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天亮以後,蔣芙被看守押送到公堂前候審。

張閔被歸為了指認證據一類,與她分開,和其他人證一起出場。

她離開前特地交代,要他聽她的指示做事,不要輕舉妄動。他眉宇發沉,悶著情緒一聲不吭,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這人最近總犯病,估計是青春期到了。

原以為時間尚早,公堂之上應該隻有他們這些和案子相關的人在。但到了堂前,蔣芙發現欄杆之外早已圍了不少的百姓,其中有幾張熟悉的臉,是蔣家附近的鄰居們。

她收回目光,已經不再像剛下獄時一樣忐忑,畢竟事情最爛也就是現在這樣。

陳箜尼坐上主位,開堂。

“七月廿一,我縣主簿蔣文行在家中無端被害喪命,致命傷為利器割破腹部,刀痕五寸,失血過多而死,死後屍體有焚燒痕跡。多處證據指向蔣文行之女蔣芙指使家仆弑父。台下蔣芙,你可認罪?”

蔣芙字正腔圓:“不認。”

陳箜尼並不意外她的態度,朝側旁道:“來人,上人證物證。”

幾個小吏從門後走出,將張閔與月桃押送到人前,末尾跟著一名抱著書冊的仵作。

沈聽南的父親,洛縣縣丞陪同陳箜尼審問。

“蔣芙,這名會武的少年是蔣家專門護衛你的家仆,你可認他?”

“有何不認?”

沈父轉身從托盤裡拿下一把劍,劍出鞘,閃過一條刺眼的白光。

“此乃你家仆隨身佩戴的兵器,劍刃中空,削肉如泥,是把舉世難得的寶劍,你可認?”

蔣芙側頭問張閔:“是你的劍嗎?”

張閔“嗯”了聲。

蔣芙道:“我認。”

“好。”沈父持著那把劍,回頭向大家展示。

他把劍刺進一塊事先準備好的鮮肉裡。

“各位看好了,這塊肉在劍本身刺穿的長口以外,還連接著較小的碎肉,是這把劍獨有的痕跡。”

他轉身,給仵作一個眼神。

仵作上前,朝陳箜尼行禮:“大人,死者身上的致命傷痕,和沈大人方才演示的一般。一道狹長的割痕露了內臟,一旁墜有肉條,我可以十年驗屍經曆保證,凶器就是這把劍。”

沈父問:“如此,蔣芙,指使家仆殺害生父一案,你認也不認?”

蔣芙目光銳利:“不認。這劍是凶器,和我的護衛有什麼關係?他們是粘在一起,誰都分不開了嗎?不是吧?甚至你把它當證據帶來的時候,它都不是和我的家仆一起,為什麼不能是有人故意拿他的劍殺人栽贓?”

“好。那這個,你又要如何解釋?”

沈父拿起另一件證物,是一塊碎了一半的玉墜。

張閔目光幽深,看著那個墜子。

“我找你家原來的仆人確認過,這是家仆張閔隨身攜帶的珍視之物,從不離身。而這個東西,是在你死去的父親手裡發現的,劍痕,玉墜,並非孤證,兩者俱在,你還要如何抵賴?”

蔣芙道:“我並非抵賴,還是那個思路。這兩件東西雖與張閔息息相關,但都是死物,都可以從他身上取下來,擺在命案現場。除非有人目睹,否則你說人是張閔殺的,太沒有說服力!”

“而且,我能否問,你們是在哪裡抓到張閔的?”

沈父抬頭看上座的陳箜尼,得到對方點頭後,對蔣芙道:“城西荒廟。”

“他當時是什麼狀態?”

“昏迷。”

蔣芙道:“如此還不明顯嗎?顯然是有人故意將張閔打暈,把他的玉墜和劍拿走,偽造他殺人的證據。他不愛說話,但他不傻,要真的是他殺人,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劍和貼身玉墜都留在現場,是生怕彆人想不到是他做的嗎?”

沈父道:“你若如此狡辯,那我也可以說,是他故意把貼身物品留在現場!目的可能是為奴弑主,心中愧疚,難以自處,卻無法違背你的命令,隻好留有證物,向世人揭穿你。畢竟他與死者無冤無仇,而你才是與死者有仇怨糾葛的人。”

“胡說,那是我爹,我跟他有什麼仇怨?”

“自然是他要把你……”

沈父意識到不對,堪堪將話停住。

蔣芙眼中閃過冷意。

差一點,就能把金員外拉出來。到底浸淫官場的老油條,關鍵時候有些機靈在。

陳箜尼掩飾這個空場:“女仆月桃,你來說說,在你看來,這場案子是怎麼回事?”

“……是、是!”

月桃走上前來行禮:“回……大人的話,我認為,娘子是不滿意阿郎給她許的親事,阻攔了她的心意,一時衝動,才指使張閔對阿郎做出那種事的……”

“仔細說,聲音大些。”

“是!本來,娘子的親事已經定好了,是和金員外家的小兒子。但娘子心有所屬,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還在人前追求那位郎君,大家都知道的……金員外也聽說了這碼事,不願強求,就把親事退了,但娘子卻因為這件事恨起了阿郎!出事的前天晚上,他們吵得很厲害,鄰居們都聽見了。娘子喊,除非她死,不然不會放過阿郎。甚至還說,就算死了,也要化為厲鬼,回來索阿郎的命……”

月桃害怕得哭了起來:“我不明白,那明明是娘子的父親啊……”

蔣芙想她可真能裝。

“說了這麼多,也不過是你弄虛作假的一麵之詞!我爹給我找的親事的確是金員外家,但不是他的小兒子,而是金員外自己,你說了前因,卻把我娘的死抹去!我娘為了讓我爹回心轉意,不惜撞柱而死,那個時候,心地善良的你,和耳聰目明的鄰居們怎麼都沒發現了?她想用人命讓我爹清醒過來,哪怕他不清醒,也能用喪期攔一攔,可是我爹連喪禮都沒打算給我娘辦!他!”

陳箜尼打斷:“好了,那些無關緊要的先不談。出事前夕,有許多人證都能證明當時你家裡發生了惡劣爭執。”

“無關緊要?你說什麼無關緊要?我爹的命是命,我娘的就不是?你——啊!”

蔣芙被小吏踹了一腳,直挺挺跪了下去,疼出一頭的汗。

他傳了鄰居嚴氏。

“確有此事,出事的前一天,蔣娘子和他爹在家裡喊什麼你死我活的不孝的話。當天晚上有濃煙傳來,鬨出很大的動靜,應該是當天就縱過一次火。我從家裡出來看情況,見蔣大人抱著一堆財物跑在街上,第二天,他就死在家裡了。”

他又傳了郡公府的小廝。

“那天我來接蔣娘子的時候,仔細想是有些古怪。我從頭到尾都沒見過那位張郎君,而且當時,蔣家的院子很破敗,有煙焦味。”

陳箜尼道:“所以,在案發的前一晚,七月二十,你就嘗試過殺死者一次,但被他僥幸逃脫,燃起一半的火不得不澆滅。第二天你去了郡公府為公女做伴讀,吩咐家仆張閔蹲守回家的蔣父,在後院殺人焚屍。”

“你可認罪?”

蔣芙被打,怒火正盛:“我不認!這種編出來的真相,你要我怎麼認?”

陳箜尼皺眉:“蔣芙,如今可是人證物證都在眼前,你還說編造不認,你還想怎麼狡辯?”

“我沒狡辯!事情從一開始,就被這些人歪曲了,陳大人,你自說自話,是非不分,難道也是金員外的人嗎?”

“大膽蔣芙!弑父不認,還在這裡誣賴朝廷命官!來人,直接送她下獄!按律法處置!”

話令一下,蔣芙便被官吏從地上拉了起來。

張閔緊盯著她,時刻準備動手。

一道聲音在鬨哄哄的堂前響起。

“住手!”

說話者病弱,但語氣天然威嚴,不容置疑,讓堂上審訊暫停一瞬。

陳箜尼黑臉:“是誰在……”

文王魏璟被下人攙扶著從人群中央走入公堂,臉色蒼白,五官清俊。陪審的百姓沒認出他,陳箜尼卻認得。他大驚失色,思忖這位親王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洛城。

天子根基尚淺,尚無子嗣,手足唯有文王與如因公主兩位,其在長安地位可見一斑。陳箜尼不敢怠慢,下堂迎接:“微臣拜見文王殿下。”

魏璟被下人扶著坐到主位,沒有免他們的禮節,他們隻好一直半跪著行禮。

百姓和屬下都在場,陳箜尼麵子掛不住,又請了遍安。

“微臣洛縣縣令陳箜尼,拜見文王殿下,殿下萬安。”

“起來吧。”魏璟咳了兩聲,抬眼。

蔣芙恍惚以為是魏如因換了男裝坐在那裡,看來他們皇室幾兄妹都長這一副樣子。

“哪位是蔣娘子?”

陳箜尼眉毛一跳,反應過來文王來意,怕是要插手這樁案子。

可為什麼?

“殿下,案子已了結,還是容下官儘快收尾,莫要臟了殿下的耳朵。”

“案子沒有了結,蔣娘子有冤情,我來親審。”

“殿下,這……”

“住口!大膽陳箜尼,敢公然冒犯殿下!還不跪下跟殿下請罪?”

“……是,殿下恕罪!”

魏璟沒有理會,視線落在亂糟糟的官吏之中。他對沈父頷首致意,與他身旁楚楚可憐的女子輕聲道:“蔣娘子,地上涼,找把椅子坐吧。”

楚楚可憐的女子震驚回看他。

他指揮手下:“去為蔣娘子搬一把椅子,要帶軟墊的。”

說完便咳嗽一陣,人愈發清弱。

椅子送到女子麵前,女子驚疑不定,不知這是什麼情況。

“蔣娘子請坐。”

“我不是蔣娘子!我!我是她的家仆月桃……”

堂下不約而同陷入寂靜,紛紛瞥文王臉色。

魏璟懵了一瞬,淡然:“那誰是蔣娘子?”

蔣芙忍著無語,從地上跪著的人群裡站出來:“蔣芙,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