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月眼一閉、心一橫,將那件紗衣奪回來又塞進了盒子裡,隨後抱著盒子落荒而逃。
獨留孟祈在廊下獨自淩亂,過了好久,他才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東西。
他伸手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有著不尋常的燙。
無論前世還是今世,他何曾有過這般經曆,連女子的手都未曾拉過。
他像個刺蝟一般將自己包裹住,有人靠近就展開身上的刺,將人嚇走。
可是今世,他竟默許了宋朝月的靠近,事情好似在往他所想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孟祈越想越覺得自己心煩意亂,走到水井旁打水捧了一捧冰涼刺骨的井水撲到自己的臉上。
低溫的刺激叫他稍微暫時忘卻了方才之事,他決定回房好好冷靜冷靜,誰料遇到了孟梁。
孟梁畢竟跟在他身邊多年,孟祈的神色不對,他便立即察覺。
見自家主子神色有些不自然,他關切問說:“主子,您這是怎麼了,怎麼瞧著臉有些泛紅,莫不是生病了。”
孟祈此刻真的很想將孟梁踢到牆角之下,他表麵丟下一句無事,腳下步履卻在加快,他想逃。
他回屋關上了門,雙腿盤坐,用師父教給他的方法吐息,一呼一吸,慢慢的,心頭的躁動便安定了下來。
孟祈閉著眼,覺得自己又恢複了往常。
他才將打開門預備去做彆的事情,孟梁就走到他跟前說:“公子,宋小姐出門了。”
孟祈咬牙,“彆跟我提她的名字。”
孟梁不知道又何處碰到了他的逆鱗,自覺沒有做錯啊,不是主子說每日都要向他報告宋朝月的動向嗎?
主子最近越來越深不可測了。他如是想。
“褚臨到哪兒了?”
“稟公子,大約明日便到了。”
孟祈心下了然,這褚臨前些日子才去了穎州,又馬不停蹄地來了遂州,他這般動作,目的顯而易見,就是鐵了心要查出當年的真相。
他去到穎州為陛下所派,可若要來遂州,就需得潛行而來。
畢竟,這朝中無一人知道孟祈已經歸到了褚臨麾下,為他所用。
他隱秘前來,自然也需要這頭接應。
翌日更深露重之時,褚臨的馬車到了孟祈門前。
他戴著黑色鬥篷,迅速下了馬車又鑽進了孟祈府中。
來去動作極快,誰人又知道這孟宅來了三皇子。
此時孟祈正雙手交疊站在院中望著大門方向,見褚臨,他嘴角輕輕一勾,“歡迎三殿下。”
沒有多少寒暄,兩人直接坐在了孟祈書房中議事。
褚臨風塵仆仆趕來,脫下長及腳踝的鬥篷,從懷中掏出了一件信物。
孟祈接過看了起來,這是升雲軍的傳令符。然右下角已經摔碎了一塊,沒了原來的形狀。
“這是?”
“當年我外祖派人求援給出的親令,每一塊上麵都有編號,這塊是從穎州一個老農手裡拿回來的。據他所說,當時他撞見那個傳信的親兵之時他已經死了,這老農不識字,以為這令牌是個什麼稀罕物,所以將這東西取下放在了家中。”
“如何死的?”
“中箭身亡。”
這人被褚臨外祖派出求援,卻死於半中途。這不是個例,當時派出了十幾個人,無一生還,便已經能說明問題。
褚臨說完這事兒,問起孟祈這些日子在山澤的近況。
孟祈腦子中突然閃過了宋朝月的影子,他覺得裝個廢物在這遂州實在無趣,不過有了宋朝月這個驚喜,倒是也沒那麼無聊。
褚臨現下還不知道宋朝月就在他處,既然他不問,他便也不說,也沒什麼好說的。
“殿下今日可要走?”
褚臨望了眼外頭,“今日暫且在你處歇下,過兩日再走。”
他又似突然想起了什麼,問及左河。
左河乃是太子太傅金盛的門生,他自然是太子一派,所以孟祈到了對方陣營之中,若不裝出一副頹廢樣子,恐怕左河絕不會就此放下戒心。
而且,就算是孟祈做出這樣一副樣子,左河的眼線,可都還沒有少過。
他家附近,總能見到幾個熟麵孔,或坐喝茶,或站聊天,狀似無事,實則監視。
左河也不是沒曾想過往他的府中安插眼線,可那些人都被孟梁準確無誤地給丟了出來,府內留下者皆為老實本分做事之人。
談至半夜,孟祈著人將褚臨帶下歇息。
書房內隻剩下他一人,方才褚臨跟他說了如此之多,他都未入心。
反倒是白日跟宋朝月的相處之景,仍曆曆在目。
他於月影下漫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宋朝月的院外。
隔著一堵人高的院牆,上麵攀著的爬山虎正孜孜不倦向上生長。院內靜悄悄的,宋朝月在裡麵睡得正安穩。
他不知在院外獨自站了多久,他憶起前世,宋朝月嫁給孟舒安後,每次見他都笑盈盈的,即便他態度冷淡,下一次她還是笑著跟他打招呼。
可後來為何變了呢,她在孟舒安死後,跟了那個男人,同他一道,毫不留情地取了自己的性命。
“啊——”
院內突然傳來一聲驚叫,孟祈聽出了那是宋朝月。
他的手下意識就抓到了爬山虎之上,想要翻進牆去看看情況。
理智又立時出現,他緩緩鬆下了手,聽見裡麵宋朝月那個婢女的聲音。
“小姐,您是又夢魘了吧,快,喝口水。”
孟祈偏頭感到疑惑,為何是又,難道她常常這般,是何事引得她如此。
不知從何處傳來幾聲犬吠,孟祈這才意識到自己已在宋朝月院外待了許久。
他終於回了自己房中,誰知感覺才將閉上眼,就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隨即一人闖了進來。
他用手擰了擰眉心,正欲開口斥責,卻見宋朝月衝了進來。
她神色慌張,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擅闖進了一個男人的房中,現下還四處翻找尋一處躲藏之地。
“你這是做什麼?”
宋朝月看都不看他一眼,在看到一個大衣櫃後眸光一亮,急匆匆回道:“我看見三殿下了,可不能讓他知道我在這兒。”
砰,櫃門關上,宋朝月已經自己鑽進去躲起來了。
孟祈偏頭看向外頭,原來已經天亮,自己竟是睡了這般久嗎?
衣櫃裡的人依舊躲著,孟祈起身穿好外衣,走出院中,果不其然見到了褚臨在他府中瞎逛。
想起宋朝月方才慌慌張張的模樣,他嘴角有了微微的弧度,甚至有了興趣去調侃一下褚臨。
“殿下在我府中如此閒逛,倒是不怕叫左河的人知道。”
褚臨輕哼一聲,“這府中要是左河之人能進得來,那你這麼多年的廣聞司副使,豈不白混?”
兩人一同在府中散步,褚臨突偏頭看向孟祈,問他:“據說你在這山澤城尋了一個女子,而今就住在府上?”
孟祈點頭。
褚臨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沒曾想你這棵鐵樹都開花了!”
孟祈淡淡回道:“隻是權宜之計。”
褚臨還真以為孟祈開竅了呢,他眼中有一瞬的失望閃過,隨即勸孟祈,“我說你啊,該尋個身邊人了。”
孟祈突站定,反問褚臨,“那殿下呢,殿下與我一般年歲。”
被人這般戳穿,褚臨失了一向的冷靜自持,他迅速背對著孟祈回說:“我心有一人,隻是現下,還不是時候。”
兩人默契地結束了這個話題,孟祈陪褚臨走了近半個時辰,回到自己房中後,便見宋朝月坐在桌邊吃著茶點,全然不拿自己當外人。
見這屋子主人回來,宋朝月手中拿著茶點尷尬地解釋說:“我才將出門就遇到了三殿下,還沒來得及用早膳,所以先吃點兒墊墊。”
孟祈盯著她,半天才吐出一句,“你當真是、放肆!”
宋朝月仍吃著,心說:管什麼放不放肆,填飽肚子才是正道。
孟祈本以為自己這一句能夠嚇退宋朝月,他也已經意識到,自己與宋朝月之間的邊界越來越模糊。
對於這種情況,他感到有些畏懼。
“你,不怕我殺了你?”孟祈步步朝他走近,眼神淩厲,想要借此嚇退宋朝月。
誰料宋朝月隻是抬頭看他一眼,隨意伸手抓了一下孟祈的衣擺,嘴裡還嚼著東西。
“我為何要怕你殺了我,我又沒有做何錯事。”她從麵前的盤子裡拿出一塊糕點,遞到孟祈麵前,“你出去這麼久,吃了嗎,不然像我一般先墊一墊?”
就這般,孟祈接過了宋朝月手中的吃食。
他拿起輕咬了一口,很甜,都滲進了心裡。他不喜歡,可還是一口接一口將其吃完。
宋朝月吃飽後,同他商量,求他不要叫褚臨知道自己在此處。
孟祈問她緣由,她直白地說不喜歡。
“他那般好的人,為何不喜歡?”
宋朝月望向孟祈,她的眼睛平靜地像一片沒有波瀾的湖水,“就是不喜歡。眾人趨之若鶩者,我可以不喜;而人人棄如敝履,我亦可視其視為珍寶。孟祈,這世間的好與不好,是不能簡單評判的。”
她的話像一柄尖刀將孟祈經年累月鑄造的盔甲破開了一個口,見到了裡麵真正的血肉。
宋朝月吃完後又偷偷溜回了自己院中,孟祈靜坐在原地,他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是可以被彆人喜歡的。
褚臨在府中兩日,宋朝月就躲了兩日。
待到褚臨離開,孟祈也跟著不知去了何處,許多天都沒有回來。
宋朝月時不時就被邀請出去參加一場宴會,這麼些天下來,哪家府上婆媳關係不好,哪家的孩子有吃土的怪癖,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每每回府,卸下那一頭釵飾,宋朝月才終於得以喘一口氣。
從前在國公府因著孟舒安生病,所以她也省去了這許多麻煩。而今現下到了孟祈身邊,怎麼每天能有這麼多人邀她赴宴,不去還不行。
她癱軟在躺椅之上,迷迷糊糊睡著,任由阿羅給她拆頭發。
可就在這時,她聽到了府中的管家往院內喊,“不好了,不好了,姑娘。老爺在郊外被刺殺,掉進河中,下落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