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陽初升,早朝過後,宋時書便直接趕往了尚食局,昨日畢竟是迎接顧離的宴席,結束時已是傍晚,她不好留下。
上一世,陳小娥是死在一個叫小福子的太監手裡,他二人還是對食,最初的線索是二人起了衝突,小福子過激殺人,後又暴露自戕,若非她一時可憐陳小娥,去查了其入宮前的家庭,必是不會發現她是秦亥安插在皇城內的人,而小福子負責聯絡,陳小娥被滅口,也不過是她發現了秦亥的秘密,想要以此威脅見一見家人。
如今她重活一世,想來此案不會偏離上一世太多,而小福子背後的故事便是她上一世未查出來的,總覺得小福子之死不僅僅是因為陳小娥。
“侍郎大人,今兒個趕了個早。”沈良每日會親自檢查送往各宮的食物,檢查過後便在椅子上休息。
宋時書進去時沈良還眯著眼,尚食局的宮人忙忙碌碌,她與此人從前便打過交道,於這皇城而言,性子過於剛強,若非出身不低,怕是早就被人拉了下去。
“沈奉禦早,陛下已經案子交與我,今日特來尋奉禦相幫。”她名聲不好,那沈良連起身的意思都沒有,因著早有預料,她徑直坐在了沈良旁邊的椅子上,反正這裡最大,也都知道她是李珩的親信,就是有不滿,也不會露於表麵。
沈良自顧自飲著茶:“侍郎大人,我既不是刑部,又不是大理寺,又能幫什麼,查案這種事,應當與我無關吧!”
話與上一世一模一樣,宋時書道:“查案自是不用沈奉禦,但陳小娥卻是尚食局的人,昨日奉禦不惜將此案鬨到境北王的宴席上,那凶手奉禦要比我更想找到,並且繩之以法。”
沈良果然態度有了轉變:“既然如此,侍郎直說,我能幫什麼?”
“敢問奉禦,陳小娥的屍體是誰先發現的?”宋時書心中有答案,卻又不能明言,該找的線索還是得找,隻是這一次,小福子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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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牆之下隱隱約約還能看見血跡,和上一世陳小娥死的位置一模一樣,宋時書心中更加確信無論是是手法還是凶手都不會有變。
除此以外,便是晚了一日的契機,許是顧離回京一事產生了影響,卻又不會更改結局。
“這就是昨日發現陳小娥的地方,琉璃,你給侍郎大人講講,昨日是怎麼一回事。”沈良捂了捂口鼻。
宋時書看向一旁的琉璃,瞧著她是那叫一個戰戰兢兢,她現在在外人眼裡,形象可見是何等的差。
“回侍郎,平日裡奴婢與小娥都是結伴而行,昨日宮中有宴席,比往常忙碌,午時奴婢想找小娥說句話卻不見人,起初還以為是小娥偷懶,可直到午時二刻也不見人影,奉禦大人一向管束嚴格,小娥便是想偷懶,也不可能這麼長時間,於是奴婢便想著出來尋尋,若是被奉禦大人發現,少不了一頓責罵,結果就找到了這裡,奴婢當時嚇壞了,不敢多看,當即回去找了奉禦。”琉璃說完又小心看了沈良一眼。
沈良的確在尚食局極具威嚴,畢竟性子與家世都擺在那裡,又有能力,底下人也是信服。
不過沈良並未在意琉璃的眼神,對於尚食局一些不成文的規定,她不可能不知道:“琉璃說得不錯,陳小娥入尚食局是我親自挑中的,底下人偷懶是常事,達官貴人們不用勞累,但這麼長時間卻是不妥,我亦會責罰。”
“昨日陳小娥的屍體被送到了皇城衛,驗屍之後可以確定是頸部刀傷致命,流血過多而亡,按時間推算,加之琉璃娘子所說,人大致是死在午時至午時二刻,但凡這個時間段獨自一人皆有嫌疑,我已請陛下讓太史監協助,不日當會有結果,”宋時書的目的隻有琉璃一個,“今日除了確定死亡時間,還想問問琉璃娘子,陳小娥可與誰結仇,又或者她與誰相好?”
琉璃是陳小娥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小福子存在的人。
“奴婢……”當然,琉璃不敢說,這種事雖在宮中常見,卻也為人不恥,陳小娥已死,琉璃怕毀其名聲,“不知。”
最後,琉璃還是搖頭。
“那沈奉禦呢?”宋時書並未追問,“可否知道一二?”
“這……”沈良禦下雖嚴,但也不至事無巨細,“我倒是未曾留意,不過琉璃一向與陳小娥交好。”
說著,沈良便拍了琉璃胳膊,以示安慰:“昨日場景著實血腥,我看你今日也心不在焉,還是回去休息罷,想一想陳小娥的事,若是想起什麼如實與我言明即可。”
琉璃低著頭,一雙眸子裡儘是害怕,雙手交纏在一起,不停抖動,甚至微微出汗,她此刻完全是一副怯懦的樣子。
宋時書心中笑了笑,這位琉璃可沒表麵上這麼簡單,上一世就足足被她騙了三日,以至於發現小福子時為時晚矣,可惜,她隻是因為嫉妒陳小娥,並無其他。
這座皇城吃人,從來不吐骨頭,進來的,出去的,沒一個省油的燈。
琉璃低頭謝恩:“謝奉禦,奴婢告退。”
宋時書瞧著琉璃離去沒了蹤跡,那一絲害怕不過是因為見到了死人,畢竟裝起軟弱來可是絲毫不心虛。
“侍郎大人還瞧著做什麼?”沈良突然嗬斥。
“啊?”上一世沈良可沒對她如此說話,宋時書瞬間有些不解,看清沈良的眼神後才明白,此人當真是直言直語,不過也是她這樣的身份,沈良不屑虛與委蛇,她解釋道,“沈奉禦誤會了,不覺得琉璃娘子所言有誤嗎?”
沈良不解:“有何問題?”
“我問是否結仇,是否相好,”宋時書耐心解釋,她可不想得罪沈良,也是為了儘快理清案子,她一個刑部侍郎,這些可不是她首先該乾的事,何況大仇未報,還有一個顧離虎視眈眈,“然琉璃娘子明明與陳小娥相好,卻隻字不提自己,若說她絕對沒有必要,倒也說得過去,可就連沈奉禦都知道,她與陳小娥最是要好。”
這點無人能否讓,隻要稍稍打聽便能知道。
宋時書又言:“沈奉禦可信,在這宮裡,一個人能完全與人不結仇,又隻與一人相交,即便有可能,我昨晚還親自去瞧了屍體,陳小娥脖子上可是戴了個價值不菲的物件,她在宮中做活,無論是臉上還是手上皮膚都要比尋常宮人好很多,而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尚食局宮人,若有什麼彆的,沈奉禦又豈會不知,如此沈奉禦可還覺得琉璃娘子沒有隱瞞?”
沈良雖聰明,卻也不在這種地方。
“侍郎大人言之有理,還是直說,需要我配合什麼?”
上一世沒這麼快的進展,不過沈良的說話風格還是一如既往。
“奉禦讓人去休息,我想琉璃娘子不會安靜待著,還請沈奉禦派人跟著,此案在這宮裡,可隻有奉禦一人能夠相幫。”宋時書道。
這麼大的皇城,誰是誰的人都分不清,哪能隨意指派,刑部和皇城衛又不能全然自由行動,隻有沈良,能使得動人,也能自由查探。
沈良隻猶豫了一下便爽快答應:“我明白了,侍郎安心等消息就是,不過隻盯著琉璃一人……不會就是刑部的辦案風格吧?”
“沈奉禦放心,我自會在宮外查一查陳小娥的家世,還有太史監那邊也會盯著,皇城衛也已去了各大人府邸相問,陛下與太後都十分重視此案。”宋時書如實相告,她在做什麼,也從來不是秘密,不過秦亥向來自負,倒是沒有從中阻撓太多,事實也是,即便她知道了真相,亦是無可奈何,一樁早已過去多年的舊案,根本無人在意。
即便有人在意,也會有人替秦亥頂罪,他依舊官服在身。
“侍郎大人何必如此……”沈良輕笑一聲,“這皇城死個人誰又在乎,除了我,誰又想找到凶手。”
“沈奉禦,慎言。”宋時書都想抹一抹額頭的汗,還是如此敢言,若是讓人聽了去,李珩倒不會如何,秦太後可就不一定了。
無論如何,這皇城內能有沈良這般人存在極為不易,燕國搖搖欲墜,她還是不希望沈良出事。
“多謝侍郎大人勸告,我這就差人盯著去。”沈良撇了下嘴,隨後轉身回了尚食局。
人走後,宋時書又看向那宮牆腳下,抬頭再看,是多少宮人一生都無法逃出的牢籠。
宋時書走在皇城內,行至樞闐殿時停下腳步,明明宴席上一副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卻在晚上跟蹤她到了秦府,她想了一夜都不明白,他的女子之身是何時被顧離發現。
究竟是早就知道,還是他眼光太毒。
不過她更想知道,上一世,究竟是誰什麼時候發現了她的女子之身,隨後又在李珩與秦太後起衝突時告知了秦亥,才使她那般被動,無路可走,最後死在了刑部大牢,一個她多麼熟悉的地方。
然而她識得那麼多人,又是誰有害她之心?
有機會定要向顧離問問,或許能尋到答案,現在的她,完全被困在上一世的記憶裡,尋不到方向。
皇城莊嚴肅穆,高貴與卑微卻能同時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