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兩口子穿著中山裝肩並著肩地走進了巷子裡來，老李雙手抱著個軍布包。已經是冬天，這老謝老婆就是個不知道冷熱的，還是開著門兒坐在門口織毛衣，見著這情景張嘴就說：“怎麼回事兒？你們倆這是乾嘛去了，走得像倆逃竄的老特務似的？”

“沒……，沒乾嘛！”老李老婆被老謝老婆說得，舌頭都打不直了：“去了親戚家，親戚家！”，老李聽得老謝老婆站在門口瞎嚷嚷，兩腳走得飛快，恨不得下一秒就回到自己屋裡。

倆人進了屋立刻反鎖了門，走進裡間，李八一正在看書做習題，倆老的把李八一當了空氣，自顧自地把櫃子打開，再用鑰匙開了裡頭的小抽屜，將一個信封塞了進去，就在這時候外有有人敲門響，嚇得老李說了句：“八一，傻愣著乾嘛，去問問是什麼人！”

李八一覺得這倆老的真是可笑又可氣，走到門口啥也沒問直接給開了門，是郵局送信的，扔下封信就跑了，把個老李兩口子著實給驚了一場。

信是老大李五一寄來的，裡邊還有張孫子的照片兒，老李看著信，邊念邊又看看孫子的照片兒，心情格外的喜樂。

李五一信裡大概的意思他今年在單位升了副處級乾部，春節前會先去北京開個會，然後直接帶著老婆孩子回小城來過春節，老李老婆聽了，歡喜得要不得，晚上忙不迭地跑到巷子裡小趙家，求著小趙老婆給幫著春節的時候在食品公司多弄點兒肉啊蛋啊什麼的。臨了還來了句‘用錢或者用糧票都行’。

晚上李八一去了隔壁老王家，這樣已經有段時間了，老王家媳婦兒王瑾晚上這時候會給他補補課，批改練習題，同他一起的還有老高的女兒高圓圓。李八一是來了老王家才知道原來高圓圓也是明年參加高考，高圓圓因為種種原因沒考上重點高中，普通高中實在沒有一點兒學習氛圍，老師也不管你，她心裡急得很，最後老高沒辦法，提著一包白糖一包紅糖敲了老王家的門。

王瑾老師對這兩個學生教得儘心儘力，她很喜歡他倆那股子勁兒，覺得照這樣的勢頭下去，大學是考得上的！現在寒假了，老王家小兒子王佑安從北京放假回來，跟他倆說了好些大學裡的事情，聽得李八一和高圓圓簡直如癡如醉的！

某天夜裡回到家，李八一想著跟他媽問了句：“王老師這麼好的老師放著，謝飛乾嘛跑到縣城裡去複讀？”

老李老婆聽了，回他：“你可彆在她家人麵前提這話，自打隔壁王叔叔提了乾，做了辦公室主任，謝飛他媽已經是老不服氣的了，後來佑安考上了北京的大學，更是把她氣了個半死。”

李八一聽了，心裡覺得可笑，嘴上也不再多說什麼。

轉眼臨近春節，老謝全家今年回去鄉下過年，特意把鑰匙給了老李家，待李五一一家子回來，正好可以住老謝家。老高老婆從鄉下來了城裡，背了她今年種的些黃豆、綠豆，再就是幾斤臘肉，還打了十斤糍粑，老高家那孫子也被他老婆從鄉下給背著過來了，娃兒長得白白嫩嫩的，已經可以開始走路了。

自打前兩天接到大兒子的電報，老李家兩口子就沒睡安穩過，到了當天，吃過晚飯便早早兒地趕去了火車站，前兩天剛下過一陣雪粒子，地上結了層冰，大半夜出來站會兒都冷得隻打顫。這北京開往廣州的車，經過小城的時候是夜裡一點左右，如果晚點那就不好說了。

老王幫著在火車站當天值班兒的人打過招呼，老李家到了以後被領著去了個暖和的休息室待著，待熬到車子快到的時候，有人帶他倆去到月台上站著接車，直接等了車子停在旁邊。今晚上算是運到不錯，車子就晚點了個半小時，五一一家是從軟臥車廂下來的，他媳婦兒最先看到二老，揮著手喊著爸媽！

幾年沒回家，遠見著爸媽又老似好多，李五一眼眶忍不住泛淚，他又四下裡望了一圈，隻見著二老，立馬沉了臉說：“怎麼不是八一來接我們？！”

老李使勁兒抱起孫子，笑嗬嗬地趕忙說道：“還計較這些乾嘛！一家子好容易可以聚在一起過個年了，高興些！高興些！”

老李老婆趕忙要幫媳婦兒拎東西，媳婦兒說不用，扯來扯去的，最後老李拿了兩樣在手上，就讓老太婆牽著孫子，一家子和和樂樂地走在淩晨兩點的小城街道上，李五一感覺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他看到一處房子好似有些拆動的跡象，老李告訴他，那地方聽說要改成一個什麼賣東西的地方，叫個什麼‘批發市場’，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要做什麼用的。

聽到巷子裡有了說話聲，李八一趕緊柱了拐杖，開了燈，打開房門，站在門口迎著，他遠遠地就叫了聲‘哥’！李五一走近了些時，看到弟弟拄著拐杖，再看看腿，李五一恍然大悟，猛的抱著八一大哭了起來。老李老婆見了，也跟著哭了，李五一媳婦兒也忍不住哭了，老李鼻子酸著，叫大家趕緊進屋去。

李五一一直覺得愧對二弟，老三也去當兵後家裡二老就隻得跟著李八一一起過日子。他自己隻上了初中就去當兵了，李八一讀完高中也想去當兵，可李國慶自打大哥當了兵，就成天吵吵說自己讀完高中肯定也要去當兵，於是李八一自己放棄了這個念想，可是父母在小城裡什麼關係門路都沒有，最後八一隻得去城郊的一個小煉鋼廠裡當了工人，還隻是合同工。李五一越想越是愧疚，如果二弟當年當兵了，有高中文憑，成績還優秀，在部隊裡不知道會混得有多好！也就不必去那該死的鋼鐵廠，也就不會……，李五一想著想著，淚水又開始流起來！

夜裡大家趕緊睡了，李五一媳婦兒帶著孩子去了老謝家睡，李五一堅持要跟八一睡一張床，就像小時候一樣。兩個人都不覺得困，都睡不著。

“你這事兒，啥時候發生的，信裡頭怎麼什麼都不告訴我？”

“原本覺得難受，後來習慣了也就沒覺得有什麼了，我真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大哥！你彆往心裡去！你再這樣，嫂子這個年都要過得不安了！”

“老三啥時候回來？”

“他是自己跑出去的，這也就半年多一點的時間，非叫他回來乾嘛，大哥，隻要他自己過得好就行了，他來過電報，說他在那兒挺好的。”

李五一沉默了會兒，借著說道：

“過些日子，我想辦法弄輛車，我們一起去鄉下掃掃墓。”

“好啊，不過，這過年的時候，上哪裡去弄車子？”

“我有個戰友，跟我同年一起從咱們這兒出去當的兵，他剛轉業回來，給我寫過信，我看能不能找他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