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剛親口答應的,應該沒這麼快忘記?”
蒂娜:“……沒、沒忘記。”
她咽了咽喉嚨:“你說過了,隻要一點血,而且不咬脖子的。”
伊萊輕嘖一聲,不耐煩地拿起旁邊乾淨的餐刀:“你自己來?還是讓我動手。”
“還、還是我自己來吧。”
蒂娜握著餐刀,在掌心比劃。
她手指顫抖,心臟跳得像是要從胸口躍出來,鋒利的刀刃幾次擦過了皮膚,蒂娜卻遲遲不敢用力。
這可是刀!
鋒利的刀刃會劃破她的皮膚,然後是肌肉,傷口會發出尖銳的疼痛,湧出大量的血液,稍微動一動就是一陣皮肉分離的古怪觸感。
她沒有刻意想象,但畫麵還是一股腦地在腦海裡翻轉。
勇氣就像紮破的皮球,一瞬間泄了個乾乾淨淨。
誰都受過傷,可自己動手和意外受傷完全是兩碼事。
蒂娜發現,她還是把這想得太簡單了。
伊萊等得有點不耐煩了,輕嗤:“真嬌氣。”
他偏了偏頭,不解:“你不是沒有父母嗎?還這麼嬌氣?”
蒂娜很不服氣。
在孤兒院,她也是出了名的樂觀向上,頑強堅韌,吃苦能乾。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忙到天色漆黑才能睡覺。
拖地、洗碗、種菜、養雞……蒂娜什麼活兒都乾。
她怎麼就嬌氣了?
她現在要做的,可是要給自己劃上一道口子。
誰能麵不改色給自己來上一刀?
這和嬌氣有什麼——
蒂娜的吐槽硬生生止住,她瞪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看著伊萊的動作。
他的手摸上了桌上乾淨的餐刀,握著餐刀輕輕一旋,鋒利的刀刃便沒到了掌心,他麵無表情,輕輕一攥。
伴隨這一聲刀刃劃破皮肉的沉悶聲響,刺目的鮮紅血液像傾倒的染缸一樣順著餐刀淌下來,眨眼就塗滿了整個銀白色的刀身。
“啪嗒”
殷紅的血液滴在桌麵,炸開一朵朵鮮豔的紅花。
伊萊舔了舔唇角,眼神興奮,整個人身上沁著一股風雨欲來的可怕氣息。
他的動作太快,快到蒂娜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瘋子。
他簡直就是個瘋子!
他歪著頭,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饒有興趣地盯著桌上炸開的紅色血花。
蒂娜甚至懷疑,他想嘗嘗自己血液的味道。
“你看,多簡單。”伊萊抬起頭,朝她揚起一個鼓勵的微笑。
蒂娜:“……”
蒂娜隻覺得毛骨悚然。
她艱難地扯了扯唇角:“……哈哈,是、是挺簡單的。”
伊萊若無其事地放下餐刀,拿起旁邊的餐布胡亂擦了擦流血的手掌,隨後一臉期待地看向蒂娜。
蒂娜:“……”
如果他是想給她做示範,蒂娜覺得,那他可能要失望了。
剛剛那一幕非但沒有讓她覺得簡單,反而讓她更加驚恐了。
蒂娜握著餐刀的手,肉眼可見抖得更加厲害了。
“嘖,笨死了。”伊萊按了按額角,不耐煩地用完好的另一隻手去抓餐刀,“你不行的話,還是我來。”
蒂娜眼皮狠狠跳了跳。
她絲毫不懷疑,他能毫不猶豫地下刀。
可是、可是讓他來的話,他說不定會給自己劃出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
蒂娜想到了她要自己動手的初衷——她自己來,好歹可以控製傷口和出血量。
沒辦法了。
蒂娜咬牙,握著餐刀的手臂微微用力。
“等等。”
被刀刃抵住的左手沒有感覺到疼痛,一股冰涼的力道從手掌上拂過,將她的手從刀刃下拉了出來。
蒂娜抬頭,眼睛發光:“是不要血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伊萊冷冷打斷。
“嘖。”他按了按額心,“彆劃手掌。”
蒂娜:“啊?”
他陰著臉冷冰冰:“還要做飯。”
……
蒂娜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可是,如果不劃手掌的話……脖頸小腹這樣的重要位置肯定不能選,那她就隻能劃破手腕或者手臂了。
手臂和手腕,哪怕隻是一個小傷口,出血量也比手掌要大得多。
而且聽說,傷到手臂和手腕,也是有死亡風險的。
蒂娜曾經聽過一個傳聞,一位可憐的老婦人不小心被家裡懸掛的砍刀掉下來砍傷了手臂,血流如注,怎麼也止不下來,最後活生生流乾血液而死。
手腕還是手臂,蒂娜一個都不想選。
“……要、要不,還是咬一口吧。”
被他咬,至少傷口很小,而且、被血族咬完的傷口,不會留下一個可怖的刀痕,不會像普通傷口那樣血流如柱。
伊萊眯了眯眼,無聲地舔了舔獠牙:“你確定?”
蒂娜目光閃爍:“你、你有咬過手臂的經驗嗎?”
如果有的話,應該知道哪裡能咬,哪裡不行,她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伊萊抬頭,像看傻子一樣看了她一眼:“沒有。”
蒂娜咽了咽喉嚨:“那、那你記得輕一點。”
“還、還有你說過的,隻要一點點血。”
伊萊懶得回複她,他當然不會放過這樣送上門的好機會,他靠近,挑開她袖口繁複的係帶,挽起衣袖,將袖子推到大臂上。
蒂娜光潔白皙的手臂整個露出來,她的胳膊不胖,因為常年工作也不算細弱,薄薄的一層肌肉線條流暢,勻稱而美麗。
讓人注意的是,她的小臂上有一道明顯的膚色分界線,越往深處,皮膚越發白皙細嫩。
伊萊的指腹按在那道分界線上,疑惑:“這是什麼?”
“昂,這個啊。”蒂娜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這是曬的,夏天天氣熱,做活的時候,要把袖口挽起來會更舒服。”
她抬起另一隻手比劃了一下:“大概就在這個位置,時間長了,就曬出了印子。”
伊萊沒說話,他的視線沿著手臂一路下滑,在小臂內側一處手掌長的印記上停下。
那印記很寬,像是兩道傷痕交錯在一起,摸起來有些輕微的凸起。
這樣形狀的傷痕,伊萊很是熟悉。
蒂娜感覺抓住自己手臂的力道忽然變得大起來,像鐵鉗一樣緊緊禁錮著她。
他垂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手臂。
蒂娜:“……怎麼了?”
他抬起頭,胸脯微微起伏,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這是鞭痕。”
是完全肯定的語氣。
蒂娜有點吃驚:“這都能看出來嗎?”
“嗯……沒錯,不過……這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蒂娜不想多說,但伊萊抬起了眼睛,沉默又執拗地盯著她,等待著後續,蒂娜隻好硬著頭皮:“嗯……就是在孤兒院的時候。”
“這很正常的。每個小孩小時候都要挨打。”
蒂娜不太自在地偏了偏視線,她平時很少和彆人說這些,她不喜歡和彆人說這些。
蒂娜稍大一些之後,就和孤兒院的其他孩子們一樣,經常想辦法去做一些工作,工作獲得的銅幣無法落到自己手裡,但總能稍稍補貼一下自己的生活。
因為年輕,外表看起來還不錯,蒂娜偶爾會好運的獲得一些在平民區的工作。
工作間隙的時候,大家免不了湊在一起,聊天說話。
說著說著,話題就會扯到蒂娜身上,問蒂娜是哪裡人?多大?為何這麼小就出來工作?
蒂娜隻好磕磕巴巴地說出自己的來曆。
每到這個時候,那些人就會用一種驚歎和憐憫的眼神看著她,眼淚汪汪地鼓勵她:“哦孩子,你真可憐。”
“蒂娜,你真堅強。”
“蒂娜,上帝會保佑你的。”
“……”
但蒂娜真的沒覺得有什麼。
和孤兒院彆的孩子比起來,她其實已經足夠幸運。
她有手有腳,不懶不笨,五官端正,還有一頭漂亮的金發。
“這應該是六歲?還是七歲的時候?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都記不太清了。”
蒂娜偏過頭,不太自在地輕輕掙了一下胳膊。
她力氣不大,沒覺得自己能掙脫。
出乎意料的,伊萊剛剛還如同鐵鉗一樣的手驟然鬆開,她的胳膊十分順利地掙脫了出來。
伊萊開始挽自己的衣袖。
淺灰色的襯衫袖子挽上去,露出一節光潔的小臂,小臂上,一道粉紅色的傷疤從手腕一路斜到手腕。
蒂娜的大腦嗡了一下。
這是鞭痕。
還是新鮮的,沒有多久的鞭痕。
伊萊將自己的手臂平放在了她的手臂旁邊,挨在一起的兩隻手臂,鞭痕交錯在差不多的位置。
蒂娜一陣陣的恍惚。
記憶被撕扯拉碎,早已沉沒在海洋深處的碎片漂浮上來,鑽進她的大腦。
小時候,在孤兒院的地下室裡,她好像也和一個小女孩一起肩並肩縮在角落裡,她們倆身上臟兮兮的,混雜著泥土和鮮血。
小女孩蜷縮在裡側,因為疼痛不停地抽泣。
“彆哭了。”蒂娜擦了擦小女孩臉上的眼淚,“這裡沒有吃的,也沒有喝的,越哭就越渴,越餓。”
小女孩抽泣:“嗚,可是真的好疼,蒂娜姐姐,我們為什麼是孤兒?我們為什麼要在孤兒院裡?我不想在孤兒院裡。我想要爸爸媽媽,要爺爺奶奶……嗚……好不公平,好不公平,憑什麼,我就沒有爸爸媽媽呢?”
小小的蒂娜回答不出這個問題,她隻能試圖轉移話題:“那我們找一點彆的事情做吧,做一點彆的事情轉移注意力,就不會那麼痛,也不會那麼難過了。”
小女孩:“什麼事情啊?這裡什麼都沒有,什麼也做不了。”
蒂娜:“嗯……我們來比一比誰的傷口比較大吧?”
小女孩愣了愣,噗嗤一笑:“什麼嘛?這算什麼事情……”
她抬了抬下巴:“那肯定是我的傷口比較大,抽我的那個□□那麼壯,聽說他有兩百二十多磅!”
蒂娜:“可是抽我的皮鞭是新做的,新皮鞭打人最疼了,而且,它比舊的要整整粗了一公分!”
她說:“肯定是我的傷口大一點!”
兩隻細嫩的白色手臂並排,親密地挨在一起,紅彤彤的鞭痕交錯。
兩個小孩討論著傷痕的大小,眼淚和笑聲混成一團,蒂娜感覺,身上的傷口忽然就不那麼痛了。
“伊萊·亞圖斯,是不受寵愛的孩子。”
蒂娜忽然想到了這句話。
可是,能有多不受寵愛呢?
他住在這麼大的一座城堡裡。
他是王族的孩子。
可現在,蒂娜看著緊挨著自己的這條胳膊,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泛著黴味的潮濕地下室。
伊萊就是那個小女孩。
身邊的少年忽然一聲輕笑:“蒂娜,我的傷口比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