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離本還想著何掩淮,瞧著宋時書靠近,怎麼也沒想到會有如此舉動,他下意識抓起那纖細的手臂,同樣的位置,再看宋時書的眉眼,如此距離,能將男子扮得如此像也是不易。
宋時書比他低半個頭,官服的帽子剛好抵到他的眉間,隻一下被他拽住手臂的人便立刻彈開。
緊接著,宋時書發出“嘶嘶”的聲音:“小王爺,您知道您力氣多大嗎?”
這抓人手臂也是一種癖好?每次都還是同一個位置。宋時書心想。
她抬眼望著顧離的模樣,那天畢竟不見燭火,如今湊近了看,沒想到境北風沙苦寒之地,還能養出顧離這樣的人,聽聞顧離的母親,曾經的境北王妃是江南人,或許是與其母相像。
“第一次知道。”顧離霎時間鬆了鬆手,隨後向藤羅招了招手。
這般場景,實在怪異,宋時書不好意思地避了避藤羅的眼神。
“鐲子帶了嗎?”顧離問。
藤羅先是看了轉過頭的宋時書,然後才道:“小王爺,你確定嗎?”
顧離道:“拿來!”
鐲子?什麼鐲子?這般光明正大的嗎?
下一瞬,宋時書便感受到一個冷冰冰的東西,穿過她的手指,抵達她的手臂,與此同時,顧離也鬆開了手。
她這才轉過頭注視。
純金的?不愧是當王的人,出手還挺闊綽。她還是舉起手臂自己端詳了下,鐲子外側刻著奇奇怪怪的圖騰,與之相對的內側刻了個“顧”字。
然而,又聽顧離道:“本王以後控製。”
什麼?還有以後?當她這手臂是純金的不成。顧離身在軍營多年,自小習武,這手上的勁兒可比她大多了。
“多謝小王爺。”宋時書作揖。
顧離抬手將宋時書的雙手推了下去:“不必客氣,一個鐲子罷了,本王有的是。”
財大氣粗唄!不過宋時書撇眼見藤羅的神情,似乎對顧離這話不大認同。這鐲子除了質地其實也平平無奇,隻是上麵的圖騰頗有特色,想來這鐲子是有不小的用處。
燭火微搖。但是顧離如此大方,難道就是為了來這皇城衛轉一轉?他一個境北人,到這京師來究竟所求為何?
宋時書還是問:“小王爺,臣還是想問,您今日來此,所為何事?”
與顧離打啞謎,沒有任何意義,她如今最大的罪名都在顧離手上押著,就是沒有,那也是生死一念,與她鬥智著實枉費了他顧小王爺的身份。
顧離愣了下:“本王就不能是單純來轉轉?”
這話誰信啊!實在是敷衍,便是說來找她逗樂,也是說得過去。
畢竟這位顧小王爺在京師,太過閒散。
阿顏乞使者尚在路上,朝中政事也無需他參與,每日除了在境北王府待著,在京師轉悠,在軍營溜達,還真找不出其他事來。
若是找出來了,那更是事大了。
宋時書道:“也不是不行,隻是小王爺,您既然要轉,好像不該一直待在此處。”
自打顧離進來後,就沒有出去的意思。
“那宋大人帶帶本王,本王可不認識路。”顧離攤了攤手,接著便轉身向外走去。
真轉啊?
天色已暗。這次倒是不帶猶豫。
“小王爺,臣怕您無趣。”宋時書連忙跟著出去。
第一次見顧離靠兩條腿走得這般快。隻是宋時書一出去,便見人朝大牢方向走去,但怎麼看都不像是不認識路的樣子。
宋時書十分懷疑顧離就是衝著這大牢來的。
隻是皇城衛的大牢還真沒關什麼重要人物,就是有,秦亥能同意?秦太後能答應?
“有宋大人在,本王怎會無趣。”顧離頭也不回,在夜色中,屋簷下,帶著藤羅一路暢通無阻。
宋時書不禁感慨,有軍權就是好啊!讓人忌憚卻又無可奈何更是舒坦!整個京師誰能有他自在?
進了大牢,宋時書寸步不離:“小王爺,您小心腳下。”
這大牢好歹也算個重要地方。裡麵關押著些形形色色的人,但大多數都是些查不清楚的舊案。皇城衛負責皇城內外安全,可總有些人喜歡在太歲頭上動土。
而這些人都已奄奄一息。
顧離駐足問:“敢問宋大人,你們皇城衛的審訊是誰負責?”
“周坡,”宋時書不解,“小王爺為何有此一問?”
“覺得你們的審訊有趣罷了。”顧離繼續向前走,“不知宋大人今日入宮查案如何?”
有何有趣?宋時書跟在身後,四下瞥了瞥,此處卻是陰冷,一旁放著的刑具上還沾著血跡。論手段之多,著實沒地方能比得過皇城衛,怎麼說,也是曆經多朝。
“有些頭緒。”宋時書又道,“小王爺,您若是覺得有趣?臣也可以給您介紹介紹,身為皇城衛副使,臣對審訊熟悉得很,也是經常參與。”
顧離身體一僵,彈指之間。
血腥味撲鼻而來。宋時書還是覺得顧離不會無緣無故來此,既然顧離不願與她明言,那她自己查證便是,這趟大牢之行分明是顧離刻意為之。
算是考驗麼?宋時書心想。
“不必,今夜多謝宋大人相伴,本王已是累了,多有叨擾,這就離去。”顧離在行至最後一間牢房後赫然轉身向外走去。
就是藤羅也未反應過來。
這行為,當真毫無章法。宋時書不敢相信,短短兩日,她竟習以為常。她道:“臣送小王爺出去。”
顧離果然道:“本王認路。”
“恭送王爺!”
宋時書可不打算去送人,她今日已是夠累,再湊上去真怕顧離反悔。
等人走後,她又在大牢裡走了兩圈,這些人她怎麼想,都想不出誰會與境北有牽扯。難不成是顧離故意逗她玩?可剛才那反應,倒也不必裝得如此細致。
血腥味實在太過濃重,宋時書向外走去:“來人!”
“副使。”
看守大牢的人名叫厙禹,算是個忠心於她的人。
“傳我的話,今夜顧小王爺來此,若有人問起,便隻說在大廳坐了坐,由我陪著,很快便離去。”宋時書還不忘叮囑,“莫要惹麻煩上身。”
厙禹道:“屬下明白,周平使也不會知道。”
對了,周坡,可不能讓他在李珩麵前挑撥是非。“還有,你將大牢內所有人犯的案子整理出來,明日直接送到我宅子處,也不得讓周坡瞧見。”
這些人,她要再重新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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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顧離與藤羅還行走在大街上。京師沒有宵禁,可這個時辰,街上也沒多少人。
“小王爺,您今日為何要將那鐲子送出去?”
“終於忍不住問了?”顧離慢悠悠走著,“不錯,比宋時書耐得住性子,她可是恨不得我時時刻刻與她說清楚,若非有所顧忌,怕是要問個底朝天。”
藤羅握著刀,甚是不解:“宋娘子這般性子,是如何在京師生存的?”
“嗬,”顧離笑了笑,“生存,自是費了心的,她能豁出去為李珩擋刀,倒也令人佩服,若是一命嗚呼,一生所求蕩然無存。”
京師的夜不似境北那般寒涼,街上小童肆意奔跑嬉鬨,卻在幾步後被家人捉了回去。
藤羅握著的刀又緊了幾分:“但願宋娘子能得償所願。”
“我答應了保她命,自是要信守承諾,也希望她能說到做到,在京師久了,難免改了性子,”顧離停下步伐,“倒是有人這麼多年,想殺我的心,分毫不改。”
話音剛落,長街兩旁便出現了數十黑衣人。
顧離彎頭摸了摸額角:“這都多少撥人了,還不死心,一點兒都不肯半途而廢。”
然而這些人出現的同時,還出現了另一批黑衣人,他們臉上所戴的麵具,與那晚顧離見宋時書時的一樣。
不過片刻功夫,藤羅的刀都收回了,就連屍體都不見蹤影。
藤羅上前走:“小王爺,我們還是儘快回去吧!”
“聽你的。”轉悠了一天,顧離說他累了,確實不假。
“對了,我怎麼覺得,宋娘子似乎會錯了意。”
“哪錯了,我不覺得呀!”
“……你這是將錯就錯。”
“我是正人君子。”
“……”
伴隨著月色,兩道身影緩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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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康宮,燭火長明,秦太後坐在鏡台前,雙眼緊閉,臉上已有疲態,倒是戴著的金色鳳冠襯得她膚白。
有宮人進來瞧見秦太後背影立即跪地:“太後,皇城衛的人說,境北王隻是在大廳坐了坐,宋副使正巧也在,便陪了陪,沒多久人便走了。”
燭火隨意拍打,未有燃儘之意。秦太後並未轉身,隻是緩緩睜開眼:“你的意思是,他今日將京師重地轉了個遍,卻都未久留。”
跪在地上的宮人抖了下身子,不敢抬頭半分:“回太後,正是。”
秦太後沉默須臾,又問:“尚書可有傳話來?”
“未曾,尚書大人今日早朝後不再出府。”宮人身形纖細,隻著薄衣,哪怕儘力克製,聲音中也難免帶著恐慌。
“哀家就如此讓你害怕?”秦太後緩聲道。
宮人的頭亦不敢抬起:“回太後,奴婢……奴婢隻是有些冷,今夜風大,奴婢已讓人閉上門窗,不敢讓太後鳳體有損。”
秦太後對著鏡子取下鳳冠,隨後向自己床邊走去,衣擺拖地,宮人連忙跪著向前替秦太後擺好。
“有心就好。”
聽到秦太後此言,宮人總算是鬆了口氣,自打境北王回京師,這位太後便沒再給過任何人好臉,今日輪到她當差,更是馬虎不了一絲一毫。
親眼見秦太後就寢,宮人才輕輕跪地向屏風外而去,隻要今夜無事發生,她便能留下這條小命。
隻是今夜確實風大,屏風之後即便緊閉門窗,還是能感受到冷風,她蜷縮著身子,隻盼著熬過這夜。
皇城一夜燭火不滅的地方不多,壽康宮是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