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枕月如此慘境,陸府上下的人都看在眼裡,不知道是許霜清的授意,還是人性本來就如此愛看熱鬨,江枕月門前日日有人言談,說著芳菲之死,故意要讓江枕月不痛快,想起那些糟心的事情。
一場秋雨一場寒,雨水好像將天底下所有的冷風都搜羅了過來,專門寒江枕月的心,從前那些看不慣江枕月的,如今都能在她的門前說道兩句,留下一點痕跡,像極了江枕月大限將至的那段時日。
江枕月想,她人生的節點,便是在這個時候改變的,上天讓她重活了一次,是不是要在這時候給她一個決斷,讓她知道自己這一世有沒有白活。上天要讓她在這時候交了答卷,在這時候認真看清楚她上一世被錯過了的那些因果。
若是她被這些言語打倒,那麼就難免重複上一世的悲劇。
她還不能死,她這一世重來,清楚地看到了許多的人丟了性命,這些人或許是自己的因種下了自己的果,可是也有些是能挽回的性命,可是這些性命在陸守仁的眼中,都是草芥,為了能夠坐穩自己的位置,在朝堂之上叱吒風雲。
江枕月死過一次,心中才更痛恨陸守仁。
江枕月都不能入睡,她一閉上眼睛,就想到芳菲。她的芳菲,從小就跟在她的身邊,從不懂事的小丫頭變成了能為她考慮著想的得力乾將,她為何要死,為何要搭上性命?陸守仁竟然這樣心狠,還要讓她看著芳菲一點一點沒了氣息,她恨。
什麼不墜入七情六欲,明哲保身,都是假的,江枕月這些日子想明白了一句話,溫霽雲說的是對的。人活於世,不可能脫離了一切,是人,不斷遇見人,就會有七情六欲,想要隔岸觀火,想要高高掛起,都是不能夠的事情。
沒有愛,也會有恨,既然如此,那麼不如就放縱自己的情欲,做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重來一世的江枕月,是想要為自己活的,可是現在不同了,有許多條性命在陸守仁的手中,讓江枕月親眼瞧見了這些死亡,她不能袖手旁觀。
周知念和陸秋綰的死,是警醒,他們沒有清醒過來,仍然被風月之事裹挾沉溺,她們的死去還有她們自身的原因,江枕月隻能有資格替她們惋惜,可是陸守仁並沒有一點愧疚的神色,在後麵犧牲掉江枕月父母和芳菲的時候,更是覺得理所當然。
憑什麼,江枕月的一家,為什麼要為陸守仁鋪路。
雖然江枕月口口聲聲說要斷掉和江家的關係,但是到底那個她長大的府邸和她的父母,她還是有些情分在的。她的母親何辜,芳菲何辜。
江枕月要好好活,她要和陸守仁鬥到底,看看最後是誰能贏。
沒了芳菲,外頭的消息江枕月隻能從下人的議論中得知一些消息,聽聞醉春樓的花魁娘子帶著一紙訴狀擊鼓鳴冤,她的手上有陸守仁的許多罪證,還牽扯到一個什麼陳年舊事的案子。
此事驚動了皇上,就連太子也主動請纓說要來陪理審案。
青樓女子參重臣,這簡直是駭人聽聞,又有太子坐鎮,看來是不會為陸守仁留下情麵了。人人都說,這位陸大人本來就是風月之徒,附庸風雅,去醉春樓一擲千金被參過一本,可是有人替他死了,此事真是難以細想。
很快,前些年的蘇家的案子,前不久江家的案子,都被拿出來討論,這些輿論一起,陸守仁是解釋不清楚的。
朝中去過醉春樓的人也擔憂著,會不會下一個就輪到自己了。
也不斷有人回轉過來,這是太子和陸守仁之間的爭鬥,太子是為了來日能夠坐穩朝堂,而陸守仁必定不能任他放縱。
眾人也都在等,看看盛極一時的陸守仁到底是會落得什麼下場,皇上又會是什麼樣子的態度。
許霜清也在等,可是聖旨一天一天都沒下來,陸守仁被扣押在禦史台,這位禦史說起來,和陸守仁還是有些仇怨的,這位禦史和刑部侍郎十分交好,這位刑部侍郎的兒子和陸守仁的二夫人有過私情,當時這位刑部侍郎被陸守仁打壓得很,在朝堂中很久都抬不起來頭。
如今陸守仁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比往日更儘心儘力,一定要讓陸守仁不好過。
又有太子助力,陸守仁恐怕沒有來日。
打聽到了這些,許霜清近乎發瘋,她衝到江枕月的屋子裡,抓著江枕月的頭發大聲咒罵。這時候的她哪裡還有大家風範,恐懼和害怕讓她沒了體麵,她將這一切都歸結到江枕月的身上。
“都是你這個賤人,”許霜清一巴掌打過去,“是你的人去通風報信,才讓老爺遭了這一劫難。江枕月,我說沒說過,你不能碰老爺,你讓他死,我便不會讓你好過!”
上一世許霜清瘋狂地找她的麻煩,報應到了這裡。
江枕月並沒有顫抖懼怕,她此刻眼中的目光冰涼駭人,她不言語,和發了瘋的許霜清對照,讓許霜清有片刻的愣怔,一時之間忘了斥責。
江枕月站起身來,她走到許霜清的麵前,冷冷道:“大夫人這時候說得輕巧,當初我對您說,我無意與您爭輝,隻想要在這裡安穩過日,您是怎麼做的。您不相信我,仍然挑了刺,想要與我爭鬥,那時候大夫人不信我,為什麼我要聽您的話?”
“你,果然是你!”許霜清氣到身體發抖,“害死老爺,對你有什麼好處,江枕月,你的心腸竟然這樣歹毒!”
“有什麼好處?”江枕月嗤笑,“對我來說自然是沒什麼好處,可是陸守仁做了許多的錯事,害了許多條性命,大夫人是明白人,難道沒有一點疑心嗎?”
“醉春樓那位花魁娘子,是陸守仁曾經構陷過的一戶人家的女兒,她因為陸守仁的前程,被害流落到了青樓,成為了大夫人您口中不齒的女子,她做錯了什麼?我爹娘,他們又做錯了什麼,陸守仁在醉春樓一擲千金,憑什麼讓他們去擋槍?”
江枕月這些天的不痛快,積壓了太久了,她都要一一說出來:“我的貼身丫鬟,聽我做事,陸守仁挑釁我,在我麵前讓我親眼看著她死,我難道不恨他?”
“許霜清,你睜眼看看你的這位夫君,他在朝堂中結交黨派,是為了能夠站穩腳跟,可是這天下不是他陸守仁的天下,多少性命枉死,為了成全他的前程,我竟然不懂了,他的前程為什麼都要靠著踩踏人命走上去,他自己不會靠著自己的才乾嗎?”
“還是說,他沒有啊。”
許霜清被叫了名姓,她不願意承認是陸守仁的問題,她說:“那是他們活該,誰讓你父親哈巴狗一樣在老爺身邊轉悠呢,能為老爺分擔,那是他的福氣。”
江枕月真真覺得許霜清荒唐,為了一個這樣的人,愛到了這樣可怕的地步,也不願意放手不願意拋棄。她的父親江流昌,真是瞎了眼,若是他知道自己一意孤行不聽勸結交陸守仁,而在陸守仁的眼中,就是一條狗,他是不是也會有後悔。
“況且老爺給他們安頓了後事,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好,那周知念的命怎麼算,陸秋綰的命怎麼算?”江枕月抓住許霜清的手腕,兩行眼淚就要落下來,“這世上,或許他們都對陸守仁有過期盼,但也都落空過失望過,周知念偷人有罪,但是被人活活打死,還有天理王法嗎?陸秋綰認人不清,可她是陸守仁的親骨肉,陸守仁仍然沒有救念之心。”
“他陸守仁,就是個自私自利的無恥之徒,也隻有你,對他不離不棄。”
江枕月甩掉了許霜清的手,她看著許霜清跌落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樣子,她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道:“就這樣吧,大夫人。陸守仁是陸守仁,他的罪,要等律法來定,而你是不是要追隨他還愛著他,這都由你自己來定。”
“你我就不要乾涉彼此,也彆來興師問罪,我隻想要清淨,我一想到整個陸府,就都覺得惡心。”
江枕月還沒說她在陸府受的這些委屈,她為了提防陸守仁流下的那許多的血,那些擔驚受怕的日子。
江枕月即使如此,仍然能低頭看著許霜清,能給她一次抉擇,她說:“或許你不知道,陸守仁,曾經試圖毒害過太子,你覺得如今太子坐鎮,能放過他嗎?”
“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
江枕月不想要留許霜清在這裡,她轉過身要去坐在凳子上,但她剛一轉身,就被許霜清抓住了手腕。她沒提防,和許霜清摔在一起,她的手腕光潔,沒有了守宮砂,沒有了一點貞潔的印記。
許霜清像是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她狂笑不止,看著江枕月:“好啊,你的守宮砂呢,你和人私通!你竟然背著陸守仁與彆的男子,行不軌之事。你等著,等老爺回來了,我就要去告發你,周知念當初怎麼死的,我便要你也如何死。”
“江枕月,隻有你死了,我才痛快!”
許霜清想要江枕月害怕,想要江枕月求著自己放她一馬。
但是許霜清的期望,一而再再而三的落空。
若是放在從前,江枕月或許會害怕,可是死過一回重生而來,見證過許多死亡的江枕月已經麻木了,她看著如此可憐的許霜清,她說:“那又如何呢?”
她戰戰兢兢,也害怕過自己會被發現,會被斥責,但是如今她不害怕了。若是比作惡,她還是比不過陸守仁的,她甩開了許霜清的手,緩緩道:“我不是周知念,我不會落得周知念那樣的結局。”
“你就看,我能不能讓陸守仁死,我身後的人,能不能讓陸守仁活著出來。”
江枕月說:“若是清白,陸守仁必定會出來,你也不用擔心害怕。”
許霜清是被江枕月送出去的,江枕月將自己的門緊閉,不讓任何人進來。許霜清氣得讓人斷了江枕月的飯食,兩人較著勁。
下人也有擔心,江枕月會不會被餓死,他們每次扒拉著門口看,每次也都看到了端坐著的還活著的江枕月。
踏破這一僵局的,是皇家的禁軍,還有溫霽雲。
小廝看到禁軍來,心中害怕,但看到溫霽雲,又放下心來。溫霽雲是自己人,老爺有救了,他們才剛要開口,就聽溫霽雲說:“來人,封府,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