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石家迎來新生兒,全家上下一片歡喜。
雖然陸家已經有四個男娃,但在這個多子多福的年代,這代表著門庭興旺,代表著有人幫襯,旁人算計時也要掂量能不能應付得了。
故而即便是男娃,且還是陸文的第一個子嗣,陸家人也開心的不得了,特彆是大房和二房心中也鬆了口氣。
晚飯時吃的是今日剛宰的老母雞,還割了一些肉。老母雞用慢火細燉,輔以曬乾的蘑菇和忍痛買來的野參,待鍋蓋掀開時,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肉香味。
何姝檸才剛產子,老母雞自然大半進入她的肚子,其他人也不會有什麼怨言,畢竟生產可是半隻腳踏入鬼門關,自然得好好補補。
農家人晚飯吃得早,不到酉時初,便已然上了桌。
陸老大有三個兒子,其中兩個最小的是雙胞胎,陸老二則隻有一個男娃,為此二房總覺得自己吃虧了,因為大房人多吃的也多,而他們隻有一個孩子。
窮人家總是難得吃上肉,好不容易有葷菜,不論男女老少此刻都埋頭吃,吃得唇光泛油、嘖嘖作響。
“敬禮,你大舅子來嘍!”門外傳來隔壁陸大柱的聲音。
敬禮是陸文的字,和陸老大陸老二不同,陸文長相出眾,學問也做得極好,若非每縫童試,不是倒黴地吃壞肚子,便是不慎感染風寒,怕是如今已成為秀才老爺。
鄉下人對有學問的人,總是會下意識敬重幾分,陸文模樣好又生得嘴甜,村裡人也很難把陸老三這個渾稱放在他身上,一直用字來稱呼。
當然,窮人家並不講究取字,也就隻有陸老石家較為特殊。說白了還是陸家希望家中能出文人,從此出人頭地。
奈何陸家風水不好,老大老二不是讀書的料,陸文又總是時運不濟,一直被延誤至今而心灰意冷到如今接受現實。
此時陸文正在屋裡看孩子。
血緣是一種奇妙的東西,這時也不覺得自個的孩子長得醜了,愈看之下愈是好看,就連皺巴巴的皮膚也能誇讚一聲比旁人長得要光滑,形象說明何為叫親爹濾鏡。
正瞅著,聽到妻子的兄長登門,陸文用口型說了句我去瞧瞧,便輕手輕腳離開屋子。
何姝檸有五位兄長,過來的這位是老大,名為何有福,長得極為高壯,陸文站在他身邊還要矮上大半個頭。
何有福被熱情地迎進屋裡,身旁放著兩個超大版的籮筐,上麵蓋著藍布,一看便重量不輕,反正以陸文瘦弱的胳膊細腿是挑不起這麼重的物什。
陸家人也沒想到何有福會突然過來,雖說何姝檸發動時已經叫人知會過,可陸家村離鎮上有些距離,往返怕是來不及。
誠然也有‘自古女子都是這麼過來’的緣故在內,請個穩婆已經算是非常重視,加上春分農忙,地裡也離不開人,這才打算明日再登門,誰曾想何家人居然比想象中的還要重視何姝檸,這叫陸老大媳婦看了有些不是滋味。
她生老大老二老三時,娘家人來是來了,就是來的是打秋風,不但雙手空空,還恨不能搜刮一通帶走,這也讓她在婆家抬不起頭。
正心酸著,陸文快步上前拉了張板凳,“禮數不周,還望舅兄莫怪。”
何有福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擅應付這些人情往來,隻能含糊點頭:“不怪,不怪。”
他臉上帶著擔憂:“六妹她……”
“舅兄且放心,母子平安,阿檸還在歇息,穩婆說春寒水汽重,大人娃兒皆不能見風,待身子好上些許,再同阿檸回門。”
何有福雖然不善言辭,但人卻精,見到妹夫並沒有隻關心孩子,麵色這才好看一些。
他沒有坐下,反而說道:“收到消息,母親多有擔憂,這才叫我前來探望。如今既然母子平安,我也該回去了。”
何有福雖然是何姝檸的兄長,但是何姝檸到底已經嫁人,又是產後之中,多少有些避諱,所以何有福並沒有唐突地提出要去看望。
再者,才剛生產,身體還是虛弱之時,需要的是多加歇息,如今知曉平安,何有福也沒有毛讓打攪。
“天色已晚,舅兄不如在此歇息……”
何有福擺手道:“我租了馬車,家裡還有事兒,趕得及。”
陸文再三勸說無法,隻能送著何有福離開。
人一走,大家自然也繼續吃飯,隻是眾人的目光不自覺在籮筐瞟。
何家是屠戶,家中有些資產,每每送東西過來都是好物,自然會叫人豔羨。
大人還能克製,小孩不知事,自然不懂得這麼多,一個勁想要看看裡邊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隻是礙於平日威嚴的王婆子,這才沒有直接上手,不過垂涎的目光一眼便能瞧出。
王婆子雖然貪財勢利,但人也拎得清,知曉這些物什都是何家送來給何姝檸補身子的東西,自然與平日不同。
最重要的是,叫外人知曉他們陸家貪圖兒媳的那口吃食,傳出去那還要不要做人了?
王婆子筷子敲了敲:“都瞅啥呢?有肉都不能堵上你們那張嘴了麼?都吃飯!”
她朝陸老大說道:“等會兒幫你三弟把東西抬回屋去。”
王婆子三個兒子中,雖然偏心陸文,但要說最放心的人還是陸老大,連陸文都要往後靠,因為陸老大沒有什麼心眼。
陸老二雖然也聽話,但相對比起陸老大還差了些,陸文就更加不用說,向來不肯吃虧的主兒,最是滑頭!
王婆子這話無疑是叫其他人都彆想打這主意,當下眾人思緒萬千。
陸老二媳婦嘴皮子動了動,想起不久前王婆子才剛大發神通,雖然有心想要說些什麼,可張望一圈,見其他人沒說話,頓時也低頭不做聲。
陸老大媳婦自然沒什麼異議,畢竟她生產時娘家打秋風的事情,叫她沒什麼底氣反駁。
何況,這是人家娘家人送給自個閨女補身體的東西,他們哪能占這便宜?
陸文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想什麼,隻要沒人占他便宜就好,也好在老娘不糊塗,也免去了一番口舌。
都是一家人,鬨得太難看也不好。
陸老大雖然沒有什麼主見,但是為人利索。王婆子才說完,二話不說便挑起扁擔朝陸文看去:“三弟……”
何有福這個親兄長都避嫌,他這個大伯哥自然也要更加避嫌。
陸文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笑嘻嘻在前麵帶路。
因為不能見風的原因,屋裡用布頭隔了道簾子,又因為光線昏暗,還點了盞油燈。
陸老大將籮筐放在簾外,陸文見他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合上門也跟了出去。
陸老大從兜裡摸索出幾粒碎銀,從色澤來看,應當是攢了很久。
他壓低聲音:“給侄子的百日禮。”
陸家沒有分家,家裡的銀子全都收在王婆子那兒,不過三房平日裡額外做活計得到的費用,王婆子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陸老大再怎麼愚孝,到底也有自己的妻子孩子,陸文可以說是他從小看到大,自然也心疼這個身體病弱的弟弟,有些事隻能私下補貼一二,不然妻子和孩子也會有怨言。
陸文笑著接過,隨後又塞了回去:“大哥你怎麼還和我見外了起來?”
他哥倆好地搭肩勾背:“咱們可是兄弟,難道兄弟有事,大哥你還會置身事外不成?這些虛禮便算了,留給侄子們換身新衣,再給大嫂置辦些首飾,麵上也光彩。大哥你若實在有心,便給我兒打個撥浪鼓,也好叫我偷偷閒!”
一番推脫,陸老大哪裡能說得過陸文?隻能將銀子收好。
“成,明個我去尋根好木,給侄兒打個撥浪鼓。”
說著,陸老大臉上有幾分不自在,他彆開臉:“今天的事兒,你莫要放在心上,你大嫂她耳根子軟,沒什麼惡意。”
這話說得陸老大有些羞愧,麵色肉眼可見地漲紅,也知道這事不地道。
陸文笑容不變:“嗐,咱們誰跟誰?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我知道大嫂隻是有口無心,誰還沒點小毛病了?就比方三弟我,這麼多年還要靠二哥和大哥你多加扶持?你們不嫌棄,三弟我也會感念你們,何來怪罪一說?”
陸老大鬆了口氣,但還是有些擔憂:“弟妹那……”
“我會同她解釋解釋。”
至於會不會介意,那就不是他的事了,畢竟即便是夫妻,他也不能越過妻子代替她原諒。如若這般,豈不是有慷他人之慨之嫌?
何姝檸隻是嫁給他,又不是賣身給他,又如何能替對方做決定?
陸老大神經再怎麼粗,也聽出了話外之意,頓時羞愧愈甚。
說起來這事確實是他們做得不地道,哪有在彆人生產之時這樣鬨?將心比心,是人都會心寒,隻是他也難做啊!
陸老大心事重重地走了。
“怎麼這麼久?我大哥如何就走了?”何姝檸逗著剛睡醒的孩子。
院子小,不完全隔音,何姝檸自然也知曉何有福離開,隻是沒聽得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