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人氣急敗壞地從江枕月的屋子裡出來,嘴裡罵罵咧咧的,還提著褲子。下人都以為是這位新來的小夫人不會伺候,才把老爺氣成這樣。
在不遠處住著的二夫人房中,陸秋綰守在窗邊,外頭下人的話清清楚楚地鑽進了她的耳朵裡去。還未出閣的女兒家,聽到這些話總是會留心多聽幾句。
“你在聽什麼,那裡冷。”周知念看了一眼在窗邊的人,催促著她趕緊過來。
“娘,我聽說這位新來的小夫人長得很是好看。”陸秋綰聽話地關上窗,坐到屋中來。
“你想看?”周知念看了自己女兒一眼,她是美人坯子,自己的女兒也是她得意的作品。但饒是如此,陸秋綰也比不上江枕月。
陸秋綰柳葉細眉,一雙媚眼卻還沒怎麼學會過含情,帶著天真無知的懵懂,鼻梁小巧,櫻桃小嘴,是最柔軟的模樣,男子看了都會歡喜。
江枕月不同,江枕月那一雙眼睛都是寒意清冷,明明沒有波瀾情緒,可是當人一看入她的眼睛,便會不自覺收緊,會想要將自己放進那清冷的所在。
江枕月如天上月,清冷又讓人向往,陸秋綰是鏡中花,讓人歡喜也好采摘。
“她沒有大你多少,但比你漂亮。”
“可是她讓父親不高興了,”陸秋綰將方才聽到的都告知周知念,“父親從她房中出來,很生氣。”
陸秋綰以為自己的娘親知道今晚父親不在她這裡會生氣,可沒想到她娘親聽到這閒話,並沒高興,反而在思忖著什麼。
“旁人怎麼說的?”周知念問。
“旁人說她沒本事,留不住父親。”
“嗬,她可不像是沒本事的人,”周知念玩著自己的手絹,對陸秋綰道,“女兒啊,以後你可以多和江枕月走動,你會喜歡她的。”
“娘不記恨她?畢竟是她也要來和您搶父親。”
“不,我和你父親緣分淺,你父親喜歡的人有很多,我已經不念想你父親了。哦那個江枕月,她也不喜歡你父親,也不會和任何人搶。”
“秋綰,大夫人斤斤計較,你不能親近,但這府上,江枕月你可以親近。她有本事,也是好人,說不定以後你們還能互相幫襯,不許你同旁人一起她壞話。”
“是,娘。”陸秋綰一向聽周知念的話,這一回也自然是聽的。她對江枕月好奇起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娘親也說她厲害?
既然她厲害,那麼下人為何又那樣說呢?
江枕月的確厲害,但是她的厲害是在於不害怕失去。她沒什麼不可以丟棄的,因此才有那麼多的勇氣,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才會不惜一切代價要扭轉過去。
陸守仁沒碰她,她身上的血味太重了,她流的血太多了,等芳菲進來的時候,她已經暈倒了。芳菲嚇了一大跳,屋中沒點燈,都是暗紅,血腥的氣味讓人難以忽視,她看著桌旁的江枕月,眼淚都流了出來。
“小姐,小姐您怎麼了?”
血是從手臂上流下來的,沒有致命,但嚇人。
江枕月是疼暈過去的,她聽到芳菲的聲音,從一片模糊恍惚中睜開眼睛,她虛弱地開口:“芳菲,沒事的,幫我...止血。”
“好,我去找紗布。”芳菲看到江枕月醒過來,也緩和了許多。她仍然是哭著的,雙腿也有了些力氣讓她站起來。小姐還在等著她止血,她不能在這時候掉鏈子。
芳菲雖然哭著,但是救江枕月的命更重要,東西很快就被芳菲找到拿了過來。江枕月的嘴上已經沒有了什麼血色,也沒有力氣能夠坐在桌邊。芳菲先把血止住,確保江枕月不會再失血,不會丟了命,芳菲這才停下了哭,抽噎著去找藥。
“小姐怎麼這樣想不開啊,這多危險啊,您何苦傷害自己的身子呢?”
“我若不這樣做,陸大人也許還回來,能讓他死心的法子,就隻能這樣決絕。”江枕月其實早就想好了對策的,陸守仁做官,最講究自己的人品,害怕被人議論。這樣的人,尤其是身居高位的人,走到這一步,一定是會相信一些東西的。
江枕月記得,陸守仁除了好色,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相信宿命。好人相信宿命是因為他們覺得天下有道,不會不公,他們一輩子行善積德,問心無愧,所以敢祈求上天福澤恩庇。而壞人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不過是因為心虛,想要求個安慰。
陸守仁信命,是後者。
當官的不能看見血光之災,會給他帶來不好的預示,就不會靠近,甚至會自己遠離。江枕月上一世在陸家待了很久,見過很多次陸守仁請法師來做法,大概是二夫人周知念死了之後,這種事情更甚。
對啊,周知念死了之後,陸守仁更不著家,陸家岌岌可危,或許就是宿命。
江枕月閉上眼睛,好好理了理自己的思緒。她想起自己上一世死之前,大太太許霜清發了瘋地找她的茬,到她死之前都不肯放過她,始終覺得是她搶了陸守仁。周知念死於陸守仁的一次暴怒,那一天陸府上下都散發著陰冷潮濕的味道,她都能聞得到的腐爛氣息,而後就有下人來告訴她,二夫人死了。
陸守仁覺得這宅子不吉利,每日每夜都去求人算命,再後來,她就死了。
江枕月這次劃傷自己的手臂,也是在賭。如果這時候的陸守仁已經在意了血光之災能影響官運,那麼他就會放棄江枕月。
但總得要先邁出這一步看看。
江枕月重又睜開眼睛,一切清明了起來,雖然屋子昏暗,但是她好像看到了光亮。
“小姐,怎麼辦,沒有藥膏了。”
也許是這屋子時刻被人監視著,芳菲的話音剛落,門口就有動靜。江枕月和芳菲緊張地看向外頭,芳菲先開口:“誰啊,小夫人已經睡下了,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說吧。”
“是我。”外頭傳來溫霽雲的聲音。
江枕月知道溫霽雲不能在外麵久久逗留,她示意芳菲趕緊去開門。
溫霽雲進屋來,帶來了外頭的冷氣。他讓芳菲多點上一盞燈後,就讓芳菲出去了。他的臉色並不算是很好,目光下移,看著江枕月的手臂。
江枕月被看得有些久,她捂住自己的手臂向後躲。
“溫大人,這麼晚了還不睡嗎,怎麼還散步呢?”江枕月臉色慘淡地笑了笑。
“疼嗎?”
“什麼?”
溫霽雲說的話太快了,江枕月都沒有聽清楚。什麼疼,哪裡疼?江枕月低頭,手臂傳來的疼痛讓她清醒了過來。溫霽雲問的是她手臂上的傷痛不痛。
“還好,不怎麼疼的,”江枕月笑著搖了搖頭,即使是疼,那也是江枕月的事情,不是溫霽雲的,“溫大人不用操心這些,這是我的事情。”
“跟我來。”溫霽雲伸出手,讓江枕月把手搭上來。他的神情並沒有往日那樣玩笑,多了些擔心。
江枕月知道這是溫霽雲的好意,便也在心中歎息,將手伸了過去。
手指冰涼,溫霽雲愁眉不展。定然是流血太多了,不能回轉。他沒怎麼用力,帶著人坐到了床邊,他也坐定。他看到自己剛坐下,江枕月就往後退了退。
好像是怕他再做出什麼放肆的事情來。
“我今日來,是給你上藥來的。”溫霽雲從懷中掏出了藥罐。
“你怎麼知道...”江枕月臉頰發紅,在為自己方才亂揣度溫霽雲的心思而愧疚。溫霽雲並不是他展現出來的那種風流人物,說起來溫霽雲是個很細心的人,什麼都能想到。
“你彆管這些,我知道你這一招是想要讓陸大人不來你這裡,可是若失敗了呢?”溫霽雲歎息,他將藥膏輕輕在掌心化開。江枕月的手臂已經不流血了,隻是傷口處很是難看,溫霽雲的藥膏最是能鎮靜緩痛的,瓶身金貴,看著就是不易得來的昂貴之物。
掌心化開的藥已經不那麼冷了,江枕月咬著唇,還能感覺到藥膏滲入肌膚裡的癢。她向後縮了縮,就聽見溫霽雲問她。
“很疼?”
“不疼,是藥起作用了,謝謝溫大人。”
江枕月的真心話,她其實沒想過若是失敗了該如何,若是回想,失敗了的話,一直流著血,她大不了也就是個死。
她不是沒死過的,她不害怕。
她眼中的清冷讓溫霽雲沒再多問,他太熟悉這一抹清冷的目光了,他不知道江枕月眼眸中為何會有這樣的神色,好像是她經曆了許多,心中不再有悲喜,可她心裡卻對著眾人還有憐憫之心。他對這樣的江枕月好奇,也更想要知道江枕月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就是這樣,愛慕了江枕月的。
可是江枕月並不相信,江枕月不信情愛,也不信他。
但這樣的人偏偏又對他說,謝謝他。
“陸大人那邊我會幫你,以後,你不用做這些傷害自己的事情。”溫霽雲將手中的藥膏收起來,放在江枕月的枕邊。
“這藥不用擔心用完了怎麼辦,我會給你送來。手臂上的傷,也不會留疤,你放心好了。”
“溫大人,”江枕月不知道溫霽雲忽然軟下來的溫柔是為了什麼,她抬手抓住了溫霽雲的衣角,“溫大人此刻還覺得枕月是不可相信,不能托付之人嗎?”
“什麼意思?”溫霽雲眼神中的溫柔收回了一些。
“我的意思是,溫大人,我不喜歡陸大人,也不會為他所用。此刻,溫大人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想要我做什麼了嗎?”
“我對溫大人坦誠相待,溫大人對我也不應該有隱瞞。”
原來是找靠山,溫霽雲會心一笑,目光中又多了些難過的深沉:“江枕月,你真的一點也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嗎?”
江枕月不懂為何溫霽雲要說這些,她懵懵懂懂歪著頭,凝視著溫霽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