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怕比,一比生妒,一比還生怨與怖。
慕容卿家去在書房中趕課業之時,原心中還甜,可回味與陸郴這一吻,就想起了沈止的青澀。
她也是初初,越發能對比出兩人的不一樣來。雖她心中愛慕陸郴,心境不同,可她郴哥哥吻過的女子,她該不是第一個;且不但不會是第一個,還將與其他女子唇齒相依的過往經驗,用到了她的身上。
慕容卿的心,在這念頭浮起一瞬,仿佛被蛛絲纏連住,掙紮著想逃,卻在這蛛絲裡頭陷得越來越深。
她捏緊筆杆,墨汁低落宣紙之上,暈開了一片。
喜鵲在一旁提醒:“郡主,這可得重寫了。”
慕容卿回神嗯了一聲,問道:“彩練青女二人,你可有熟悉?”
“隻小時候打過幾次照麵兒,後來幾乎見不著了。”喜鵲知曉她主子心裡想些什麼,又道:“左麼不過兩個奴才,郡主無需放在心上。”
慕容卿抿唇,手中筆再落不到紙上:“我阿娘曾也是乾娘的奴才,可乾娘將我娘放在了心上甚至願舍命相救;你也是我的奴才,我也一樣將你放在心上,盼著你日子過得安穩舒心;彩練青女是郴哥哥的婢女,可如今成了通房,郴哥哥往後總歸是要養著她們一輩子的,說不定還會有了子嗣。”
“郡主的意思是?”
“我不明白。”慕容卿心裡的蛛絲又生出了許多,語氣都變得輕:“我不明白郴哥哥為何要納了她二人,若不歡喜為何要納?若歡喜了怎能說出往後打發了出去的話。而我也不明白為何我此刻心裡一頭怨怪著郴哥哥多情,知曉都是他不該,卻還對她們兩個生了厭惡。”
喜鵲上前,將慕容卿手裡的筆取了掛好在筆架上,然後又將早備好的羹湯取出:“郡主先用些。”
待慕容卿一點一點吃著,喜鵲才道:“郡主仁善,才會對人之常情的嫉妒覺得不適,可這太平常不過。郡主是覺得哪怕身份高低不同,陸修撰也不該隨意幾句話就決定了婢女一生嗎?”
“是,這總讓我覺得郴哥哥太過冷情。”
“郡主可又是因著愛慕陸修撰,想著往後成了陸家主母,時常見著彩練青女怕容不下她們?”
慕容卿眼神落寞了許多:“不是,我也不知曉我如何想的,隻這裡...”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悶得慌,我想著如若我能子嗣,是否是郴哥哥就不會納了她們兩個?那彩練和青女還能有機會過了自己的小日子,可如今她二人成了我和郴哥哥之間的,像是物件兒,我不舒服。”
慕容卿擱下調羹:“我不歡喜如此,也不歡喜自己因了愛慕郴哥哥,因了這份愛慕而生了對旁人厭惡的心,本不該如此。”
這倒讓喜鵲不知說什麼好了。
畫眉性子直些:“郡主,人本就是分三六九等。她二人伺候了陸修撰,成了通房往後說不定會被抬成妾室,那是衝著尊貴去的,這會兒指不定心裡多高興了去。陸修撰不是勉強人的人,若沒存了往上爬的心,哪裡會成了通房?而郡主你與陸修撰青梅竹馬人人皆知,更是天生尊貴,就該用了這份尊貴,讓自己過得舒心。便是厭惡她們,說句不中聽,明兒就和修撰說了,攆出去了也沒什麼。她們也隻能怨怪自己為何貪心,郡主又何苦因此煩憂?”
屋內靜默半晌,直到窗外一聲鳥啼。
慕容卿突道了一句:“我不想嫁給郴哥哥了。”
兩個丫鬟隻道是慕容卿吃醋的氣性話,並未當真,哄著人趕緊做完課業就該安寢了。
慕容卿也不知曉自己這話是不是認真的。
她想得簡單,她壽數短,到死了都不嫁人也沒什麼,想來爹娘也很願意她一直在家做個老姑娘。這般她就不會厭惡自己的惡念,這般的不舒服;也不會怨怪了陸郴生了嫌隙;更不會讓誰人因她過得不好。
她之愛慕,從來也不該是什麼棘手的東西。
可,若陸郴娶了旁人呢?
慕容卿想想都有些受不住,她臨睡前摸著九苔如意,撫著上頭的紋路小聲念著:“乾娘,要是你的話,你會如何呢?”
小女兒家因著情思而胡思亂想難過的心,用了睡夢阻隔,第二日再生不出當時濃烈。
不過一早兒又拿到了陸郴的信件兒,慕容卿卻不太想看,拆都沒拆就隨意放在了匣子裡頭。
慕容卿很會逃避,她想不明白的,就不想,一大早就抱著弓箭繼續去找了她二姐。因還求了白一方,從四月初四這日起,兩人一塊兒教了她。
她打著是哈欠的去了女學,今兒是最後一門“廚”的小考了,這門她倒沒什麼擔憂,向來都是良的。
果然也沒什麼意外。
慕容卿考完和杜若聊了昨兒夜裡的煩憂,杜若沒打趣她和陸郴親了嘴兒,隻拉著人去了角落亭子裡。
她拍了拍好友的手道:“還沒成親,下回可不能再如此了,陸修撰也真是的,怎就沒忍住。”
“我也隻和阿若你說了。”
“我自不會說出去,隻萬事難兩全,你總得多替自己想想才是。照我看,趁如今還沒過門兒,將那兩個丫鬟送走,除了奴籍,再給上一筆銀兩也足以她們過活。”
“她們能願意嗎?”
“這不是她們願意不願意的事兒,是這般處置了,你少了煩憂,和陸修撰間也少了間隙,那兩個丫頭也算過得好。若等你過門兒再處置,那兩人定會怪罪到你頭上,可這本就是陸修撰惹出來的事兒,咱們也不平白無故的擔了這份怪罪。”
“阿若你說得有理。”慕容卿又問她:“那你說郴哥哥為何要納了這二人?”
“一來是家生子,不多事;二來是奴才好處置,陸修撰大抵也是為你考慮著的。”
慕容卿有些扭捏:“我怎麼有點膈應這般的考慮呢?”
“整個上京都找不出你爹娘一般的夫妻,先帝先後就更是神仙眷侶了,你被這樣的人養大,膈應實屬平常。不過世家子弟,乃至平民百姓家裡頭好些的,妻妾什麼的都太正常。”
“那沈家不也是沒這些煩憂事兒?”
杜若笑她:“左麼沈少卿求了賜婚,你要移情他也不是不行。”
慕容卿癟著嘴哎呀了一下:“那阿若你呢?你若選夫君,可會在意這些?”
杜若有些羞怯:“自是在意的,不過我阿娘隻注重家世,對這等並不在意。我爹爹算是潔身自好了,家裡不也有兩位姨娘。所以我想著,隻要我日後的夫君,不求情意多深,但求能對我敬重許多便夠了。”
尤諾的腦袋猛地從後頭竄出來:“阿若你可扯謊了,明明上回還同我說想找個如陸修撰對卿卿一般心意的男子,怎這會兒就隻敬意就夠了?”
兩個姑娘拉著尤諾教她小聲些,難免也就問了尤諾。
尤諾捂著嘴偷偷笑:“我不在意歡喜不歡喜的,銀子夠花就行,誰若惹我不高興,我就一頓鞭子打出去了事。”
慕容卿羨慕尤諾的心性兒:“那你夫君惹了你呢?”
“那我就同他和離,那會兒我肯定偷偷藏了許多銀子了,還有嫁妝,我自個兒吃吃喝喝不舒服麼?”
說得杜若也有些羨慕,這般的事兒尤諾是真乾得出,可她就不行了。
慕容卿也做不到那般彪悍,她支著臉說得天真:“我現在覺著當姑娘也很好的,嫁人還是煩。可結業之後,咱們這些人都該定了親事了,想想心裡頭還有些慌。”
正好宋令儀也同夫子聊完了話,她進了亭子,柔聲道:“你們可教我一頓好找。”
三個姑娘又問了她。
宋令儀搖搖頭:“我不求情愛,隻求嫁個有本事有前途的夫君,這樣我便不用為了娘家煩憂傷神,少些掣肘。”也能不再受了委屈,清清貴貴當個人上人。
四個姑娘對著往後的日子各有所求。
慕容卿聊完,心緒開了些,不過她有些鴕鳥心態,並不打算馬上處理了采練青女的事兒。她還有些不高興呢,下了學家去賴在白雙雙的踏月居不肯回去。
愣是抄了十二張大字,她二姐才留了她下來一道睡。
慕容卿歪在白雙雙身側,問道:“二姐,你說我是不是特沒用。”
“還行,最起碼你有自知之明。”
慕容卿琢磨半天,她憋不住話,還是將上回心裡頭關於二姐是不是瞧不起她的彎彎繞給磕磕巴巴說了出來。
沒想到白雙雙直接被逗笑,她側身點了點慕容卿的腦袋:“你怎麼不說是你嫉妒我和大哥聰明呐。”
慕容卿霎時茅塞頓開:“原這就是嫉妒不成?”
“那不然?說是嫉妒,不如說是羨慕後生了自卑,這無需找什麼理由。也不是瞧不起你的喜怒哀樂,隻你有時候確實很煩,煩了還不興人說了不成?還倒賴在我和大哥聰明能乾上了?”白雙雙捏了捏慕容卿的臉:“人得有主心骨,你得想想你的主心骨是什麼。”
“我想一輩子都開開心心過活算不算?”
“自然算,那既如此,你就離讓你不高興的人事兒遠些。你的尊貴,爹娘的功勳,甚至往後我與大哥,都是你這念頭的底氣。”白雙雙笑:“這麼些人都盼著你高興,你若還整日哭哭啼啼,你說煩人不煩人?”
慕容卿衝著白雙雙撒嬌:“我曉得了,我都聽二姐的。”
而在湖邊船頭處,飲著酒等到月上三杆都沒等來人的陸郴,望月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