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景和在牆壁上固定好“千足蟲”和赤黃琥珀後,感受到不斷從遠方傳來的震動,從臨時庇護所裡回到地麵上。
懷特公爵已經站到了地麵上,手緊按著白色的聖十字騎士劍,蹙著秀氣的眉頭,麵色凝重,遠望著街道的儘頭。
聞景和自覺地站到她身旁一側,順著她的目光望向街道儘頭。
街道儘頭是變幻六芒星法陣啟動後形成的白色光壁,高聳而透明,像一個厚實的玻璃罩子。
那些黑家夥瘋狂地、毫無規律地撞擊著光壁,無休無止,誓死要把光壁撞碎、撞爛。
漆黑的口器、觸角、觸手以及其他的身體部位,在撞擊前裸露出來,又在撞擊過程中被撞扁,在光壁上留下或黃或綠或黑的不知名液體。那些或黃或綠或黑的黏糊糊液體緩緩垂落下去,看起來可怖又惡心。
懷特公爵一向容易對此感到不適,此刻,卻隻是眼神冷下來,手按在劍柄上,一動不動地望著那些黑家夥一次又一次地撞擊,似乎生怕一個眨眼就會錯過什麼。
聞景和定定望著那層光壁,感受著從那裡傳來的強烈震動,思忖著究竟要不要主動出擊。
考慮了良久,聞景和側頭看向懷特公爵,用難得的嚴肅語氣詢問:“懷特公爵,要不要試著主動出擊?”
懷特公爵微微瞪大綠眼睛,似乎沒料到聞景和會這麼問,垂眸思考著,沒立即給出接受或拒絕的答案。
懷特公爵的綠眼睛倏而化為紅色的豎瞳,瞧見街道儘頭的更多細節。
令人感到安心的光壁之上已經生出許多細小的罅隙,而那些黑家夥還在瘋狂撞擊著光壁,光壁被撞出裂口,乃至撞碎都隻是遲早的事。如果光壁被那些黑家夥撞碎,結果可想而知。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懷特公爵緊了緊按在聖十字騎士劍上的手,又輕輕鬆開手,給劍柄喘息的機會,側過頭問:“主動出擊?需要怎麼做?”
這有些像曆史書中混戰時期的中世紀貴族領主和家臣在討論戰術,可我不是中世紀貴族領主,代斯也不是我的家臣。
懷特公爵望著他尚存稚氣的臉龐暗暗想,靜靜等待著他的答案。
聞景和指了指光壁外的那些瘋狂撞擊的,為大地帶來震動的黑家夥,冷靜道:“把那些家夥放進來。”
聞景和看上去波瀾不驚,完全沒意識到他在講的事如同給老虎拔牙一般危險,給惡龍鋸角一般艱難,幾乎是放棄了民眾的“聰明”做法。
懷特公爵握著劍的手緊了緊,豎瞳驟然緊縮又擴張,耐心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聞景和側過頭,繼續述說:“我們可以暫時縮小庇護法陣的覆蓋範圍,將那些家夥引進來,送走一波。再恢複庇護法陣的覆蓋範圍,將剩餘的彈出去。如此往複,肯定有全部送走那些家夥的時候。”
聞景和話音一落,懷特公爵就忍不住稱讚他的良策:“這是個好辦法。至少我們可以有喘息的機會,也不處在特彆被動的境地。”
“現在就這麼辦吧。”
懷特公爵撂下這麼一句話,眨眨眼皮,恢複成往常如上好翡翠般的綠眼睛,就迅速跳進地下去了。
聞景和站在原地,遠望了一眼那看上去堅硬無比,如今卻生出許多細小罅隙的透明光壁,接著轉身跳進了地下。
去庇護法陣前的一路上,許多目光在聞景和身上停留了幾秒,而後又被它們的主人迅速收回。
起初是生活區最外層的小夥子們。他們有的精神抖擻,有的緊張萬分,有的懼如篩抖。懷特公爵對著他們頷首致意,他們也都回以頷首。聞景和有樣學樣,朝他們頷首致意,也換來了他們同樣的回禮。
其次是生活區中層的霍黎城本地居民。他們中男女混雜,大多是世世代代居住於此的民眾。他們都在爭先恐後地磨礪手中的利器,隻輕輕掃一眼聞景和和懷特公爵,就迅速低下頭去繼續磨礪利器。格林先生、麗莎夫人以及仆人們都在這裡。他看向格林先生的時候,格林先生朝他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又被麗莎夫人催促著低頭幫她的忙去了。
聞景和在這裡還見到了尼娜·布朗小姐。她當時抬了一下頭,又迅速低下了頭,應當是沒看清眼前的青年是誰。畢竟,現在沒有什麼能比磨快她手裡那把已經鋥亮的大剪刀更重要的了。
懷特公爵在這裡駐足了比之前要稍長的時間,深深望著他們,早就變回來的綠眼睛裡盛滿同他們一樣的,對故鄉的愛憐之情。
最後是生活區最裡層。她們大多都是些信教的老弱婦孺,穿著整齊的黑色教服,低聲誦禱著祈禱文,看上去像是一口口哀傷的鳴鐘。
懷特公爵雙手合十,躬下身,對她們行了教禮。她們帶些驚慌地回以教禮,在懷特公爵離開後,又繼續低聲祈禱。
聞景和望著她們驚慌的,懵懂的,怯弱的,藍眼睛,褐眼睛,綠眼睛,直覺在場的每一雙眼睛都在哀傷地求救,可他隻能回以標準的教禮。
而後,他緊跟懷特公爵的腳步來到了庇護法陣之前。
懷特公爵望著眼前固定好但造型奇怪的設置,苦於不知道如何下手操縱,她可愛的臉上浮現出幾絲尷尬的緋色。
這時,她身上才透露出一點柔軟的特質。
可惜,聞景和現在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去欣賞。他需要快速教會懷特公爵這個設置的使用方法,這樣才能掌握一定的主動權。
聞景和伸手覆上赤黃琥珀,娓娓道來:“懷特公爵,這個設置叫做‘千足蟲的妙用’,接下來我為你演示使用方法。”
聞景和拇指按在“千足蟲”身上的“縮小功率”藍色按鈕上,“千足蟲”立刻彈起了它的“背甲”,內裡是一塊14英寸的顯示屏。顯示屏裡的影像顯示庇護法陣的庇護範圍正在縮小,而貯藏在赤黃琥珀中的靈力流入庇護法陣中的量變小了。
很神奇的設置!
可以讓聞景和的姐姐為他感到自豪的那種。
聞景和終於把他那點奇思妙想和生來卓越的創造力用在了一點正事上,而不隻是用在把老舊電器拆了又修上,雖說他把老舊的藍色落地扇修複得很好。
“擴大的時候隻需要按下‘擴大功率’按鈕就好了。”
聞景和指了指“擴大功率”的紅色按鈕,語氣嚴肅而認真地介紹自己的小發明。
聞景和側頭去瞧懷特公爵回應的表情,發現懷特公爵正望著自己手裡的設置,綠眼睛裡放出驚喜的漂亮光彩。
這讓聞景和想起第一次拿到銀劍時的十一歲的斯諾·懷特。那把銀劍由當時的懷特公爵訂製,劍身上刻印了白薔薇,確實是一柄非常漂亮的劍。
當時也是如此,儘管她還不會一點劍術,但綠眼睛裡卻大放異彩。然後,那天下午的劍術課上,她完全被這種驚喜給俘虜了。
作為斯諾·懷特那一段時間內的劍術老師,聞景和拒絕再回憶那個令人頭痛的下午。
聞景和提高了聲音,希望把懷特公爵的注意力拉回使用方法上,臉上流露出一種無奈的擔憂,“聽懂了嗎?”
懷特公爵咳了兩聲,試圖掩飾剛才注意了不合適的關注點,接著點了點頭,表示聽懂了。
聞景和指了指上麵,臉上的擔憂暫時消失了,“那我回地上了。”
話音剛落,更為強烈的震動傳來。牆壁上的一塊土礫落下來,滾到聞景和腳邊,碎裂四散成更小的土礫。
“該死的!”
聞景和撂下一句蘭格語咒罵,急匆匆跑出去了。
再次經過從內到外的生活區時,他能感覺到驚慌與恐懼正通過氧氣在人們心中播撒種子。它們在人們心中生根,發芽,最後結出無序與混亂的果。
到那時,人們的精神會在那些黑家夥的攻擊來臨之前崩潰。
聞景和現在不能停下來做些什麼,他得先保證人類的安全。至於驚慌與恐懼的情緒傳播,隻能寄希望於懷特公爵那張能舌戰群儒、能言善辯的嘴了。
聞景和急急衝上了地麵,站到法陣覆蓋範圍邊緣,隔著透明的光壁,望著那些黑家夥疾馳向這裡的模樣,自然垂落的手中黑氣聚攏來,召出一柄沿著黑色刀鞘縫隙向外冒著白氣的銀刀。
聞景和拔去黑色的刀鞘,抽出那柄銀刀來觀瞧。
銀刀的刃閃亮光滑,儘顯鋒利本色。它清晰的映出空中濃厚的烏雲,也清晰的映出那些疾馳而來的可怖黑色,恍若它們渾然一體。
聞景和緊握住銀刀,蹲下身子,凝神靜氣,將靈力聚集在刀刃上。
等到第一個衝過來的黑家夥朝他露出可怖的麵容,聞景和重重地揮出了第一刀。
霎時間,整條街道飄起了白色的霜花。它們輕飄飄、晃悠悠地落在黑家夥的身上,恍若優雅的舞者。
在還沒來得及感受到寒意時,黑家夥們的身體就被霜花一瞬凍結成了冰塊,恍若冰河世紀再臨。黑家夥們被迫“冷靜”了下來,連空氣中的腥臭味道都為之一頓。
隨著“嘎嘣哢嚓”的聲音不停響起,被凍結的黑家夥們身體碎裂成塊,像是被徹底擊碎的河麵冰一樣,再無法複原。
街道裡隨即下起了一場顏色精彩的雨,或黃或綠或黑,看上去像是誰不小心把神界的泔水桶給踢倒了,因而誕生了這副色彩腐糜的景象。
聞景和輕輕撫著握在手裡的銀白刀身,眼神溫柔,口吻繾綣道:“啼霜說,請你們喝一壺,霜寒千年。”
這還是我這一世第一次用這招,也是這一世第一次見啼霜。聞景和暗自喟歎。
啼霜已經太久沒出過鞘了,霜寒之氣積攢得太多,不停地向外冒著肉眼可見的白色冷氣。
聞景和撫在刀身上的手指卻毫發無損,連一絲霜氣都沒沾染。
聞景和不再輕撫啼霜銀白的刀身,大刀闊步地站在街道正中間,雙眼中透露著冰冷凶戾的殺意,渾身散發著肅殺的死氣,像是與啼霜融為一體,又像是另一柄將殺氣斂在身體中的利刀。
即使黑家夥們一向習慣於橫衝直撞,後來者見到這副詭異景象,也暫時退回街道的儘頭。
“嘁——”
聞景和看著黑家夥們急忙後退,撇撇嘴,對著那些狼狽的黑影大噓,恣意笑罵:“一群孬貨。”
恰巧,此時懷特公爵調整好法陣覆蓋範圍,從地麵下剛探出頭來。
懷特公爵猜到聞景和剛才嘴裡沒吐出什麼好話,神情錯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哦,他看上去像一個青春期虛榮心正盛的普通男孩。斯諾小姐兀自想。
轉瞬,她又因為自己的想法笑了出來。
這是件好事,她想,這說明之前自己和父親對他的擔憂完全是錯誤的,那些可怖的實驗並沒有影響到他的成長。
聞景和收斂了黑眸中的殺意和渾身的殺氣,送啼霜回到刀鞘裡,轉身去拉懷特公爵上來。
出乎聞景和意料的是,懷特公爵上來之後,陸續有穿盔帶甲的小夥子們上來,甚至懼如篩抖的那一個也在內。他們並不是之前那些修士,而是剛剛在生活區沉默坐著的那些小夥子。
他們個個臉上沒有懼意,神色堅毅,在聞景和麵前排成四排。
聞景和看了看他們,又側頭去看身旁的懷特公爵,挑了挑眉,好似在問“他們上來做什麼”,又好似驚訝於懷特公爵的黃金口才。
懷特公爵攤開手,聳聳肩,表示自己也很無奈。
“聽說您才剛成年,是真的嗎?”
剛剛懼如篩抖的那個小夥子跨出列,挺胸抬頭,出聲詢問。
“我嗎?”聞景和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回答得有些支吾,“是的,但是……”
不待聞景和回答完,他就搶先回答,帶著些軍人般的乾練:“好的,謝謝您願意回答。”
接下來,聞景和和他進行了一段乾練的對話。
“請問,您是之前有服過兵役嗎?”
“是的。”
“上過真正的戰場?”
“上過。”
“見過死人嗎?”
“見過。”
黑發小夥子攥緊拳頭,強壓著恐懼,很有眼色地歸隊了。
聞景和閉眼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神色肅穆地開始了他的“賽前演講”:
“好,我們現在就站在戰場的最前方。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隨時都有可能會倒下死去。”
“包括我和懷特公爵在內!”
“如果有人害怕這裡即將隨時會發生的流血與犧牲,現在,脫下你身上的盔甲,回地下去!”
沒有人行動,聞景和掃視著每一張年輕英俊的臉,試圖看穿眼前每個人的靈魂,再次大聲喊:
“我再重申一遍!留在這裡要麵對的不是人類的機槍大炮,而是幾乎不可能戰勝的怪物!甚至可能是你們所信仰的神!”
“如果沒有屠龍弑神的勇氣,現在就立刻脫下盔甲回地下去!”
“你隻是遵循了趨利避害的本能,沒有人會笑話你!”
聞景和默不作聲地掃視著他們的臉,靜靜等待著,卻遲遲沒有人行動。
聞景和鼓了鼓掌,鬥誌昂揚地繼續喊:
“好,好小夥子們!那接下來我就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我沒有上過真正的戰場,但我發誓為了我身後的人民,為了讓更多人活下去,為了人類的尊嚴,絕不後退!”
“此誓至死方休!”
大概是受到聞景和昂揚鬥誌的感染,小夥子們開始高喊“絕不後退!”。
聞景和聽著震耳欲聾的喊聲,黑眼睛在一張年輕麵孔上停留幾秒就再次啟程向下一張,不動聲色地在心裡輕輕歎息一聲。
真正的噩夢尚未如期到訪。
一點潮濕滴在聞景和的鼻尖上。
聞景和伸手去接,有黑色的雨點穿過光壁落在掌心。
來了。聞景和暗想。
聞景和朝小夥子們壓壓手,示意他們停下,在一片錯愕中,急忙跳進了地下。
這次,他沒再分散注意去觀察生活區的人們,而是直接衝到庇護法陣控製設置前,憑著經驗伸出手進行了定時設置,又衝了出去。
又在一片錯愕中,聞景和回到了最前線。
三,二,一!
聞景和默數完,光壁一下子縮回來,幾乎要撞上他的鼻子,卻又停在了毫厘之外。
聞景和背對著身後小夥子們,望著直直衝過來的黑家夥們,抽出冒著霜寒之氣的啼霜,大喊:“拔劍!”
第一個拔出劍的是懷特公爵。
隨後“嘩嘩”的拔劍聲逐漸變大,成片。
劇烈的震動感伴隨著黑壓壓的一片漆黑,恍若天崩地裂的世界末日。
聞景和提著啼霜,神色堅毅,向前踏出光壁。黑雨絲絲沒入他的發間,如入無底深淵。啼霜刀身上凝結了薄薄一層黑冰,依舊閃著銀亮鋒芒。
就這回合把那家夥釣出來吧。
聞景和唇邊勾起詭異的笑。
懷特公爵隨即踏出光壁,繃緊了全身肌肉,緊握著聖十字騎士劍,不明所以地看著聞景和臉上奇怪的笑。
“好好看清楚,什麼才是真正的噩夢!”
聞景和高喊完,就直接朝黑家夥們衝了上去。
他提著啼霜,左劈右砍,時而仰倒在地躲開黑家夥的攻擊,攻擊它們的腹部,時而跳上黑家夥的背上,捅穿它們的身體。
正可謂“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那些令人惡心的液體濺了聞景和一身,他卻毫無察覺,身上不停冒出的黑色殺氣幾乎凝出實體,正是殺神再世。
懷特公爵留在原地,收拾著被他漏掉的家夥,不停揮舞著聖十字騎士劍,甚至可以看見劍的白色殘影。
黑家夥們被逼著回到了聖塔裡,暫時不再露頭。
聞景和進出聖伯納大教堂一來回,手心卻了無汗意。他邊朝著庇護所跑邊送啼霜回到刀鞘裡,順手摘下了頸間黑繩上的銀月鐮刀。
銀月鐮刀在他手上恢複成原來的大小,刀刃映出他看上去有些狼狽的身影。
聞景和緊緊盯著光壁內外正在上演的事,默默數著心跳,提高飛奔的速度,讓他看起來像兩道光影。
快一點!再快一點!
光壁內的黑發小夥子舉著劍,走出光壁,對準懷特公爵的脖頸,高高揮起劍,即將要砍下去。
懷特公爵正在和餘下的那隻黑家夥作鬥爭,馬上就要成功了,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身後發生了什麼。
這件事的發生超出了其他年輕小夥子們的預料,他們的大腦不足以支撐他們能瞬間反應過來正在發生什麼。
哦,可憐的懷特公爵還沉浸在保護好了身後民眾的快樂裡。
“錚——”
是冷兵器互相撞擊的聲音。
聞景和高舉著銀月鐮刀,先挑起一抹漂亮的銀弧,使黑家夥身首異處,又擋下了黑發小夥子出乎預料的一擊。雙方的冷兵器交在一起,彼此互不相讓。
懷特公爵一個閃身,退出這場角力賽的賽事中心,粗略擦著剛才濺到臉上的液體,強硬地暫時壓下生理上的不適反應。
聞景和的頭發上、臉上以及衣服上,還有好些令人作嘔的液體殘存著,這讓他看上去十足的狼狽。
唯有一雙黑眸在一片狼藉中亮得驚心動魄。
目光仔細檢查著眼前人的臉龐,聞景和扯出一抹笑來,一鐮挑掉了眼前人的劍,又一鐮抵著眼前人的胸膛後退了三四步遠。
聞景和高高舉起鐮刀,即將揮下時,噩夢降臨了。
一條由無數分節組成,覆著黑硬外骨骼的類昆蟲足,迅速刺穿了聞景和的腹部。
聞景和喜悅的臉一瞬枯萎灰敗,頭頸無力地垂下去,握在銀月鐮刀上的手迅速失去了力量。
人類的生命如此脆弱,像一層因吸滿水而綿軟的紙,一戳破,有水流出來,人類就斃命了。
庇護法陣的範圍驟然變大,逼著那條類昆蟲足鉤著聞景和的身體,迅速向後縮回,隻在人類的記憶中留下一抹一閃而過的紅色。
沒有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所有人臉上都是迷茫的錯愕。
“鐺——”
“啪——”
有什麼人倒地了。
“你還挺硬啊?”
有人握著鐮刀,提著手裡血紅的一團模糊,從容地笑著。
鐮刀迅速縮小,自動掛回頸間黑繩上。
“還盯著那家夥看?再看把你們都抓走。”
那人手上流出白色靈力,編結成網,縛住手上那團模糊的血紅,笑著嚇唬人。
“彆看了,請左邊那兩位紳士把隆恩這家夥抬下去。”
那人的身形不再是一團模糊的白,重新變回耀眼的紅,逐漸清晰起來。
是聞景和!毫發無損的聞景和!
懷特公爵循聲轉頭望去,一臉的不可思議,綠眼睛裡盛著“活見鬼”這句話。
聞景和施法將手裡那團模糊的血紅塞進一個黃色小葫蘆裡,不認同地皺眉,“乾嘛這麼看我?”
懷特公爵張開嘴,想問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問起,最後支吾道:“你……”
“哦,你是想問我怎麼‘複活’了,是吧?”聞景和封好小葫蘆,放進褲袋裡,耐心回答,“當然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死啊。是分身術,我使用了分身術。”
懷特公爵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可是,聞景和就全尾全須地站在她麵前。
她一時半會想不出是哪裡不對。
聞景和抬頭遠遠望了一眼聖伯納大教堂,輕輕歎了一口氣,攤開手,掌心中生出一個白繡球花苞。
他快走幾步,把它托付到懷特公爵手裡,仔細叮囑:“這朵花你拿好了,一定要貼身放著,彆弄丟了。”
懷特公爵正欲開口問他,還未出聲,就聽見他繼續說:“一會兒光壁縮回來,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去塔裡幫主教先生。”
聞景和低著頭沉思,餘光瞥見昏迷的隆恩被抬下去,狠咬了兩下嘴角,拍了拍懷特公爵的肩,頗有深意地再次叮囑:“多加小心。”
懷特公爵猜到他話裡的深意七八分,卻並不理解,隻憑著信任答應下來。
光壁按時縮了回來,懷特公爵目送聞景和再次上演一人當千的戲碼,隻是這次他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