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一起出門溜達了幾個時辰,勉強從太不熟悉變成不太熟悉。
回去的路上,蘇漫漫偶爾看到路邊的糖果攤子上,在各式各樣糖塊裡頭竟然有一種和魔晶石長得極為相像!
蘇漫漫當即就牽著小寶走過去,佯裝驚喜道:“哎呀,小寶,你喜歡吃糖呀!”
被點到名的王小寶手裡拿著一個做工精美的鳩車,原本正低著頭興致勃勃地研究到手的新玩具,聞言茫然地抬起頭來看向他娘親:“我……”不是,我沒有,我隻喜歡吃魔晶啊。
“娘親就知道你想要!”
蘇漫漫笑著拍了拍小寶的腦袋,根本不需要小寶的回答,兀自說道。
然後在王小寶不知所以的眼神裡,七七八八買了一堆糖果,裡頭自然也有跟魔晶長得相似的那種。
顧淵對自己的新身份正新鮮著,前頭無師自通學會了給孩子花錢——蘇漫漫暫時還不肯接受他給自己買東西——後邊又從路過的郎君娘子身上學到了主動拎包。
因此這會兒把拿著的風車泥人糖葫蘆都換到了一隻手上,用空出來的手去接那包分量看起來著實不小的飴糖。
結果被蘇漫漫避開了。
顧淵愣了下,神色微動。
蘇漫漫那浮於表麵的演技騙騙不知人間險惡的魔族還行,卻是哄不過戲精本精的顧淵的。
蘇漫漫的心也輕輕一跳,知道自己方才的舉動突然生硬。
平心而論,她一路上默許顧淵給小寶買東西、拎東西,都是為了以前輩的身份,在潛移默化中教育顧淵“爹爹不是你想當就能當的,也不是你陪吃陪玩就能當好的”。
顧淵體沒體會到她的用心良苦不知道,不過實際行動上倒是積極。
這就顯得突然不配合了的蘇漫漫有點兒可疑。
蘇漫漫當著顧淵的麵把那包糖放進裝著魔晶的芥子荷包,冷靜且認真地教顧淵:“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我怕他偷吃,所以由我來管理,這是大人的職責。”
有理有據,合情合理,順理成章。
從此以後魔晶荷包變成糖果荷包,她說王小寶吃的是糖果,誰還能硬說是魔晶?
魔晶石對修士有害無益,且隻有沒了魔晶石魔洞才會消失,所以並不在人間界流通。至於魔氣,隻要不在修為高的修士麵前拿出來,誰能看得出來?如果不是王小寶說過一次,蘇漫漫都不知道魔晶石上頭還有這種東西。
她都看不出來,柔弱隻能自理的顧淵肯定也看不出來!
蘇漫漫堅信不疑、信心滿滿,當著顧淵的麵抓了一把混著魔晶的糖出來,塞到王小寶手裡,言簡意賅:“吃。”
小寶手裡正玩得起興的鳩車被蘇漫漫收走,轉而代之的是手裡的一堆花花綠綠。
小寶對魔氣的感知敏銳至極,自然分得清哪些是他喜歡的,哪些是蘇漫漫“讓”他喜歡的。
小家夥不明白為什麼好吃的魔晶裡頭要摻進去甜膩膩,但即使當著爹爹的麵也能吃魔晶這件事,叫小寶一下子高興了起來。
親父子,就不該有秘密!
小寶立刻把什麼鳩車鳩船的忘到腦後,不拘是魔晶還是糖果,抓起來都啃得嘎嘣脆。
蘇漫漫對小寶展現出了一個愛吃糖的孩子的反應表示十分滿意,伸手拿了一個白色的不知是什麼糖,放進嘴裡竟然有濃濃的奶香,蘇漫漫心情大好,瞥見小寶手裡頭的存貨,壞心一起,對小寶說:“小寶,你把那塊粉色的給你爹爹嘗嘗。”
我這是為了進一步證明我們寶吃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糖!
蘇漫漫心道。
小寶見蘇漫漫吃了一個,又要他給爹爹也給一個,恍然大悟了一碗水要端平的大道理。積極主動,用短短胖胖的小手指拈起粉色的那顆,親自遞到顧淵嘴邊,服務得周到又熱情。
“爹爹,請吃~”
小孩兒體熱,糖果又易化,王小寶拈在指尖的那塊粉糖細看已經拉出透明的糖絲來了。
如果顧淵還是正常的,絕不可能沒有發現,但他這會兒滿心滿眼都是王小寶嘴裡嘎嘣作響的魔晶石。
顧淵張嘴吃進小寶孝敬的糖塊,毫無防備間,一股難言的酸澀瞬間在舌尖爆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挺挺地朝上衝,撞得顧淵腦門都一疼。
顧淵狠狠閉了下眼,把萬年都沒流出來過的眼淚憋了回去。
“爹爹?”
小寶有一個瞬間好像又看到了“黑沉沉”,不自覺中學著顧淵的樣子閉了下眼,再睜開眼“黑沉沉”已經沒有了,爹爹也是平常的爹爹。
差點叫一塊梅子糖陷害了的魔尊大人摸了摸王小寶的腦袋,這可真是一個好大兒。
顧淵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神情如常的蘇漫漫,想必是篤定他認不出來混在糖裡頭的魔晶石,才這般理直氣壯。
梅子糖之仇不共戴天,不可不報,必須當場就報。
顧淵挾小寶以嚇漫漫,輕聲哄道:“那個黑色的也給爹爹嘗嘗。”
方才還流露著歡快的一大一小齊齊一僵,顧淵心滿意足。
小寶手裡黑色的糖隻剩一塊,蘇漫漫看不出真是糖還是其實是魔晶石,但是她看王小寶的反應就猜出肯定是後者。
小孩子聽話一板一眼的從不多想,小寶雖然能在顧淵麵前吃魔晶,但並沒有得到蘇漫漫的明話說可以告訴顧淵。所以在王小寶這裡本來該是兩件事,突然間變成了一件,小腦袋立時宕機,不知所措,眼睜睜地看著顧淵話音剛落,就自己伸手拿走了最後一塊魔晶。
顧淵在萬眾矚目裡照著王小寶慣常的吃法,隻咬不舔,幾聲嘎嘣後,輕舔了下唇,評價道:“芝麻味的。”
“對,對!”
小寶在這裡充分發揮出小動物一般的敏銳,直覺此時必須得跟爹爹一起糊弄過去,沒有理由。
王小寶發出堅定地聲音:“就是芝麻味的!”
“……是嗎?”
蘇漫漫狐疑地看了好幾眼顧淵,有點兒子覺得不對。
顧淵微微一笑。
當然隻是障眼法,甚至還不是高級的那種。魔晶方才已經被他碾成灰隨手散在風裡了。
倒是叫他確認了兩件事,一是王小寶竟然真的以魔晶為食,二是這位小夫人的修為和她表現出來的一般無二,否則不可能看不破。
虛張的聲勢倒是厲害。
可見果然還是真實麵目不簡單。
顧淵有心讓蘇漫漫轉移注意力,於是照著才將蘇漫漫的話語,對小寶說:“小寶,你把那塊粉色的給你娘親嘗嘗。”
王小寶也一下子想起來自己今天剛領悟的端水之道。爹爹一個娘一個,爹爹第二個娘親也得有第二個!
於是積極響應他爹,卻比伺候他爹伺候得儘心多了,先是用小帕子擦了擦黏糊糊的手指頭,擦乾淨了才拿起粉裡透紅的糖塊,送到蘇漫漫嘴邊時還小大人一樣的說:“漫漫,啊~”
蘇漫漫給顧淵選這個是想用顏色調侃一下對方,並不清楚味道。更彆說這會兒小家夥都遞到嘴邊了,一張嘴還會哄人得很。
蘇漫漫用嘴接下糖塊。
好~家~夥~~~
蘇漫漫當場就被酸哭了,哭得那叫一個淚眼婆娑、淚如泉湧、淚流不止。
還有點兒梨花帶雨。
顧淵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摩挲了下,到底沒有動作。
王小寶哪裡見過蘇漫漫這幅模樣,再也不記得他爹吃魔晶的事兒了,拿著自己的小手帕就往蘇漫漫跟前伸,著急地小腳直跺。
“漫漫快吐出來!快吐出來!”
蘇漫漫隻覺得自己的舌頭都酸麻了,把糖吐到王小寶拿著的手帕上,邊控製不住地淌眼淚,邊欣慰地摸了摸王小寶的頭——真是娘親的好大兒,想必我老了以後躺在床上,好大兒也不會嫌棄地給她端茶遞水鋪床疊被。
蘇漫漫拿過小寶手裡的帕子,隨地亂丟垃圾不好,所以隻能先包起來裝好,回客棧後再扔。
蘇漫漫嘴裡的味道一時竟然還消不掉,於是決定找間酒樓喝點兒什麼湯湯水水的,好把嘴裡的味道衝下去。
顧淵看了看天色,正好是用一日三餐的第三餐的時候,欣然同意,一家三口隨意挑了間附近的酒樓走進去,結果剛在大堂坐下來還沒點菜,一位掌櫃模樣的人笑著迎了過來。
“三位貴客福安,我老頭打從後頭一看,就知道您幾位不似凡人,果不然,不光您二位好看,小公子也跟那畫上的小仙童似的,您一家子莫不是從那九天之上下來的吧……”
蘇漫漫驚訝,怎麼你們三莊鎮的店家都參加過同一個培訓,背的是同一套誇人的話術?
“何事?”
顧淵懶怠聽這些沒意義的話,用指節輕叩了下桌子,語氣不重,卻叫人莫名不敢再言語。
老掌櫃管了一輩子酒樓,南來北往三教九流,也不是沒見過不愛聽好話的人,不理解但尊重嘛。
伸手抹了把額角的汗,賠笑道:“您二位是修士吧。”用的陳述句。
其實不是,但表麵上可以是。
顧淵看了一眼掌櫃,心道可真是奇了,他才多久沒來人間界,多了對看不透的母子就算了,這是又讓他碰上了個高深莫測的老頭?
“不瞞您說,我們這後頭有隻靈犬,能嗅出靈氣。您一家子方才一進門,那靈犬就叫了起來,我們這便知道了。”
顧淵今兒個第二次用力閉了閉眼,隻覺得他堂堂魔尊的一世英名遲早要毀在這些螻蟻手裡。不過就是條狗,竟然也叫他猜測了半天,簡直該死。
顧淵又沒忍住看向了蘇漫漫,最該死的還是這對母子,若不是他倆不尋常,不然他乃何等氣吞山河威風凜凜的魔界之主,怎麼會變成這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