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查理牧師說的沒錯,今天就是蒂娜的幸運日!
蒂娜拎著洗得發白的麻布裙擺,高興地在房間裡轉了個圈。
她今天運氣好極了,應聘到了一個極好的工作!
近日,伯魯斯夫人宴請貴賓,要招聘十位臨時工人來漿洗衣物,打掃衛生,烹飪食物。
伯爵夫人給的薪水極其慷慨,日薪足足三十枚銅幣!
前去應聘的人足足有幾百位,蒂娜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會真的成功入選。
三天的工作時間結束,她就可以獲得一百枚銅幣!
那可是足足一百枚銅幣!
蒂娜忍不住想——她要是能一直乾這個活就好了。
一天三十枚銅幣,一個月就是九百枚銅幣,一年就是足足一萬零八百枚銅幣!
一萬零八百枚銅幣!
蒂娜被自己算出來的數字嚇了一跳。
不,蒂娜,她對自己說,她不能這麼貪心。
一百枚銅幣已經是她平時半個月的薪水了!
有了這一百枚銅幣,一枚銅幣一個的黑麵包,她可以在貧民區的麵包店足足買上一百個,吃上整整一個月。
她甚至可以嘗試走進提絲街角的那家麵包店,每次,蒂娜偶爾路過那家麵包店的時候,她都會聞到令人心悸的黃油和奶酪香氣。
口水不爭氣地流出來,胃不爭氣地咕咕作響。
但蒂娜沒進去過,她每一顆銅板都要算計花,買不起裡麵的麵包。她沒有勇氣進去,甚至不好意思近距離聞聞麵包的香氣。
但她曾經隔著櫥窗看過無數次裡麵的甜麵包和鬆餅,幾乎能背下來每一種點心的價格表。
二十枚銅幣,那是麵包店裡最便宜的白麵包的價格。
是蒂娜一周的生活費。
那不是像她這樣的貧民窟女孩應該光顧的地方。
但是,蒂娜才十七歲,她上一次吃到白麵包還是八歲時在孤兒院的時候。
那天,孤兒院到訪了一位慷慨而美麗的貴婦人,她送來了整整一車的白麵包!
整整一車!
至少夠他們孤兒院的孩子們吃上一周了吧!
不不不。
如果她省著點吃,每天藏一小塊在床底,說不定能吃上一個月!
那天晚上,蒂娜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著覺。
可惜,蒂娜隻在貴婦人離開後的第二天午飯裡看到了白麵包。
每個孤兒院的孩子都有,切得小小一塊,拇指大小。
天哪,她簡直不敢想象!
白麵包的味道是那麼的香甜!
軟得像雲朵,甜得像蜜橘。
她吃了一塊,眼淚都忍不住流出來了。
不過那是幸福的淚水。
蒂娜想,她這輩子永遠不會忘記那塊白麵包的味道。
而現在,她很快又能嘗到白麵包的味道了!
鬆鬆軟軟,入口即化的白麵包!
蒂娜眸子裡閃爍著憧憬和幸福的光,哼著歌打開房間裡的衣櫃,說是衣櫃,其實不過隻是三塊拚起來的硬木板,是蒂娜十二歲那年,花費了整整五天的時間做好的。
她很喜歡。
後來的一年裡,她又斷斷續續在木板上用小刀刻了隻俏皮可愛的小熊,還給它戴上了花冠。
蒂娜手指摸索到衣櫃最深處,小心翼翼拿出了件勉強稱得上是白色的麻布裙。
這是蒂娜最好的一件衣服了。
和雇主的第一次見麵,她一定要給她一個好印象。
雖然她幾乎不可能見到伯魯斯夫人,但是,能給仆人管家一個好印象也是很重要的。
說不定下次,他/她會直接找自己做活呢?
蒂娜又花費了足足兩個小時來紮頭發,蒂娜發誓,她從來沒有這麼討厭過她的一頭蜷曲蓬鬆,像海藻一樣的金色長發。
她試圖一絲不苟地把每一根碎發紮進辮子裡,為此,她足足耗費了兩個小時。
但這是值得的,為了能在管家麵前留下好印象。
蒂娜想了想,又打開旁邊的小櫃子,從最深處取出一盒口脂。
這是她唯一的妝品,蒂娜目前為止,還沒有用過一次。
她小心翼翼打開盒子,輕輕將口脂塗抹在唇上。
嬌小的唇瓣頓時紅豔豔起來,整個人看上去又精神又漂亮。
蒂娜雀躍地轉了個圈,在傍晚時分,準時來到了提絲街道。
貧民區的街道太小,馬車是沒有辦法進來的。
她來到街道的時候,伯魯斯莊園接送仆人的小馬車剛剛好停在馬路邊。
“嘿!這裡!”蒂娜拎著裙子小跑起來,金色長辮順著她的動作一抖一抖,她在馬車邊停下,友好地向車夫道好,“你好,我叫蒂娜,是伯魯斯莊園招聘的臨時女仆。”
馬夫頭上戴著大鬥笠,看不清麵容,他沒說話,隻朝她點了點頭,示意蒂娜趕快上車。
蒂娜沒多少想,連忙踩著馬車旁的矮梯跳了上去。
她剛一上馬車,馬車就“咯吱咯吱”的動了起來。
蒂娜脊背筆直地端坐在馬車裡,一雙大眼睛好奇地在馬車裡打轉。
馬車四麵都是堅實的桐花木,塗上了深褐色的顏料,上麵鐫刻著蒂娜看不懂的繁複紋路,奢靡又貴氣。
座位包裹著一層厚厚的柔軟絲綢,還是深紅色的。
蒂娜甚至沒有幾件有顏色的衣服,更彆說絲綢了。
不愧是伯魯斯伯爵,連接送仆人的馬車都如此氣派。
蒂娜又忍不住奢望起來,要是她能成為伯魯斯莊園的固定女仆該多好啊!
她隻在馬車裡坐了一會,就忍不住小心翼翼站了起來。
若是馬車裡還有彆的人,她還能勉強維持住端莊平靜的姿態,可現在,馬車裡隻有她一個人,蒂娜實在忍不住。
她摸了摸絲綢,摸了摸刻紋,又摸了摸旁邊的油燈。
不知不覺,半晌過去。
馬車吱吱呀呀地前行著,一直沒有停過。
蒂娜想了想,抬高聲音問車外的馬夫:“大哥,我們這是直接去伯魯斯莊園嗎?不用去接彆的女仆嗎?”
奇怪的馬夫大哥沒有說話,靜悄悄的,隻能聽到車輪碾過地麵的“咯吱咯吱”聲音。
“大哥?”
還是沒人說話。
蒂娜想起來,從一開始,車夫就好像一直都沒有開口說過話。
難道說,他其實是啞巴?
蒂娜恍然地捂住唇,如果是這樣,那她就太失禮了。
她在孤兒院裡見到過好幾位啞巴小孩,他們每一個都十分孤僻。
蒂娜立刻放棄了詢問,她想,沒什麼好介意的,這或許是因為其他的女仆都已經提前趕到了吧?又或者是伯魯斯莊園還派了其他的馬車?
她有點累了,重新安靜在座位上坐下,整理起裙擺和頭發。
——“咯吱。”
伴隨著一聲重重的刹車聲響,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到了嗎?
蒂娜心臟一瞬間開始砰砰直跳。
她幾乎從來沒有離開過貧民窟,更彆說踏進伯爵的府邸。
到現在,她才後知後覺地手足無措起來。天呐,如果管家覺得她手腳不夠麻利,做活不夠勤快,什麼禮儀也不懂,那可怎麼辦?!
如果她被趕回去,三十銅幣的日薪,一百銅幣的薪水,甜軟的白麵包,一切就都不見了!
蒂娜揪著裙擺,萬分緊張地下了馬車。
車外就是一座巨大的城堡。
蒂娜瞳孔一瞬間放大,驚訝地張大了唇。
蒂娜發誓!她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氣派的城堡!
巨大的城堡像小山一樣高高聳立,在夕陽的黃色雲彩之下,幾乎像是直直插進雲朵裡。蒂娜甚至看不到城堡的邊際,它可能比她生活的貧民區還要大!
想想看,一棟房子,有一整個城區那麼大!
貧民區裡可是住了至少幾千上萬個人!
而這裡,隻住著伯魯斯夫人一家。
蒂娜感覺自己更緊張了,心臟跳動得飛快,像是要躍出來一樣。
她深吸了口氣,掐了掐臉蛋,擠出一個略帶怯意的柔軟微笑,微微弓著身,踏入氣派的城堡大門,準備向莊園的仆人管家問好。
——咯吱。
巨大的浮雕大門在她身後關閉,隔絕了夕陽下淡金色的光。
蒂娜的眼睛一瞬間陷入了黑暗。
黑暗讓她有些不安,蒂娜瞬間繃緊了肌肉,捏住裙擺。
蒂娜有點不解。
這裡好黑,城堡裡為什麼不點燈?
她平時倒是很少點燈,但那是因為燈油的價格太貴,伯魯斯莊園怎麼也不會有這種煩惱。
但蒂娜很快就沒空想這個問題了,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她很快看到了前方陰影裡的年輕男人。
他穿著精致的絨衫和長褲,身材瘦弱但高挑,有一頭漂亮的、閃閃發光的金色短發,碎發隨意地灑在額上,垂著眸,像是在看她,又好像不是。
他的皮膚極白,五官很精致,眼睛的輪廓尤其深邃而美麗。
因為太過於精致了,反而顯得有些柔弱。
他看上去也很是年輕,像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隻是身上的氣質十分詭異,他站在黑暗裡,莫名與陰影融為一團,天然合拍。
明明是一頭燦爛的金發,卻像是從濃鬱的黑中走出來的一樣。
管家似乎不該如此年輕。
管家也不該有這樣漂亮的外貌和詭異的氣質。
或許是伯魯斯家的客人、成員或者親戚一類的?
“您好。”蒂娜微微放鬆,端莊地朝他彎腰行禮,“我是新來的女仆蒂娜,請問——”
蒂娜的聲音驀然頓住。
剛剛還離她幾米遠的少年驀然出現了她的身前。
她的肩膀上搭上了一隻手。
修長的,光滑的,白皙的手,和她的手指完全不一樣,這隻手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沒做過活的人才會有的。
但奇怪的是,這隻手格外冰涼,像是十二月湖水裡的深冰,涼氣一瞬間就順著她單薄的白色麻布裙侵入肌膚。
蒂娜曾經感受到過這種寒冷,九歲那年,她在孤兒院做活的時候,被人關進了冰冷的地窖裡整整一夜。
寒氣就那樣一點點侵入她的肌膚,骨骼,蒂娜差點就死在了地窖裡。
可現在,這隻手的溫度竟然和那時的寒冷感覺相差無二。
手掌的力氣極大,像鐵鉗一般按著她,蒂娜幾乎不能動彈。
她有些慌亂起來。
“您——”
鉗著她肩膀的手猛地一用力,蒂娜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前傾,倒在一個冰涼的,乾燥的,泛著香氣的懷抱裡。
又一隻手按在了她的腦袋上,輕輕一用力,她的脖頸就偏到一邊,露出一片光滑白皙的脖頸。
扣著她的金發少年俯下頭,毫不猶豫咬了上去。
尖銳的牙齒刺破皮膚,深深紮了進去。
好痛!
蒂娜的眼睛裡一瞬間泛起淚花。
她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疼痛,像是被人握著刀子,剖開了心臟旁的肌肉,用刀背輕輕剮蹭著跳動的、鮮紅的心臟。
更加令人驚恐的是,蒂娜再清晰不過地感覺到,滾燙殷紅的液體正在從深深埋在她頸側的長牙中流淌出去,攜裹著她的力氣,生命,和活力。
他……他咬了她的脖子,他在吸她的血。
吸血鬼?!
那一瞬間,這三個字直直蹦入蒂娜的腦海。
她的大腦一瞬間成了漿糊。
怎麼……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