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的氣氛很熱鬨,平時工作在格子間壓抑得太厲害,大家私下都是另一幅模樣。
喝酒、遊戲、八卦個個不落,甚至因為邵盈不在,還開起了公司的吐槽大會。
葉因枝從始至終隻是坐在旁邊,安靜聽著,抿唇笑得毫不張揚。
饒是如此,還是漂亮的吸引了不少目光,她光坐在那兒,清冷溫吞的氣質就被周圍的喧囂環境襯得出塵。
葉因枝早就想走,但還沒有人離席,她隻好借口上洗手間,順道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這家日料店裝修得典雅而精致,本就是黑白灰風格的設計,為了增添氣氛,還特意將燈光調得偏暗。
葉因枝看著大理石牆壁上那些花紋,放慢腳步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通向二樓包間的樓梯處。
看到台階時,她一愣,立刻轉過身,抬腳要往回走。哪知身後卻早已站了個人影,一直在等她轉頭。
秦似大概喝了酒,臉有些紅:“因枝姐,等元旦之後我實習期結束,就要離職了。”
葉因枝猜到他是一路跟著她才來的這裡,退了一步,客套地問:“不考慮畢業以後轉正嗎?”
秦似長長地呼了口氣:“不了,下學期要準備畢業論文什麼的,怕忙不過來。”
葉因枝點頭說“好”,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應該說些什麼。
葉因枝往回走,秦似便步步跟著。
沒人說話,她就習慣性地沉默。
二樓出了包間門就是條玻璃長廊,進出時不經意瞥一眼便是樓下的風光。
王啟憲總改不掉走路時左顧右盼的毛病,看到樓下並肩的身影,他咦了聲,往旁邊跨了一步:“欽哥,我是不是酒喝多眼花了?怎麼感覺好像看見小仙女了?”
許聞欽視線移過去,盯了一兩秒,語調忽地沉下來:“你沒看錯,是她。”
王啟憲還沒來得及在說什麼,旁邊的人已經快他幾步下了樓。
彼時,葉因枝正在心裡默默計算著路程還有多遠。
秦似又在一邊笑嘻嘻地說:“因枝姐,我走了以後你會想我的對吧?”
“公司裡大家都會想你的。”葉因枝委婉笑著,避開他直白的眼神。
“可我問的是你呀。”
“……”葉因枝的笑淡了。
“姐姐,我這麼聽話的實習生以後可很難遇到了,”秦似側頭,用那雙無辜的眼睛看她,“所以,你肯定會想我的對吧?”
其實這幾年來,葉因枝遇到的這種曖昧性的暗示並不少,隻要對方沒有冒犯性的言語或舉動,她一般都是冷處理。
但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她也會有鋒利的棱角來保護自己,同樣可以刺痛人的那種。
眼下,葉因枝也打算這麼辦。
她抿抿唇,正要開口,一道冷淡的聲線在身後喊她名字——
“葉因枝。”
下一秒,手腕被一股不容掙脫的力道扯過,許聞欽高挑的身影擋在了麵前,隔開她和秦似的距離。
他克製了自己的情緒,語調沒再那麼冷淡:“很晚了,要回家了麼?”
葉因枝支吾說:“可能還得一會兒。”
許聞欽點頭:“那我去車上等你。”
樓梯口,剛剛追上來的王啟憲被眼前這一幕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他瞥見同樣被晾在一邊的秦似,決定先原地站會兒,不去上前破壞這倆人的氣氛。
“給。”許聞欽將手上提著的紙袋遞來。
葉因枝還以為是上次他穿回去的衣服,順從地接過。
“你的襯衫我也洗過了,但今天沒有帶,等下結束了可以去我家拿。”
原本這種惹人遐想的話,葉因枝無論如何也不會隨口說出來,但一想到秦似也在場,她便硬著頭皮說。
“嗯,不著急。”許聞欽輕笑一聲,抬了抬下巴,“不打開看看麼?”
葉因枝一臉茫然:“啊?”
許聞欽狀似無奈地搖頭,語氣卻頗為溫和地解釋:“送你的新年禮物。”
葉因枝拉開紙袋,看見裡麵是條圍巾,而非T恤。
許聞欽跨前一步,將那條圍巾拿出來,頭微低,抬手繞了一圈幫葉因枝係上。
圍巾很軟,貼上雪白細嫩的頸脖,癢癢的,她不由得縮了下脖子。
那麼一下很像受驚的兔子。
許聞欽按捺住想要抬手摸她腦袋的衝動,收手說:“藍色襯你,很好看。”
“謝謝。”葉因枝提著空了的紙袋,遲鈍地道了謝。
許聞欽強烈的視線還停留於周身,葉因枝不敢動作,眼睛正能望見他的喉結弧度,在燈光陰影下反而格外顯眼。
店裡本就有暖氣,另外圍條圍巾實在是太熱了,葉因枝耳朵發紅,問:“你怎麼也剛好在這裡吃飯?”
許聞欽說:“約了朋友。”
葉因枝抿唇,硬生生把想問的問題憋回去。
許聞欽卻像是一秒看穿了她的想法:“是和宋辭,還有王啟憲。”
身後的王啟憲看到了出場機會,立馬跨前一步,熱情地衝葉因枝揮揮手:“小仙女,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
葉因枝靦腆地笑了一下:“記得。”
許聞欽雙手抄進大衣兜裡,眉梢微揚,插話說:“宋辭已經走了。”
葉因枝緩慢地輕眨了眨眼,她剛還真沒想起來看看宋辭是否在場。
“走了。”許聞欽沒給王啟憲繼續說什麼的機會,又轉頭對葉因枝說,“我到車上等你。”
王啟憲隻能不甘心地再次揮手道彆:“拜拜,小仙女,下次見!”
葉因枝以同樣的話回他:“下次見。”
許聞欽從秦似身旁經過,卻從始至終都沒有看他一眼。
男人的眼神沉涼又冷漠,表情連一絲起伏也沒有,無形之中卻有壓迫與優越。
看著許聞欽的背影,秦似不甘心地握了握拳。
王啟憲板著臉多打量了他幾眼,一邊跟上一邊替好兄弟打抱不平:“哎,欽哥,你就這麼走了?你看不出來那小子對小仙女有意思啊?”
“看出來了,”許聞欽神色從容地回話,反應甚淡,“但葉因枝明顯覺得他很無趣,你沒看出來麼?”
王啟憲皺皺眉:“這怎麼看出來的?”
許聞欽挑唇輕笑。
從每一個細節揣摩出葉因枝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是他早在八年前就乾得遊刃有餘的事兒。
今晚是跨年夜,街上並不冷清。
停車場就在不遠處,一路熒白的燈光璨然。
“欽哥,不對!”王啟憲還在琢磨著,“我差點被你帶偏了,你現在和小仙女什麼關係?”
許聞欽平靜陳述:“你看到的關係。”
“上次我看小仙女拿到捧花,就猜有人在追她,沒想到那個不懷好意的人是你啊?”
許聞欽從眼尾睨來一眼。
王啟憲撓頭笑了一聲:“哦不對,應該是剛才那小子,他絕對不懷好意!”
許聞欽漫不經心地收回眼神。
王啟憲拍馬屁說:“欽哥,你知不知道,當初小仙女剛轉來我們班,我就覺得你倆特彆配!都長那麼好看。”
許聞欽唇邊揚起個細小弧度,心情看上去很是愉悅:“不用你覺得,我也這麼認為。”
王啟憲摸著下巴,表情凝重:“欽哥,我剛是不是喝假酒了?”
不然他怎麼會突然發現從前那個不可一世的許聞欽這麼自戀呢??
許聞欽側頭問他:“你喝了酒,怎麼回去?”
王啟憲故意說:“要不你送我?”
許聞欽果然頓了幾秒,收起笑意:“給你叫個代駕。”
“我開玩笑的。”王啟憲憋著笑,撞撞許聞欽的肩膀,“你不是還要在這等小仙女一起回家嗎,你們等會兒回哪個家?你家還是她家?”
許聞欽口吻平靜:“你問題太多了。”
晚上沒怎麼刮風,月亮皎潔清冷,像是懸掛在樹梢。
代駕還有幾分鐘才能到,王啟憲從兜裡摸出來根煙,燃起打火機正要點上。
許聞欽立刻往後退了一步,並不掩飾眉宇間的嫌棄:“要抽就離我遠點。”
要是染上煙味,待會兒接葉因枝時說不定會被她聞見。
王啟憲真有點疑惑:“欽哥,你以前高中不就會抽嗎,現在戒了?”
許聞欽:“沒抽過。”
“那你以前老帶打火機乾嘛?”王啟憲難以置信地比劃了一下。
許聞欽抿唇:“點著玩不行麼。”
“欽哥,原來你高中時那麼中二呢?”
“……”
平時的王啟憲話就已經足夠多,喝了點酒更是喋喋不休。
許聞欽深吸一口氣,心裡暗示自己沒必要和他一般見識。
然而吐槽歸吐槽,王啟憲還是老實地收起了煙。
見此,許聞欽開口問:“你為什麼一直喊葉因枝小仙女?”
“因為她長得好看啊!”王啟憲的語氣不容置疑,“欽哥,你還記得她第一天轉學來的樣子嗎?”
許聞欽仰頭,望見了深色夜空中那個清皎的月亮。
那雙狹長眼眸中映進了月影,不再如以往淡漠。
他喉結微動道:“記得。”
……
葉因枝轉學來寧江那天,天氣由雨轉晴。
上完第一節課,太陽就突然冒出來,光線強烈得刺目,也讓十分鐘的課餘時間更加吵鬨。
許聞欽一如既往地趴在課桌上睡覺,神情懶倦,並不關心任何事情。
他腦袋擱在臂彎裡,臉朝窗外走廊,在太陽光突然照上臉的瞬間,不爽地撩開眼皮。
同一秒,葉因枝正從窗外走過。
她穿著純白色的長袖,紮低馬尾,烏黑發尾掃過白皙的脖子,眼底清澈又冷清。
光從葉因枝側邊打來,在她經過的那一瞬,從許聞欽的臉上移到了眼裡,變得細碎溫柔起來。
許聞欽散漫的眼神難得一愣,等反應過來時,碎光已經從眼裡消失,葉因枝走出了窗外,也偏離了他所能觸及的視線範圍。
意欲起身的時候,上課鈴聲打起。
許聞欽瞬間回了神,不太理解自己剛才想乾什麼——追上去,然後呢?
他微嘲地扯了下唇角,卻見班主任於菁領著那女生進了門。
班裡第一次安靜得那麼快。
三十幾道視線全集中在了葉因枝臉上,即便她微垂著頭,也能看出來是張漂亮的臉。
況且還有不少同學看見了剛才從窗邊一閃而過的驚豔側顏。
“這位是我們班新轉來的同學,”於菁笑眯眯地轉頭衝葉因枝道,“做個自我介紹吧。”
話音落下,葉因枝終於抬了頭:“大家好,我叫葉因枝。”
她的聲色毫不軟糯,而是清泠乾脆的。
等了一會兒,葉因枝沒有再說下去。
底下有男生想要吸引注意,起哄道:“就這?”
許聞欽本就沒睡醒,不耐煩地朝桌蹬踹了一腳,聲音不輕不重:“能不能安靜點。”
男生臉上的笑意消失,立馬閉了嘴。
葉因枝聽到了底下的動靜,視線卻沒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她盯著正前方的空氣,一如既往地沉默著。
於菁緩和氣氛,鼓勵她繼續說:“那就跟大家說說你從哪裡轉來的?興趣愛好是什麼?”
哪知葉因枝睜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天真反問:“這些一定要說嗎?”
經過剛才許聞欽不爽的那一下。
班裡詭異地安靜著,沒人敢笑也沒人敢說什麼。
“不想說也行。”於菁笑意並不減少半分,她指了個前排收出來的空位置,“你先坐那兒吧,過兩天月考完就能換位了。”
“謝謝老師。”葉因枝點了點頭,走下講台。從始至終,她隻說了三句話,且一句比一句簡短。
漂亮,但沒意思。
許聞欽略感無聊地垂眼。
於菁打開生物課本,轉身寫起了板書。
她沒聽見又翻書聲傳來,便知道了大家的注意力還停留在葉因枝身上,故作嚴肅道:“上課了,都杵著乾嘛,空桌板上課啊?”
班裡總算響起了慌亂的翻書聲。
“不食人間煙火。”前排的王啟憲輕嘖一聲,向後排兩人傳達他的評價,“小仙女。”
宋辭看著黑板沒應聲,許聞欽更懶得搭理他,仍舊那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的樣子。
年少的他,對不太重要的人,一向如此。
而那時的他曾以為,葉因枝就是不太重要的人。
思緒回攏,許聞欽握拳抵在唇邊,笑得難以自抑。
王啟憲看著他,一副見鬼了的表情:“怎麼了?”
許聞欽的笑逐漸停下來,啞聲說:“我突然發現自己以前好像挺不是個人的,對什麼都漠不關心,仗著家境好,就拽的跟傻x一樣。”
王啟憲聽樂了:“欽哥,你那會兒是挺拽的,但絕對不傻x。”
……
沒一會兒,代駕來開了王啟憲的車。
他走時還不情不願的,看著仍想多在冷風中回憶回憶青春。
許聞欽沒聽王啟憲廢話,一把推上了車門。
等車駛遠,他一個人站在街頭,路燈下,背影無端落寞,開口時像是對自己說:“以後不會了。”
無論現在還是以後,葉因枝對他而言,都會是最重要的人。
他愛她,會用最多的溫柔來對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