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碎銀子像是被絞下還沒有多久,孤零零地在攤位一角。
慕容卿見他不走,因有些不知怎麼同他言語,團扇遮麵特意避開了他的視線。
一旁尤諾看好友的耳朵越來越紅,替她解了圍:“沈少卿,我們要收攤兒了。”
沈止嗯了一聲,又從袖口裡掏出了十個銅板兒放在桌子上,指了指慕容卿受傷的扇子:“團扇,也要。”
慕容卿啊了一聲:“好。”,隨後呆呆地將自己手中的團扇遞了出去。
這團扇是普通的綠竹炳,扇麵兒繡了一對鴨子。是不知兩年還是三年前,慕容卿養的,後來鴨子太大放在院中吵鬨不大方便,就放到了白家的馬場裡頭。
如今還在馬場裡生龍活虎地到處玩兒。
她剛繡好這團扇時,可用了好一陣子。
慕容卿瞧著沈止接過了那扇子,不敢瞧他臉,就隻好去瞧了他的手。他的五指修長,骨節分明,可上頭的繭子尤其多,完全不像是個世家子弟的手。
且他手裡還拿著個紫玉手撚,越發襯托了他手粗糙。
她愣神片刻裡,難免就想起了陸郴的手。那是一雙讓許多女子都會自慚形穢的手,白皙處又不伐力量,尤其是瞧著陸郴撚杯飲茶之時,還會莫名教人有些臉紅呐。
“那我這便走了。”
“唔。”
慕容卿見人轉身才鬆了口氣,尤諾就立馬靠近她咬耳朵:“你膽子也忒小了,都不敢看他,所以你都沒瞧見,他鼻尖上都是汗,一看就是特意為了你趕過來的。”
尤諾將“為了你”三字咬得很重,搞得慕容卿一麵不好意思一麵心裡那點小得意又冒了出來。
而且沈止也太心機了,還特地去換了碎銀和銅板兒,就為了和她說幾句話。
不過這點小念頭很快就沒了,因著學生收完攤子之後夫子就要說了這回的成績。
慕容卿將自己的匣子交上去的時候,特意聽了下,她似乎是銅板兒最多的一個,也不知曉這回成績如何。
結果上了夫子的大當,因她沒說具體的名次規則,大部分人都當著是賺得銀子越多名次越高,也當著是賣完了就算了事。
沒想到拿了名次的隻有杜若與宋令儀二人,其他人皆是次等。
眾人一片哀嚎議論。
夫子忍不住笑意,言語裡多少還是有些安撫的意思:“這回是義賣,可你們竟隻顧著賣不顧善人名姓,悉數記下來的隻有杜若與宋令儀,你說你們拿次等是不是應該?另,涉及到銀錢,就該有了記檔,這回隻有杜若交來的匣子上寫清楚了每樣東西的估價與賣價。你們和人學學,一個個缺心眼兒地當真以為自己是繡娘了不成?”
宋令儀去看杜若,她是想到了記檔寫價,之所以沒記,是因為她缺銀子。
很缺很缺。
思來丟人,這場小考她因白一方杜逡荷花夫人等人照拂,所獲不少,便私自昧下了五十兩。
數目不多,可已經能解去她的窘境。
隻因這窘迫便被奪了名次,宋令儀心中頗為不甘。她自認繡工第一,心細處與杜若也不遑多讓,偏偏她太難,杜若可無她一般的憂愁。
自然不服。
杜若並未察覺到宋令儀視線,而是正應付著尤諾的埋冤。
“你怎不同我說,我家去又得挨手板了。”
杜若解釋:“我平日裡做事都喜好清清楚楚,夫子也沒說了規則,便沒同你們說道了。真怪上我了?”
慕容卿很坦誠:“尤諾不該怪,因你說了她太懶也不一定會照做;可我肯定會聽阿若你的,你沒提醒,我心裡多少難過的。可又覺得自己這般也不應該,那是你的習以為常,所以怎會怪你?”
好友說得肺腑,杜若心裡不覺得自己有錯,隻沒顧及上去提醒,是顯得有些不大氣了:“這回是我沒周全,一會兒下學去請你們去萬花樓吃了可好?去吃花宴。”
每逢春,萬花樓會特地上了百花宴的席麵兒,因著時節隻能吃一陣,所以要價相當貴,也相當緊俏。
這一頓,隻單單算席麵兒,還不算上雅間與茶水一應等估計就得二百兩打底。宋令儀細算心中略有疲憊,與她們三個比,她總是比不上的,也融不進去。
好似慕容卿尤諾那話也像是在點她,怪罪她怎不去提醒了她二人。
好似白一方會舍得給尤諾花上二百兩,那般親近了像對妹妹,卻對她的攤子匆匆而過。
杜若大家閨秀,也將她逼成了萬年老二。
有杜若在,恐是她想靠結業考來打個翻身仗的念頭,終會落空。
宋令儀淺笑著上前:“也有我的不細心了,今兒阿若請了花宴,等結業之後我再來請一場可好?隻我可請不起百花樓,隻能吃些彆的。”
慕容卿哪裡會真貪那一口吃的,隻高興著好友都這般顧念她;尤諾是聽了能吃花宴,什麼次等良等都不在意了。
晚間兒,慕容卿吃飽喝足家去,腳步一轉沒回靜雅堂,而是去了她大哥的何暢樓。粘到白一方最後煩得給她轟走。
黃鸝畫眉笑慕容卿:“郡主若每日都如此,怕是大公子會煩得早些啟程。”
打趣兒的話慕容卿卻當了真:“那可如何是好?”
“郡主不如讓大公子與二姑娘一樣,教導了郡主課業,許是見到大公子的次數多些。”
慕容卿是心裡極度舍不得白一方,想著這法子一舉兩得,便聽進去了畫眉這話。她沐浴更衣之後,躺在床上,因著近日疲累,幾個眨眼間就睡了過去。
紫竹林依舊。
小橋流水的景色初瞧來驚豔,瞧多了也就那樣兒。
慕容卿沒什麼心力去想沈止,她這會兒隻想睡覺,朝著草原那處去,見上回沈止說是要蓋了竹屋的竹子還在,便換了個地方窩著睡覺去了。
她是真睡得著,以致於沈止出現她都不曉得。
少女睡得香甜,櫻粉色寢衣與草地映襯,青嫩得比春景更美。沈止脫了自己的上寢衣,蓋在她身上後,光著上半身繼續去蓋屋子。
他手剛摸到那竹子,又怕動靜吵到睡著的人。
心裡也舍不得這點時辰,又走回了慕容卿身側坐下。
他盤著腿,手中摸著紫玉手撚,索性閉目開始調息。
蒲公英漫天,風不知從何起,將其垂髻的發絲吹得微微揚起。那幾縷發絲無端給其添了些許神性。
慕容卿翻個身,摸不到九苔如意就迷迷糊糊睜了眼,她一眼就瞧見了那紫玉手撚。白日裡也見著了,夢裡也見著這手撚。
雖不知為何他這手撚能帶到夢中,但她上回問的問題答案似乎已是不言而喻。
慕容卿為微不可知的歎了口氣,不知曉要如何麵對他。
“為何歎氣。”
“沈少卿。”
“嗯?”
慕容卿背對著他,輕聲道:“我想請你,不要再入我夢可好?我不喜歡這樣。”
“我也不喜歡。”
這話慕容卿不明白了,一著急就坐起來:“那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如此?”
沈止側頭看她。
那眼神沉靜,讓慕容卿無端就心虛臉熱,她膝蓋上還是他的寢衣,雲羅的料子,輕薄柔軟。不過四月天氣,他安寢時竟已是穿得這麼薄了。
她遞給他:“你還是先穿上。”
活說得像個恩客。
沈止接過:“害羞了?”
他的語氣實在稀鬆平常得如說了吃飯喝水這樣的事兒,聽得慕容卿心裡一跳一跳,這人言語怎麼這樣?
搞得她都沒辦法反駁,哪家姑娘能看見男子裸著上半身還不害羞的,真的是...
沈止係著寢衣帶子,視線內慕容卿手指玩著衣角,嘴巴微微嘟著,他難免就想起上那次親嘴兒的時候。
他也不太會,隻記得她的嘴唇很軟,還有股蜂蜜的味兒。
甜得很。
思及那甜,他還稍有些緊張。
“上回那事兒你可原諒...”
慕容卿可再聽不得他提及此事,忙打斷:“你這人怎麼回事兒,老提這事兒作甚?你煩不煩,既我不歡喜你入夢,你也不歡喜,你下回彆到了我夢裡成不成?”
沈止又用那種沉靜如潭的眼神看著她,看得慕容卿莫名其妙。隻他也不再言語,起身劈竹子去了。
慕容卿性子就這樣兒,聽不得安靜,她也爬起來跟在沈止身後:“你說話呀,你到底答應不答應。”
“不答應。”
“那你如何才能答應?”
“慕容卿,我答應不了你。”沈止一掌劈斷竹子用藤條綁著,他頭都沒抬,來了句:“你晚飯吃的什麼?”
“啊?萬花樓的百花宴,怎的了?”
“那我明日也去嘗嘗。”沈止抿唇,還在綁著藤條,用力間眼中的倔強儘顯:“你不用排斥我,因我便是傷害我自己也不會傷害你,我隻想同你說上那麼幾句話,問問你吃些了什麼,用了些什麼,就如此就行。”
“我不喜你說這些逾矩的話,不想聽。”
“那便不說。”
“你為何要去求賜婚?”
“我也不能騙我自己。”
“我不會歡喜你的,死也不會。”
沈止聞言,停了手中動作,問得鄭重:“你竟是寧願身死也不願歡喜我半分?”
慕容卿在他眼中瞧出了受傷,話就囁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