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國使者(四)(1 / 1)

翌日,壽康宮。

秦太後自秦亥被關進刑部大牢後,便一病不起。

李珩踏進壽康宮,走到秦太後床榻前,揮了揮手,示意宮人全部出去。

“母後,朕來看你了。”李珩站在秦太後床旁,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樣一個視角去看自己母親的模樣,鬢角出來幾根白發,躺在床上滿麵病容。

秦太後聽著聲音緩緩睜開眼睛,一看是李珩,連忙從床上起身,隻是兩日臥床,身體虛弱,隻能用手撐在床上,她未施粉黛,長發披散,此時,毫無一國太後的樣子。

“你又來做什麼?”秦太後可不想看見李珩,然而自己的壽康宮裡也沒人能真正攔住李珩,秦亥入獄,對秦家還有她在宮中的勢力都影響極大。

李珩一笑:“自然是來看看母後,母後還不知道吧,昨天夜裡,舅父被阿顏乞人救走了,不如母後想想,此事該如何收場?”

“阿顏乞,”秦太後對秦亥與阿顏乞合謀一事再清楚不過,如今說阿顏乞人救走秦亥,她是怎麼都不會信的,“絕無可能。”

李珩看著秦太後的樣子,聲音已然有些沙啞,與上次所見截然不同,他點了點頭:“朕也這麼覺得,可今日早朝之上,已經確定人是被阿顏乞使團帶走了,如今,阿顏乞使團還在京師,禁軍也去搜了,雖然沒搜到人,但朕想,舅父應當不會再回來了,母後你覺得呢,畢竟想殺舅父的人可不少。”

秦太後一口血直接吐出,她在秦家長大,與秦亥還算是感情深厚,不知為何會突然身體不適,但沒想到,一醒來就聽到這樣的消息。

“母後,你這病當真是來勢洶洶啊!”李珩歎氣。

秦太後伸手拭去嘴角的血,她心中已然明白,京師早已變天,不過看李珩這樣子,應該還是被瞞在鼓裡,否則不會還站在這裡與她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她輕笑出聲:“你以為,秦家沒了,你的帝位就能坐穩了嗎?有人能在京師神不知鬼不覺殺了當朝尚書,還能不留下任何痕跡,如此手段,京師能有幾人?”

李珩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母後,這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朕不管想殺舅父的人是誰,如今人死了,對朕來說,可不就是好事,母後又跟著病了,就剩下袁相一人撐著,母後又覺得能撐多久?”

看著秦太後對他所說毫無反應,李珩又道:“母後還不知道吧,柳太傅已經答應朕重回朝堂,禁軍也在朕手裡,來年春闈朕再好好辦一辦,肅清朝堂,指日可待,母後還覺得,朕哪裡沒做好?”

秦太後低著頭:“柳廉之答應你?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你想掌控禁軍,又豈是那麼容易,還想在明年春闈肅清朝堂,怕就怕,都沒機會等到那一日。”

“朕知道,打小母後就不喜歡朕和皇姐,在母後的心裡,隻有父皇和秦家,可現在,母後什麼都要沒有了,”李珩才不管秦太後死前最後說的話,今日來此,不過是想親眼看看秦太後的結局,“母後又何必說這些話,難道說了,就能改變麼,不管前路如何,這些年,朕所受的一切,都在今日奉還給母後了。”

說到此,秦太後終於抬頭,她眼神中恨意凜然:“是你,下的毒?”

“當然,”李珩冷笑道,“除了朕,還會有誰如此惦記母後的生死。”

秦太後啞然失笑,起初病倒,還以為是年紀大了才會如此,結果太醫告訴她查不出病症,隻能養著,要不是今日李珩來她麵前耀武耀威,她還真沒想到,說到底,李氏的人都是一樣的。

這座皇城,也隻有李瞻還對她付出過真心。

苦苦支撐這麼多年,也曾手握大權,秦家一度輝煌,她亦不枉此生。

她一邊失笑一邊搖頭:“真是可笑的一生,李珩,你比我更可憐。”

“那也是死在母後後邊。”李珩看著秦太後,輕微皺了下眉頭,隻覺得眼前這人就要瘋了。

隨後,秦太後再次口吐鮮血,這一次,已經無法用手支撐,隻能一下子向後倒去,靜靜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嘴角確實鮮紅的顏色。

李珩見人倒下,沒有絲毫的悲痛,隻覺得自己突然一身輕,要不是秦亥突然出事,他還不一定能這麼輕鬆將皇城掌控在自己手裡。

明明是老天都在幫他。

他向前走了兩步,最後看了眼秦太後的樣貌,與他年幼時的記憶相差不大,但終究,是老了。

他重新整理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大步向外走去。

大監就在門外侯著,依稀聽見裡麵的說話人,見李珩出來,連忙迎了上去:“陛下,太後娘娘病情可還好?”

李珩眼神原本還有些空洞,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他招了招手,將壽康宮的宮人全部招了過來。

“永寧十一年冬,昌平皇太後秦氏薨,與帝共葬皇陵,遺詔無國喪,交由禮部,即刻入陵。”李珩站在壽康宮前宣布著秦太後的死訊。

一旁的大監都是一驚。

底下的宮人更不用說,裡麵有不少人都被秦太後苛責過,因此隻是跪地不吱聲,但前麵還是有宮人跟了秦太後數十年,忠心耿耿,一時之間,自然無法接受。

甚至,連國喪禮都沒有,李珩的意思,就是將棺木抬入皇陵,其餘禮製借省去,她們跟了秦太後多年,又怎麼不清楚秦太後是什麼人,身後事怎麼可能會流遺詔辦得如此草率。

“陛下,還請將太後娘娘的遺詔拿來看看。”跟了秦太後最久的那名宮人還是站了出來。

“母後口諭,隻有朕聽見,國庫虧空,多地天災,母後也是憐民間疾苦。”李珩微微低頭看著那名宮人,聽到有人質疑自己,又怎麼心悅。

平時秦太後就不把他當回事,如今人死了,身邊的人還是不聽他的,對一個皇帝而言,又如何能接受這樣的質問。

“那也該依禮製,昭告天下。”宮人無法反駁李珩,便轉了個話頭,誓要給秦太後爭一爭。

李珩心中已是大怒。

此時,又有一名宮人站出:“陛下,娘娘是死於中毒,有太醫院作證,還請陛下徹查。”

“母後是病逝,何來中毒一說,”李珩心中大驚,又轉向那名宮人,“朕再說一遍,無國喪。”

說完,李珩就要向外走去,再待下去,實在不利,秦太後剛剛離世,他總不能將壽康宮直接殺個乾淨。

然而,沒想到,那另一名宮人竟直接從人群中跑出,一頭撞在了他麵前那棵樹上:“請陛下徹查。”

這一撞,血流在地上,引起了那些對秦太後忠心之人一同跪下:“請陛下徹查,行國喪禮。”

李珩無奈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身後這些宮人,殺意已出。

這時,大監見不對勁,當即開口:“陛下。”

李珩這才回過神,轉過身去:“朕會下旨徹查。”

說罷,便徑直離去,壽康宮這一趟可是將他氣得不輕,好在秦太後死了。

出了壽康宮,大監問:“陛下,太後娘娘她……”大監心中也大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沒想到,李珩下手如此乾脆利落。

他跟在李珩身後,眼見李珩步子越來越快。

忽然,李珩止步,這個時候,他一點都不能亂。

“讓貢熙來見朕,你去將太醫院封了,沒有朕的允許誰都不能進去,她們根本就不知道母後是中毒而亡,手中毫無證據。”仔細想想剛剛和秦太後的對話,就該知道什麼太醫院作證中毒,根本就是無稽之談,若說有,隻能是秦太後最後的安排。

但這些,都沒用了,除了拖一拖時間,又有何用,國喪之禮他也絕不可能答應。

“是。”大監急忙跟在李珩身邊道,這幾日李珩的性子愈發奇怪。

靜下心來,李珩繼續向前走去。

一切的一切,他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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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宋宅。

宋時書躺在房間內的搖椅上,一邊吃著一旁桌子上的桃酥,一邊看著外麵的夜空,黑壓壓的,什麼都沒有。

早朝之後,她已經在此躺了一天,她沒有勇氣去境北王府,隻能躲在這裡繼續思考如何與顧離相處的問題。

上一世,今夜大雪,而白日早朝她刺殺秦亥失敗入了刑部大牢,自此一無所有。

這一世,她沒有按原來的時間進去,因為昨晚秦亥就死了,但到此時,她仍舊無法掉以輕心,因為陳小娥之死就是在上一世的第二天發生。

這一夜還未過去,她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忽然,手伸過去,桌上的桃酥已被她吃完,正要起身,卻感受到肩膀上出現的一雙手,略微有些疼痛,又被重新按了下去。

不用回頭,就是顧離。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為何坐在此處?”沉默須臾,顧離一雙手還是放在宋時書肩頭。

多麼平靜的話語,仿佛是陌生人。

宋時書吞了口口水,嗓子眼就像卡住一樣,是她利用了顧離。

“看雪,今夜會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