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1 / 1)

殮骨(重生) 江卻扇 3966 字 9個月前

這位巫師瘦若枯槁,瞳仁也因此跟著往外突,整個人的膚色不正常的發黑,瞧來分外滲人。

宋朝月見他便後脊發麻,猛轉頭看向益陽公主問:“婆母這是要做什麼?”

益陽公主的聲音柔柔的,對麵前的兒媳說:“阿月你莫怕,這位是綏族的大巫師,他說了,隻要取你一碗血,叫舒安飲下,他那病便能漸漸好了。”

宋朝月被嚇得接連往後退,身後卻撞上了一堵牆,她回過頭看,那巫師便朝她笑。露出一口不知被何物儘數塗黑的牙齒。

“宋朝月,你乖乖聽話,放一碗血,不會有生命之憂的。”

此刻的益陽公主已經將從前在宮中所學的禮法忘了乾淨,巫術早些年因害人太多已被禁絕,而今身為公主的褚映枝竟然在府中藏了這麼一個人,屬實膽大。

可她顧不得這麼多了,她的兒子必須活下來。不過是取一個女子一碗血而已,若是需要,就算是殺百人取血她也可以去做!

瘋了,當真是瘋了。

宋朝月覺得益陽公主為了孟舒安已經是走火入魔,她搖頭拒絕,轉身就要往出跑。

她拚了命的衝進雪地裡,被院裡圍過來的幾個婢女撲倒。雪鑽進了她的七竅,灌進她的脖頸裡。眼淚因鼻梁受到撞擊而湧了出來,白得透亮的小臉上沾滿了淚漬。

她被公主身邊的幾個老婦拖著,綁在了椅子上,用方巾堵住了嘴。

一種瀕死的絕望自上而下蔓延到了宋朝月整個身體,她感覺自己的手足發麻,想要喊人來救,卻隻能發出嗚咽聲。

見她被牢牢縛住,那巫師便光著腳在這屋子裡跳了起來,嘴裡還念著些尋常人聽不懂的話。

一場神秘的儀式結束,他蹲到了宋朝月的跟前,手掌握住她的右手腕,用那把彎月細刀,輕輕割破了宋朝月的手指。

宋朝月疼得倒吸一口冷氣,無力掙紮隻能彆過眼不去看。

血一滴一滴進了事先準備好的瓷白大碗裡,如紅梅綻放。

起初宋朝月還能看清周圍人的樣子,後麵血流得越來越多,她也漸漸意識不清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一天過後了。

她躺在逸仙築的床上,整個身體好似都嵌進了床板裡,渾身還是沒力氣。

阿羅一直在旁邊守著她,見她終於醒過來了,紅著眼給她喂水喝。

“小姐,咱們逃吧,離開這個吃人的魔窟。”

宋朝月本來身體就不算太好,嫁到笙歌還不到一年,竟然遭了這麼多的罪。作為自小跟宋朝月長大的丫鬟,阿羅心疼極了。

此時宋朝月的嘴唇依舊煞白,她無力地朝空中呼出兩口氣。

逃?能逃去哪兒了。孟家勢大,她能往何處逃呢。

接下來的好些日子,孟舒安都沒能再看到宋朝月。

他著急,遣廣德去打聽,廣德隻說人得了風寒,不敢來看他。

孟舒安將信將疑,依例喝下了一碗又一碗湯藥。他不知的是,他喝的每一碗藥裡,都有從宋朝月手中取下的血。

益陽公主日日來看兒子,看他氣色漸好,心想定是那巫師之術有了奇效。

為彌補宋朝月,她日日遣人做補血的膳食送到其房中,綾羅綢緞、金釵玉飾更是絡繹不絕。

宋朝月冷眼瞧著,不答一聲謝,她覺得自己遲早會死在孟家。

在那一次取血過後十五日,宋朝月的‘風寒’徹底痊愈,也終於能去見孟舒安了。

她在阿羅的陪伴下,再次踏進了孟舒安的屋門。

屋內悶著一股藥味,宋朝月進去,便見廣德在伺候他喝藥。

許久未見宋朝月,孟舒安見到她藥也不喝了,眼睛亮亮的活像一隻見到主人的小獸。

“桑桑,聽說你感了風寒,可是前些時日搬花冷著了?我都說你叫下人們去做,還是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他絮絮叨叨的模樣,叫宋朝月想起了父母親,他們也總是這樣在自己耳邊念叨這念叨那,從前她覺得心煩,現在回想起來,竟是難得的幸福。

她將本打算說出的真相咽了下去,也罷,讓他開心過完這最後一程吧。

從太醫院來的醫士不敢同益陽公主說孟舒安已時日無多,卻是將這告訴了身為他夫人的宋朝月。

醫士說,孟舒安若能撐過這冬天,便是一場奇跡。

可這世間,哪裡會有那麼多奇跡,多的隻是尋常事罷了。

孟舒安還在歡欣的同她說話,可越是這般,宋朝月心中卻越是難過。

他是自己來到笙歌以來唯一一個對自己好的人,她本是希望孟舒安能長明百歲的,即便兩人往後做不成夫妻,也會是摯友。

可是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就快要去了呢。

眼淚啪嗒一下從宋朝月的眼眶中落了下來,孟舒安敏銳地察覺到了,用手撐著坐了起來,著急得不行。

“怎麼了?可是我說了什麼惹你不快了,不然你打我兩下消消氣。”

宋朝月搖搖頭,用袖子把眼淚擦乾,“沒什麼,就是年關將至,我有些想家了。”

這話引得孟舒安的心一緊,他望著宋朝月的眼,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待到明年開春,我身體肯定也好了許多,到時咱們一同回泗水拜見嶽父嶽母可好?”

此話一出,宋朝月淚如決堤。

她撥開孟舒安的手,逃也般地衝了出去。

院內的積雪已被掃淨,她捂著嘴倚在牆角痛哭。

很久多年以前宋家養了一隻狗,那隻狗伴著宋朝月長大。

可狗終究壽命太短,在宋朝月十歲出頭的年紀就跑不動也走不得了。小小的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常伴自己左右的狗狗死去,束手無策。

那樣的感覺,在多年以後重現,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醫士給孟舒安下死亡判決卻什麼辦法都沒有。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孟舒安在年節前已經能下地了。

成日裡宋朝月就攙著他在府中到處走,觀梅賞雪。她聽著孟舒安明年的願景,他說要先帶著宋朝月回一趟家見見父母阿弟,然後領著她一路北上遊玩,玩個幾個月再回笙歌。

宋朝月酸澀地答好。

可她清楚,這樣的日子是等不到了。

在府中眾人的眼裡,孟舒安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益陽公主更是贈給了那巫師好幾箱金子以表感謝。

今年她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高興,囑咐管家要多在府中掛些彩頭,以求來年平安。

整個府裡上上下下洋溢著喜氣,獨有孟國公與宋朝月,心事一日重過一日。

在大年夜的前一天,消失了許久的孟祈回府了。

孟舒安高興得不得了,拉著大哥噓寒問暖,又同他說了一遍自己開春的計劃。

孟祈隻是在一旁聽著,時不時附和兩聲。

對於孟祈突然回來,孟國公聽到後也隻是冷哼了一聲,並未多說些彆的什麼。

說來,孟祈也有五年沒有回府過過年了。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而自己的身體也大好,孟舒安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大年夜至,國公府的年夜飯擺了整整一桌,各色珍饈美食齊聚。益陽公主還叫人從泗水城請來了一個廚子,給宋朝月做了好幾道家鄉菜,然宋朝月卻吃不下。

她偷偷觀察著孟舒安,他與席中人談笑風生,興頭至,竟然還想要喝一杯酒。

大家都攔他,說等他身體再好些喝也不遲。孟國公默不作聲給兒子斟了一杯酒,說:“舒安即想喝,小酌一杯便也無妨。”

孟舒安感激地謝過父親,端起酒杯往嘴裡倒。可他是從未飲過酒之人,辛辣的酒水嗆得他猛咳幾下,便擺手不願再喝了。

孟文英在一旁咯咯直笑,孟祈也難得一見的舒展了冷臉。

年夜飯吃完家中小輩一般都是要放煙火的,孟舒安生了許多年的病一向都隻能看著彆人玩兒。這一次他終於可以親自上手了,興致勃勃地要拉孟祈跟自己一起。

孟祈出乎意料的爽快答應,府內早就買了好些煙花爆竹備著,下人們很快就搬來許多。

兄弟二人站在院子裡,宋朝月與孟文英站在廊下,捂著耳朵看他們放煙花。

焰火噗噗噗朝天上衝去,綻出五顏六色絢爛的花。

宋朝月眯眼瞧著前方:孟舒安用燭點著了鞭炮,卻故意沒跟孟祈說,劈啪爆竹聲響起,孟祈則沒能躲過。

聽到聲響後,他淡然後退兩步,背對著宋朝月看著鞭炮一個個炸起,殊不知身後,有一人正溫柔注視著他。

許多年後,宋朝月想起這場景仍會感到幸福。

“桑桑,快來,我陪你點煙火。”孟舒安於閃閃星火中朝她揮手。

宋朝月甜甜應了一聲,“好,我來啦!”

這一夜叫宋朝月忘記了孟舒安的將死,也忘記了自己那未知的命運。

在大年夜過後,孟舒安的情況如醫士所預測的那樣急轉直下,益陽公主發了瘋一樣的找之前那個巫師,可那人卻徹底人間蒸發。

正月初四,在一個有著冬日暖陽的早晨,悲哭響徹了整個國公府。

孟舒安終究沒有熬過這個冬季,這個和煦如春風的少年,苦苦挨過了近九載春秋,在他快要滿十九歲的時候離開人世。

從此世間,再無孟舒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