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肆意》

文/褚青月

晉江文學城首發

1.

泛白的天際彌留淡淡暉色，春風中暗塵浮動。球鞋與橡膠地麵的摩擦聲此起彼伏，風將他們耳後汗濕的碎發吹散，身上的粘膩感因此消散幾分。

他率先越過防守人員，接過球一躍而起，動作輕盈卻有力。球應聲落網，與此同時，比賽結束。

一班如願贏了比賽。觀眾台上傳來熱烈的喝彩聲，隊友紛紛圍住MVP周斯禮，歡聲和笑語簇擁著他。少年摸著後腦勺，笑起來眼神很亮，唇邊的梨渦漾滿笑意。夕陽的照耀下，年輕的眉目更顯清朗璀璨。

許均昌扒開人群，到男生眼前親密摟上周斯禮的肩：“不愧是你！剛剛那個三分球帥的我五體投地啊。”

其他同學紛紛附和，周斯禮被誇的不好意思，擺手讓他們打住。這時，許均昌轉身，興致盎然，提議：“等會我們去吃個燒烤怎麼樣？就當是慶功宴。

大部分人都沒異議，實話說他們早就想聚一次了。隻不過上了高三以後，學業愈發緊張，平常大家都擠不出時間，現在總算找到機會，怎麼會放過？

就在大家熱烈討論今晚要吃酸菜魚還是燒烤時，隻有站在中間的——周斯禮弱弱舉了個手，“那個，我媽今晚做了燉肉，讓我早點回家。”

許均昌眼珠都要蹦出來，“早點回家？你敢不敢再說一次？”

“下次，下次。”

見他執意，其他人不再強迫，隻是說什麼都要周斯禮下次請客彌補。周斯禮將書包挎在肩上，眼眸清澈明亮，“那肯定。”

許均昌長歎，“不過阿姨這手藝好的是沒話講，做的比我在很多餐廳裡吃的都還好吃，真想哪天再去一次。”

“阿姨廚藝這麼了得？聽得我都饞了，下次能不能去周斯禮家蹭頓飯？”有人提議。

“我也想去。”

“得了吧你們，”許均昌率先替周斯禮拒絕，就這麼些人，彆看瘦瘦高高的，吃起飯來胃一個比一個鐵，“這麼多人，阿姨鏟子都要掄出火星了，彆去給人家添麻煩了。”

有人看破也說破，“得了吧你，你就是想獨享阿姨的手藝。”

他們的玩笑的眼神太欠揍，許均昌爭辯無果，最後跳起來將說話的男生的肩往下壓，邊打邊狠言：“我先讓你獨享我的手藝！”

“許哥哥饒命！”

餘光見到某道身影，吵鬨的聲音終於消停。

梁芸握著礦泉水，步步走近。高高紮起的馬尾也隨風飄揚，肩薄身纖，漂亮又吸睛。許均昌鬆開男生的肩，壓低聲音不懷好意地說：“大漂亮找你，我們就不打擾咯。”

他們撤得飛快，周斯禮轉頭見是梁芸，怔了片刻。

“剛打完球，口渴了吧。”梁芸笑著遞過來。“找了你一圈，程野說你可能在籃球場。沒想到還真是。”

猶豫了一會，周斯禮接過，“謝謝。”

“我剛才不小心在辦公室看到了這次月考的成績，你這次發揮的也很穩定。語文老師還說要把你這次的考試作文打印出來，午讀的時候當範文發下去呢。”

梁芸的劉海被風撩亂，她歪著頭，笑眼彎彎，將頰發勾起至耳後，“沒記錯的話，開學考年一也是你，班長有沒有什麼學習的小竅門傳授一下？”

梁芸看著他的視線不曾錯開，少年挺鼻薄唇，半張側臉浸泡在路燈的月暈光線中，發梢染著濕漉漉的汗，他禮貌一笑，“學習哪有什麼竅門。”

傍晚的霞光，鋪滿校園小徑。浮動著洋洋灑灑的金點子的榕樹下，兩人的影子和樹影昏暗地糾纏。

前麵就是教學樓架空層，周斯禮停下腳步，問：“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梁芸緩緩開口。

無非就是這周突逢市領導要來考察，明天的升旗儀式加了個發言的環節，需要學生代表上台。年級科組這次選了周斯禮。

事發突然，稿子今晚就寫好給老師審查。好在周斯禮從小到大經手的演講稿疊起來，都按筐算，這次也不成問題。

“下次有事其實可以給我發消息，等我太耗時間了。”

“不虧。”散落的霞光聚為麵上的緋紅，梁芸笑著回答，“還看了一場精彩的球賽呢。”

周斯禮撓了撓後頸，難以為情。

-

回到家時，劉肖茹正端來菜放在桌上，她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斯禮，你回來的剛好，我剛做完菜呢。你去洗洗手，把廚房裡的湯端出來。”

周斯禮一手撐著牆沿，長指拎著鞋送進鞋櫃，見客廳沒人，疑惑道：“媽，周玥呢，該不會是又被留堂了。”

“哇哥哥，你怎麼這麼咒人的？”

周玥從房門後冒出個頭，馬尾在空中隨之蕩著，瞪著的眼和周斯禮幾分相似，略帶著嬰兒肥的臉頰因說話而陷出淺淺的梨渦，她登登跑到周斯禮跟前，握著拳：“你乾嘛老是背後說我壞話？！”

矮他半截，但氣勢不小。

“我說你什麼了嗯？”

周斯禮勾勾唇，上手將她的頭發摸亂，周玥齜牙咧嘴地回擊，兩人鬨作一團。

劉肖茹無奈，“你們倆，彆鬨了！菜都涼了你們等著吃冷的吧。”

周玥不情不願地結束，走到劉肖茹旁邊的椅子坐下，“媽媽，爸爸怎麼還不回來？”劉肖茹邊將筷子遞給周斯禮，邊答，“他啊，班上同學出了點事，他還在學校裡善後呢。”

周慶承是附近初中的語文老師，今年接手的班有幾個調皮的學生，總愛惹事。

“什麼事啊，嚴重嗎？”

再不打住，周玥可以問一百個問題，劉肖茹笑著夾了個大雞腿放在她碗裡，催促：“和你沒關係，快吃你的飯。”

一碗飯很快就見了底，劉肖茹關心了幾句周斯禮的近況，端詳之間感覺到他比開學前消瘦幾分，起了身去廚房。廚房裡一直熬著濃湯，蒸騰著熱氣，白潔湯水翻滾間略掃見酥軟鮮嫩的雞肉。

“謝謝媽。”

周斯禮接過。

“試試味道。上周末奶奶從老家裡寄來的土雞。”

勺子與白瓷碗底相碰的聲音叮當清脆。

他輕點頭，“好喝。”

“學習不用給自己那麼大壓力，上了高三之後，你比之前瘦了很多，全身上下隻剩個骷髏了。你這樣我過年都不敢帶你回老家，就怕家裡人都要說我虐待你不給你飯吃。”

周斯禮低笑一聲，眼角彎彎，“媽你誇張了。”

“我哪裡誇張了，不信你問周玥。”

周玥還埋在碗裡，聽見倆人的交談抬起頭，視線在她哥身上逡巡了幾個來回。後者雙手好好地放在桌上，漆黑短發半垂著，好整以暇地望著她，藍白色的短袖校服寬鬆穿在身上，瘦而不柴，乾淨又清爽，介於一種剛剛好的感覺，這種身形更符合年輕人眼裡的少年感。

哪裡有劉肖茹說的那麼誇張。

但在習慣操心的家長眼裡就是瘦成“白骨”精。

“彆聽媽媽瞎說。”周玥又埋頭吃飯，她才不想要變成豬八戒的哥哥，同時默默在心底想起上周她同桌對周斯禮顏值的肯定和讚揚。當時她還罵了句眼瞎，現在想想她好像說的是真的？

晚飯過後，周斯禮從浴室走出，穿了件休閒清爽的白t，頭發濕漉漉，發梢還滴著水，他隨便擦了下頭發後將毛巾鬆垮掛在脖上。周玥早早就在他房間裡等著了。

“哥哥，彆忘了你答應過我，幫我搶演唱會的門票啊。”

他仰頭喝了口水，“記著呢。沒彆的事了？”

“還有件事。”

“九點了，說完睡覺。”

周玥雙手捧著下巴，眼睛閃著期待的光亮，“說實話，你有沒有喜歡的女生啊？你都高三了，距離畢業也就一年的時間。這麼算，你很快就失去早戀的機會，你要不要把握最後的青春？”

她剛和同桌在□□上把班上的情侶討論了個遍，意猶未儘，現在把好奇心放在自家哥哥上。

周斯禮被逗笑了，“這是一個很值得把握的機會？”

“可是，沒有體會過戀愛的青春不完整啊！”

周斯禮挽著她肩將人帶出房間，“你現在最應該關心的是小升初。”

“哇，你看不起小學生是不是？！”周玥一點就著，她最討厭被周斯禮看扁了，就算他沒有這個意思，周玥又握起拳頭，眼見著門要合上，她不甘地抵著房間門，豎起食指，“從小到大，一個喜歡的女生都沒有？！我不信！”

“我真的好奇死了！你告訴我吧，我不會告訴媽媽的。”

小女孩那種和年長者整夜談心的期待，注定不可能在周斯禮身上實現。

他被滑稽的樣子逗笑，彎著腰將她的食指輕摁下去握成拳，“真沒有，晚安。”

這是實話。

周玥離開後，周斯禮拉出椅子，鋪開紙張，寫明天的稿子。

-

晴朗的陽光從頭頂的樹葉縫隙裡灑落，於晨風中蕩起屬於光的漣漪，落在他修長挺拔的身形，俊秀的眉眼慣有的乾淨，校服扣子扣到最上麵一顆。

周斯禮站在台上，手持著紙字字句句念出。

他發完言，片刻間響起如雷不絕的掌聲。

因為有老師提前說明，周斯禮下了台後直接離開了會場。

班主任懷有七個月的身孕，最近是時候休產假了。在正式放假前，她有一堆任務要和接班的班主任交接，而周斯禮在她班上做了三年的班長，熟悉又可靠，班主任把他特意叫過來，也是為了方便後續的協助。畢竟高三，是最不能出岔子的一年。

整個學校的學生現在都在會場聽校領導發言，教學區這邊寂靜安寧，周斯禮隻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他不疾不徐邁步行至台階上，走到最後一個台階的時候被直射入的陽光晃了眼，他微眯著眼，下意識伸手去擋。勁瘦的胳膊和輪廓分明的手肘投下的暗影橫亙在清俊的麵孔上。

等他閉了閉眼，轉身要走向辦公室。

也就是這時，他看見了許嘉。

教學樓前紮著蔥鬱茂密的榕樹，女生緊握著畫筆，安靜地坐在樹下，頭微低，對著畫本無言。

鼻梁上厚重笨拙的黑框眼鏡也擋不住她眼睛的無神空白，纖薄的身板套著不合身的校服。風徐徐吹來，她的發梢被拂落下肩。

不知過了多久，她靜然抬眸，恰與二樓走廊上的周斯禮對上視線。時間仿佛在這一秒靜止，就像風不曾流轉，綠葉不再搖漾。

星點的陽光落在她漆黑微冷的眉眼，周斯禮收回眼，心道她怎麼在這，現在不是開年級大會麼。

“周斯禮，你怎麼還在這？”

不遠處，男生氣喘籲籲趕到，他指了指辦公室，“老師在辦公室等你呢。”

“知道了。”周斯禮愣了片刻，不再想便抬起腿走去。

身旁的男生絮絮叨叨，吐槽的話縈繞在耳邊，周斯禮踏進門口那刻，停了一瞬，側眸再向原處看去。

樹下卻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