煩紓解幾分,她笑得溫柔衝著他伸出手。
“走吧,小周弟弟。”
溫黛特意加重了後麵的幾個字,看到周玉河像是被噎住的模樣,眉眼笑得更加放肆了。
小郡主一副使壞的模樣連藏都不藏,將他當作馬夫。
旁邊的馬夫嚇得跪在地上看都不敢看。
看著周玉河沉默不語的模樣,溫黛原就沒想著他會照做。
見著人半晌不動,她自覺沒意思就準備讓一旁的馬夫扶她上去。
忽而。
一直未動的周玉河,動了。
他半道截走溫黛的手,馬夫見狀立刻退了下去。
周玉河扶著人上著馬凳,乾澀的喉嚨微咽,他唇角放肆的笑容逐漸蔓延開。
死死地瞧著溫黛錯愕的神色。
“溫姐姐,那就上走。”
他一字一句,喊著人的稱呼,字句在齒間研磨,繾綣纏綿。
溫黛看著他的笑,心頭突突跳了兩下,猛然抽回手,頭也不回的一溜煙上了馬車。
溫熱觸感消失,周玉河看著人逃跑般的動作,輕笑一聲,轉身利落上了馬車。
看著他還要坐過來,溫黛立刻出聲製止道:“誒誒,你乾嘛呢,不許過來。”
此話一出,周玉河果真乖乖的待在原地沒有動彈。
溫黛本以為他在耍什麼花招,看著人半天沒什麼動作,她這才放下了警惕心。
隻是,片刻之後,周玉河忽而開口道:“郡主何以如此不喜我?”
聽見這話,溫黛真是想當場就冷笑一聲,可是想到什麼,她隻是敷衍的扯了扯嘴角。
“周公子多慮了。”
“那郡主為何不願意讓我同你一起。”
周玉河一針見血,直擊要害。
溫黛身子僵硬一瞬,她彆開眼神嘴硬道:“不熟。”
她不肯直麵他,彆過腦袋隻留個側臉給人,放在膝上的雙手微微握緊,他看見她不停顫動著睫毛,明顯是心虛的模樣。
心中忽而冒出一個猜測。
他唇角輕勾,不緊不慢道:“不熟嗎,郡主難道不記得幼時落水還是我救的你。”
他緩緩道:“那個時候郡主對我可是十分感激,還說要以身相許呢。”
聽著周玉河這黑白顛倒的說辭,溫黛氣得要命,這人還要不要臉了。
心中忿忿讓她猛地扭過頭駁斥,“你胡說,明明是你害人自己心虛罷了……”
原地陡然陷入寂靜。
周玉河唇角笑意漾開,眸色黝黑,“是啊,可郡主不是失了記憶嗎,竟記得這般清楚,想來謝安知道會開心的吧。”
糟了!
溫黛心裡倏爾一沉,她說漏嘴了。
一時間溫黛心中又急又慌。
她啟唇,欲言又止,想說些什麼,可又不知道如何解釋。
索性馬車及時停了下來,聽見外頭車夫的聲音,周玉河衝著她微微挑眉一笑,緊接著先她一步下了馬車。
溫黛咬牙,周玉河這個壞家夥,肯定要借此威脅她了。
她想著要怎麼應付接下來的事情,甚至想著要不乾脆直接打道回府算了。
可偏偏周玉河催命似的聲音在外邊響起。
“溫郡主,溫郡主。”
俊美清秀的郎君在馬車外懶散的叫著人的名字。
姓溫又是郡主的,在汴京也隻有溫黛了。
霎時間,不少百姓的目光看了過來。
聽著外頭的議論聲,溫黛氣得咬牙切齒,最終也隻能心不甘情不願的出了馬車。
看著周玉河伸出的手,頂著眾人的目光,她也隻能硬著頭皮搭了上去。
本想著虛虛碰一下就算了,誰知道周玉河這家夥竟直接握住她的手,捏得死緊,叫她掙都掙不開。
溫黛恨不能直接將他甩開,趁著下去的空檔,溫黛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貼近他。
“周玉河你是不是瘋了,你這個混蛋。”
周玉河聞言輕笑,眉目含情,瞧著溫情脈脈。
可說出的話卻氣的人牙癢癢。
“對,所以溫郡主要不要答應我,或者我直接去謝世子那隊也可以,隻是我這人藏不住事啊。”
明晃晃的威脅。
溫黛恨不得咬死這個家夥,情緒驟然激動,她眼尾不自覺的泛紅,可偏偏命脈又被人抓在了掌心。
溫黛握緊手,想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那勾踐還能臥薪嘗膽呢。
她忍!
等她報複完謝安,下一個就是這個家夥,她一定要讓他知道知道她的厲害。
看著溫黛不情不願的點頭,周玉河心中某處不可抑製的鬆了一口氣,他臉上依舊是那副無懈可擊的模樣。
兩人瞧著,郎情妾意,倒像是一對璧人。
茶樓之上,看著這一幕的嚴戚饒有興致的看著對麵的人。
“這周玉河聽聞很是得大長公主歡心,說不得你這未婚夫的位子很快就要不保了。”
“胡說什麼呢,她若是找到真心疼她的,我自會取消這婚約。”
謝安反駁了一句,麵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可坐在旁邊的謝淮卻清楚的瞧見他握住茶杯的手捏緊了幾分,這是謝安說謊的一貫動作。
他並不是他表麵上這般的風輕雲淡。
恰逢嚴戚出聲喊住溫黛和周玉河。
謝淮垂眸,同下麵抬眸看過來的溫黛撞了個正著。
身姿窈窕的女郎水紅掐金曳地長裙束身,領口乃至肩頭用的都是時下最新的薄紗,隱約透露出瑩白肌膚。
纖細白皙的脖頸上戴著一隻寶石瓔珞,赤紅色的卻不顯得老氣,倒是格外襯她。
與那日初見她時裝扮極為相似。
隻是那次是為謝安,這次,是為了周玉河嗎。
女郎烏黑水潤的眸子閃著好奇,望了過來,見著是他,瞳孔微縮,像是受到了驚嚇。
謝淮輕嗤一聲,目光落在她身旁的周玉河身上,眸色晦暗。
廂房在二樓,謝淮居高臨下,眉眼疏離冷傲,眼底流轉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周遭塵世喧囂,可他眼中唯倒映一抹身影,叫人挪不開眼。
不可抑製的,溫黛心漏了一拍。
她下意識揚起一抹笑,謝淮卻倏爾彆過腦袋。
溫黛抿了抿唇,伸手按了按有些心慌的胸口。
奇怪,難不成她生了心疾。
隨著人上樓,溫黛和周玉河被招呼著坐在一起,謝淮正巧坐在她對麵。
看著眼前的人,溫黛莫名有些心虛。
可她細想又覺得沒什麼,她又沒做錯什麼事情,她這般想著安慰自己。
“郡主今日和周公子同行,莫不是答應了讓周公子進隊?”
嚴戚是個人精,哪裡看不明白這二人之間氣場發生了變化。
溫黛勉強扯出一抹笑,想著怎麼說。
周玉河見狀笑道:“郡主寬仁,在下感激不儘。”
一錘定音,在場的哪個不是人精,都曉得他話語中的深意,臉上神色各異。
唯獨謝淮似沒聽見般,自顧自的喝著手中的茶。
周玉河看著旁邊的謝淮,笑道:“屆時還請謝淮兄多多指教了。”
他年歲小,喊這一聲倒是不算奇怪。
謝淮手中動作一滯,低垂的眉眼輕抬看了過去,薄唇輕抿,周身滿是拒人於千裡之外。
瞧著周玉河笑嘻嘻的模樣,謝淮淡聲道:“不必。”
明朗朗的拒絕之意,讓氣氛霎時間凝滯。
溫黛偷偷抬眼看謝淮,這家夥向來都是隨和無謂的,怎麼今日吃錯藥了不成。
謝淮察覺她的打量,順著目光直挺挺的看了過去。
溫黛下意識低頭裝作喝茶的模樣,等她反應過來卻有些後悔,她躲什麼,她怎麼能怕謝淮呢。
謝安瞧著氣氛不對,笑著打哈哈道:“聽聞周公子箭術卓越,我這兄長自幼騎射不精,談不上指教,隻怕還要周公子費心了。”
謝安這番解釋,算是破冰。
周玉河恍然大悟,饒有深意道:“原來如此。”
他又道:“這自是放心,學堂大考中,在下定會再努力些,謝公子也不必焦急,人各有所長。”
分明是解釋的話,可溫黛聽著卻不對勁,她擰緊眉頭,又談不上哪裡不對勁。
謝淮自是聽出來了,散漫的“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他隻覺有些疲倦,起身道:“我有些累了,先走了。”
聞言謝安隻是漫不經心點點頭,其餘人也都是各做各的,沒有挽留之色。
畢竟謝淮隻是個庶子,又是個沒有實權的,若不是謝安在,誰會搭理分毫。
出茶樓時,天色已然有些暗沉,是淡淡的墨青色。
謝府不會為他費心準備馬車,他隻能徒步回府。
沒走幾步,謝淮忽而停住腳步,看著眼前熟悉的麵孔。
準確來說應該稱之為,好久不見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