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肅州大雪。
城東依山而建,靠近水源,養活了大半個肅州城,然而一旦出現天災,城東便成了最嚴重的區域。大雪封了山路,也封了城東的城門,自山下延綿數裡,上次倒塌的房屋至今還未修好,百姓躲避在臨時搭建的屋子裡,卻終非長久之計。
大雪覆蓋了肅州大片區域,街上除了官兵和衙役,就隻有受到災難的百姓以及前來捐款捐梁的富商巨賈,除了肅州城,當屬延城縣。
“小王爺,裴郎君說城西的路也不好走,延城縣隻能先將這些東西送來。”藤羅跟在顧離身後。
此時,大雪依舊未停,踏在雪裡,少不了要減緩速度。
顧離低頭看了眼覆蓋住靴子的地麵,身披黑色氅衣,再抬頭望天,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他連忙垂下:“宋時書呢?”
“哦,在門口接城東那些百姓進來,雪實在是太大了,工部那邊隻能暫時停工,還好,宋娘子之前讓從城東修了條路出來,還早早讓那些百姓搬離,不然隻怕是要有傷亡了。”藤羅的眼睛被雪打著,不得已皺起了眉頭眯起了眼。
“走吧,我們去看看。”顧離抖了抖沾在衣領上的雪,隻要一碰就能感受到刺骨冰涼。現在的肅州,可不隻是大雪,還有天寒。
“是,小王爺慢些。”藤羅跟著顧離繼續向門口走去。
大雪不僅遮擋住了顧離的眼,還將他的身體擋住,白茫茫一片,即便是最鮮明的黑色都不大容易能瞧清。還有落在顧離束起長發上的雪花,雖晶瑩剔透不易消融,卻也讓人覺得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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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口此時正聚集著那無家可歸的一百多名百姓,上官啟的府兵正在刺史府中清掃出一條能走的路,帶領百姓去到後院以暫時居住。
路過亭子,何掩淮和翟灼正在為百姓發放棉衣,還有趙偵和當初在城東為百姓施粥的幾人,除此以外,還有熱乎乎的食物,這些人自雪災以來,便忍受著饑餓和寒冷,這一次動身又不知多少日才能將肅州城恢複如初。
“快進。”上官啟一把年紀,還要在門口站著,滿眼都是心疼,而這些人還隻是最為緊迫的,甚至還有更多人吃不飽穿不暖,而這一夜大雪根本無暇顧及。
“多謝使君。”一個老太太穿著破布縫起來的單薄衣裳,露出一點小腿來已經凍得不成樣子,可見破潰。
上官啟一眼就瞧見那老太太受傷的地方,當即道:“快進去,暖和暖和。”
老太太在府兵的攙扶下一步步向內走去。
上官啟轉身拉住一個府兵道:“你去請府上的大夫先去給這位老人家看看,回頭再去城裡請幾個,一並帶到府上來,這些百姓,約摸身上都是帶傷的,可耽誤不得。”
那府兵回應:“是,屬下這就去。”
宋時書搓了搓手自門外進來。
上官啟問:“宋侍郎,外麵如何了?”
“城東那邊肯定是不能住人的,等這場雪停了,隻怕這些百姓還是要在使君府上住上一段時間,工部的人需要重新修建離山近的那塊地,”宋時書披著衣服,卻還是覺得冷,她一邊說一邊抹去眉上已凍住的水珠,“其他幾個地方損傷不算嚴重,不過這些日子儘量還是不要讓百姓出門了,以免在路上摔傷,那些工部說不能住的地方,百姓也已搬到附近的寺廟道堂,過渡一段時間還是不成問題的。”
儘管如此,上官啟還是心痛不已,雪是昨天半夜開始下起,物資巳時以後才慢慢送來,現在已至午時,所行這些百姓還能吃上一口熱乎的午飯。
“上官啟在此替全程百姓謝過侍郎大人。”上官啟這次可是真心實意,他慢慢低下頭,心中亦是有些愧疚。
宋時書連忙將這位守了大半輩子肅州城的刺史大人扶住:“使君,我奉旨救災,隻是儘了綿薄之力,是使君你守住了這一城百姓。”
宋時書瞧著百姓陸陸續續進去大半,這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刺史府,能如此這般準許百姓進入居住,可不是隨便哪個城池就能做到的,起碼京師是沒這個能耐。
上官啟歎了口氣:“我老了,這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
“宋大人。”這時,顧離遠遠喊了聲。
宋時書轉過頭才發現是顧離和藤羅,他當即對著上官啟道:“使君,你且在此,我帶顧郎君去百姓住的地方看看。”
“好。”上官啟應聲。
宋時書這才鬆開上官啟的胳膊向顧離走去,雪實在太大,一踩到厚厚的雪,腳步就止不住減慢,隻能慢慢靠近,不曾想,顧離竟是個黑臉的。
“下這麼大的雪,怎麼不叫我?”
宋時書聽到這話後愣了一下,她還真不是故意的,而是昨夜就已料到這事,所以根本就沒睡著,從一開始她就不在屋裡了。
“我見郎君在肅州這些日子都沒怎麼休息好,就想著這救災的事都已安排妥當也不需要郎君做什麼,就沒叫,”宋時書解釋道,“何況,郎君這不還是知道了嗎?”
顧離低頭笑了下:“這次還真讓你說中了。”
宋時書心中咯噔一下,不過她還是看得出來,顧離這次並沒有什麼懷疑之心,也沒有生氣的意思,這人還是那般,想一出是一出,心情變化極快。她輕聲道:“能幫到百姓就好。”
“我去了工部那一趟,回頭從我王府裡支出些銀子,好好將這肅州城修一修,”顧離又問,“對了,你這是要去哪兒?”
從境北王府裡支銀子雖不符合規矩,可京師那幫人估計也對這種事沒什麼興趣,何況以顧離的軍功,不過是支自己府上的銀子,料想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宋時書指了指後院方向:“我想去後麵看看情況如何?若是缺了東西,就儘快補上。”
說完,她又看向顧離。
幾秒鐘後,顧離挑了下眉頭:“我與你一起去?”
正和宋時書的意,她笑道:“那……就麻煩顧郎君了。”
“客氣,”顧離“嘖”了聲,然後道,“藤羅,你去幫使君,他身子骨不好,要是不行,就趕緊讓他回去歇著。”
“是。”藤羅應聲後離開。
隨後,顧離又道:“走吧!”
宋時書跟著顧離一起向百姓休息的地方而去,路上經過何掩淮與翟灼發送東西的亭子。
隻不過,他們並未踏進去,而是遠遠看了眼。
宋時書想了想道:“這位榮州的趙郎君可真是奇怪,不知郎君覺得呢?”
對於這位趙偵,她心中還是持著懷疑的態度,隻是又不知該從何處懷疑起,畢竟上一世,這個人出現在她視野裡的機會太少。
顧離捏了捏袖口:“哪裡奇怪?”
宋時書艱難地向前走:“也不能這樣說,隻是想不通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上次使君倒是說,他常年遊山玩水的,隻不過,這冬日裡的肅州有什麼好遊的,按照使君的說法,他此刻在江南才合理些。”
顧離扭頭問:“依你之見,這其中有何緣由?”
“嗯……”宋時書對此還真沒什麼見解,她對趙偵知之甚少,隻是心中所思罷了。她道:“他到肅州來肯定不是為了遊玩,我也不知他是為了什麼,不過看在他確實一心為肅州百姓的份上,我也就不多想了。”
在趙偵的事情上,她還是選擇順其自然,最好也不要與她有什麼牽扯,不過這次回去,她還是打算讓厙禹注意一些,以防萬一。
一刻鐘後,宋時書與顧離終於到了百姓休息的地方。
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吃上了熱乎的飯菜,百姓們也終於見了笑容,不少孩童都紅了臉。還有大夫們正在為屋子裡的凍傷的百姓上藥。
宋時書不禁感慨:“還是使君心細,看來是沒什麼要添的,回頭讓府兵好好照顧著就是了。”
對於肅州百姓的關心程度,宋時書自是清楚沒人能比得上上官啟,一把年紀還凍在風雪裡,就已是極為不易,還要隨時隨刻想著百姓都需要什麼。
忽然,顧離道:“天災人禍,天災可救,人禍難防。”
聽到這話,宋時書猛然轉頭,顧離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看著顧離眸子裡露出淡淡的憂傷,是這裡的百姓讓他想起境北的戰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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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雪終於下得小些。
宋時書與顧離還在百姓們休息的那個院子裡,雖然沒什麼要添的,但還是要收拾出長期居住的環境來,早上匆匆忙忙的,根本沒來得及周全,以至於忙完都是黑夜。
亭子裡,宋時書與顧離隨意坐著,麵前擺著些吃食。
宋時書攪了攪碗裡的粥:“郎君,今日太忙,白日裡隻吃了些點心,晚上廚房也沒做什麼飯,這些都是百姓吃的,還熱乎著,郎君嘗嘗?”
不料顧離道:“宋大人這是覺得我吃不下去這些?”
看著顧離端起碗一口就喝了半碗粥後放下,宋時書才意識到自己多慮了,對於一個常年在戰場上的而言,隻怕是什麼都吃過,真是在京師待久了,都忘了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這趟肅州,兩世,都沒白來。
“是我說錯話了,自罰一杯。”宋時書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對麵的顧離也隨她一起飲下。
宋時書突然疑惑道:“郎君,我見你之前都是喝茶?是有什麼緣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