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第一夜的祭祀結束後,已近子時。

春燕嬸本就像是體虛,折騰到這功夫,先前又是好一通跪拜,幸虧有個孔武有力的書生在,不然蘇漫漫他們一虛一弱一小的還真不知道怎麼辦。

劉書生背著春燕嬸走在前邊,顧淵單手抱著熟睡了的王小寶走在後邊,落後一步的蘇漫漫看得有趣。

不用羨慕彆人家的程錦厲害,等他家的程錦長大後指定更孝順!

顧淵猜不到蘇漫漫在笑什麼,他已經在心裡開始盤算,等玄澤把那頭蠢狼救出來後,趕緊弄過來給王小寶當坐騎,不然總叫他抱著算怎麼回事?他是來人間找樂子的,又不是給這小東西當轎夫的!

顧淵看了一眼身後的蘇漫漫,無孩一身輕的小娘子拿著根長長的狗尾巴草走一路甩一路,甩得路邊草叢裡本已休息了的夏蟲好一陣窸窸窣窣,罪魁禍首還兀自笑得開心。

偶爾有被擾得厲害了的蟲子突然跳出來,落到了蘇漫漫的繡花鞋上,這回換成小姑娘被驚得一聲輕“啊”,驚慌失措得連蹦帶跳,既厭恨極了那蟲子,又舍不得脫了那繡著粉蓮綠荷的繡鞋,半晌過去才踢掉蟲子,末了還蹲下去仔細看看繡鞋有沒有弄臟。

真是又嬌又俏,哪裡像個給人當娘的。

顧淵抱著懷裡這一團柔軟的小東西,脖頸處更是親密地感受著輕輕的暖暖的呼吸。

顧淵換了隻手抱王小寶,王小寶的姿勢被換的更舒服了,軟軟地哼唧了一聲,睡得可香甜!

算了,那頭蠢狼也不知是怎麼摸爬滾打著長大的,皮糙肉厚粗枝大葉還缺心眼,哪裡能伺候得了這麼嬌氣的小東西。

劉書生把春燕嬸一路背回了屋裡,出來後,蘇漫漫本想就地告彆,各回各家,沒想到劉書生竟然又說要送他們回老院子。

蘇漫漫一時無言,你先前質問我們怎麼還沒走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麼親切。

“不敢勞煩。”

顧淵難得同劉書生開口說話,言語中並無失禮,卻有著十分的冷漠。

劉書生不論外表如何,內裡卻是個實打實的書生,按理說聽了這般拒絕的話就該知難而退了,誰知竟半點不讓,甚至回了一句叫蘇漫漫都得厚著臉皮才能說出來的話:“並不勞煩。”

即便是在暗淡的月光下,都不用蘇漫漫仔細瞧,一眼便能看出顧淵那張俊美的臉“唰”地一下就沉了下來。

明明嘴角的弧度變都未變。

蘇漫漫趕緊打圓場,“也不用送到家,不是還有段路相同嘛,正好結伴走一陣。”

顧淵的眼神一下子轉到蘇漫漫身上,涼涼地看著對方,並不作聲。少焉,毫無預兆地轉身離開。

懷裡抱著酣眠的王小寶,仿佛挾持了一個人質。

人質他娘趕緊追了上去。

等離春燕嬸家有一段距離了,周圍也暫時沒有彆家,一直默默走路的劉書生突然說道:“我明日去三莊鎮,正好可以送你們一家回鎮上。”

蘇漫漫覺得這書生可真奇怪,又沒人說要走,他就先說要送。頓時覺得顧淵方才那句“不用勞煩”真是客氣了,怕他再頂回來一句“不勞煩”,蘇漫漫直接道:“我們明日不走。先前同劉二叔約好了,過兩日再來接我們。”

還會給帶幾個餅,現烙的,可暄軟。

劉書生麵上看著粗獷,內心大抵是真的纖細,聽見蘇漫漫已經計劃好了,抿著唇不再糾纏,但是一看就知道還在想這事兒。

蘇漫漫聽劉書生說要去三莊鎮,登時就想到了鎮上那位用花言巧語和真金白銀把他們忽悠來“驅魔”的李老爺,和李老爺家那位非劉書生不嫁的嬌小姐。

這故意棒打鴛鴦、破壞彆人感情的事蘇漫漫自然不會做,反正李老爺明確提出的訴求裡頭從頭到尾都沒有這一項,到時候不管是在誰的麵前,劉家莊有妖魔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她不可能作假。

至於李家小姐嫁不嫁,李老爺的頭疼不疼的,就不乾她的事了。

蘇漫漫心道劉書生明天去三莊鎮想是為了見心上人,她記得李老爺那日說過,為了斷掉女兒的念想,已經把人送到外家去了。她怕這書生撲了個空,好心提醒道:“你明天去了三莊鎮也是見不到李小姐的。我聽李老爺說,他已經把女兒送去了外祖父家,短期內怕是都不打算接回來了。”

正沉思的劉書生先是一愣,條件發射般張嘴就回道:“我明日不去三莊鎮,也並沒有要見清婉的打算……”

劉書生說到一半,表情突變,看起來竟像是有些激動,又死命壓抑著,勉強鎮靜地問道:“您二位可是修士?可是李家請您來的?李老爺請您來之前可有說什麼?是不是說了劉家莊有異?”

劉書生的這番話全然不似他的表情一樣鎮定,簡直就是連珠炮,不僅蘇漫漫驚呆了,前頭走著的顧淵都停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著劉書生。

蘇漫漫還沒想好先從哪裡答起、怎麼回答才好,就聽劉書生又是一句疑惑:“可是我方才聽春燕嬸說你們這兩日一日三餐,頓頓都沒落過……”

何止是頓頓不落,春燕大嬸的原話是“早中晚飯定時定點,四菜一湯絕不重樣,甚至已經跟附近的幾戶人家提前預定下了明兒的灌湯包和鹵豬蹄,尤其是那豬蹄,都應好了要給鹵上足足一夜!”

蘇漫漫無法反駁,因為他們確實吃了,每一口都很實在。

蘇漫漫試圖挽救形象:“修士也是人,當然也能吃飯。”

所以做人不能這麼膚淺,你要透過現象看本質。

劉書生信了,於是當場朝著蘇漫漫和顧淵行了個跪拜大禮,方才見“太陰之神”都沒跪的人,這會兒“撲通”一聲膝蓋重重地砸到地上,兩手著地,拜頭至地,行了個稽首跪拜。

劉書生呼道:“還請仙人救救劉家莊!”

顧淵懷裡的小寶被突然拔高的聲音差點兒嚇醒,小身子猛地一抖,半迷瞪著眼睛,嘴裡黏黏糊糊地喊了聲“爹爹?”。

顧淵熟練地拍了拍小家夥的後背,把人重新安撫地睡著,不閃不避地抱著兒子受完了全禮。

反倒是蘇漫漫給嚇到不能動彈,上一次有人朝她行這麼大的禮,還是王小寶認娘的時候。

蘇漫漫語無倫次道:“什,什麼?誰,誰救誰?”

顧淵聽到劉書生的話,眼底倒是飛快地劃過一絲暗光,再抬眸,裡頭已了無痕跡。

蘇漫漫伸手去拉劉書生,“你先起來,快起來再說!”

那一定沒拉動,跟塊巨石似的,簡直穩。

蘇漫漫求助地看向顧淵,顧淵看著蘇漫漫拉著劉書生衣服的手,麵色不虞,冷聲道:“你若再不起來認真說事,我們現在便離開劉家莊。”

不講理,但有用。

劉書生起身,又朝蘇漫漫幾人拱手,道:“昨日初見我便覺得您一家子不似凡人,像是那九天之外下來的神仙,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還請仙人救救我劉家莊吧。”

蘇漫漫這輩子聽到的“神仙”二字,都沒有在三莊鎮地界這短短幾日多。你們三莊的人誇人的詞兒可真貧瘠。

“劉家莊可是出了什麼事?”蘇漫漫問道,就她這兩天淺淺地觀察來看,分明是個民風淳樸飯菜好吃的地方。

劉書生似是對蘇漫漫的疑問驚訝又困惑,“仙人難道沒注意到今晚祭典上出現的那個邪神?”

“……你還是叫我蘇修士就好。”蘇漫漫窘道,又問:“你是說那團鬼火嗎?”

雖然又綠又熒光,但也不至於就成了邪神嘛。

劉書生苦笑一聲:“我開始也當隻是鬼火。”

好歹也是讀了十幾年的書,考上了秀才的人,不敢說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總比彆人知道的多些,更不會因世道艱難妖邪橫行,就變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他約莫一年前結束遊學,先是在鎮上待了半年做教書先生,意外同李家小姐相識相知,為了能娶到心上人便辭了教書的活計,回到莊子上靜心念書,以求來年一舉奪魁,再娶嬌妻。

哪兒想回來後才發現,偌大的一個劉家莊,竟然早就被邪神蠱惑侵占了!

按照劉書生所言,邪神還不隻一兩個,最早是一年多前說要祭拜的河神,也不知是哪兒門子的祭祀方法,竟花了整整一月時間,硬是把村東邊那條小河給填掉了!

明明少了條河,眾人從此吃水打漁都成了難事,卻一天到晚地直欣喜道“方便了方便了,這下子就方便了”。

此後至多兩月便換一位“邪神”,或是燒山毀林,或是鏟麥拔秧,反正是祭什麼就毀什麼,拜哪裡就拆哪裡。

半年前就連祖宗祠堂都燒掉了!

“至於那邪……鬼火。”劉書生舔了下唇繼續道:“我原在書中看到過,說是人死後會產生鬼火,並不經常出現,且傷不著人。”

“可我回來這半年的時間,且不說那鬼火每次祭祀都會出現,甚至還燒傷過不肯祭拜他的人!”

這就有意思了。

蘇漫漫知道鬼火其實是燃燒的磷,偶爾出現實在正常。可次次都那麼趕巧就不可能了,況且又是在露天的場地,濃度如何能達到燒傷人的程度呢?

再說祭祀一事,蘇漫漫萬萬沒想到以前的那些祭祀裡頭竟然還有這麼多的事,今兒祭拜的是月亮,想是摘不下來才毀不掉,所以特意選了一彎殘月。

蘇漫漫越想越頭疼,一會兒覺得對魔啊邪啊分外敏感的小寶說過這裡沒有“臭臭”,一會兒覺得這劉家莊可能真的有點兒什麼隻是小寶聞不出。一會兒仔細回想今天看到的鬼火,怎麼看都像是自然現象,一會兒又覺得是自己修為不到家才沒看出法術的痕跡來。

蘇漫漫又想起他們最初是因為什麼來這裡的,問道:“你既然懷疑劉家莊藏有邪神,為什麼不告訴鎮上姓劉的大戶,反倒是李老爺請修士前來?”

劉書生苦笑道:“早離了莊子的尋常人家也就算了,已是高門大戶的同宗同姓怎麼可能不知道族裡的事兒?不但沒阻攔過,甚至要什麼給什麼,我如何敢信?”

“便在一次同清婉的相會中,同她說了此事。是清婉說她有法子,叫李老爺請修士前來,我勸不過,也問不出,因此至今還不知清婉究竟是用了什麼辦法?”

蘇漫漫哪裡說得出口,李小姐一哭二鬨三上吊地要嫁給你,裝作著了魔似的,李老爺當然得懷疑你有問題,這可不就進一步懷疑到劉家莊身上了嗎?

雖然李老爺的本意是想給你安個欲加之罪。

蘇漫漫看著劉書生,難得多嘴說一句:“將來你若和李小姐成了,務必好好對人家。”

這麼機智的姑娘可不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