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日上正中,荷花敗,宴正酣。

蔣芙想回家,問了沈聽南不知多少遍,她都當聽不見。

她就是想讓她被彆人討厭久一點,嘲笑久一點。

她罵了她,她一定在心裡記恨,然後在這邊找回來。

真是城府極深,心眼極小的臭女人。

蔣芙隻能喝茶發呆,思考怎麼把鐲子隱瞞來處送給母親,心頭突然泛起一陣詭異不知名的急跳。

她輕呼一聲,臉色唰地慘白,捂住胸口。

沈聽南回頭,眼中有幾分真切擔憂:“怎麼了?芙芙,你身體不舒服?”

蔣芙點頭:“我不舒服,我先……”

崔元香捏著團扇遮臉而笑:“是真不舒服,還是看我們沒人理你,自己知趣想走啦?”

“滾吧你。”蔣芙隨口罵了一句,站起身,有什麼東西從她袖口滾落,掉在地上清脆一聲。

雕蘭鐲子碎了。

蔣芙皺眉,越發覺得不祥。

“我回了!”

她才抬腳,便被崔元香拉住,後者指著地上的鐲子:“這不是聽南的手鐲嗎?她才在我家工匠那取走,就被你要去了?怪不得我怎麼問去處,她都不說,蔣芙,你未免也太跋扈了吧?”

蔣芙甩她手:“我沒要,是沈聽南自己給我的,你放開我!”

崔元香練過武,她不鬆,她就甩不掉。

“蔣芙,你真是狼心狗肺,聽南給你那麼多好東西,她自己都舍不得用,到你這就成她非要給你的了?你知不知道喂狗,狗還能看家護院呢?”

蔣芙死活掙脫不了,臉都憋紅了。

這在彆人眼中,就是她被崔元香當眾揭穿的心虛與窘迫。

“沈聽南,讓你看家護院的狗鬆手!”

崔元香臉色一沉:“你說誰是狗呢?”

蔣芙抬手給她一巴掌:“誰問我,誰就是狗!”

崔元香被打懵一瞬。

蔣芙力氣很小,打人不痛。崔元香隻是在震驚,震驚居然有人敢在這種場合打她的臉。她活這麼大,自己爹娘都沒打過她臉。

火氣從心頭升騰而出,她用了功法,三兩下把蔣芙按在地上回了幾個巴掌,打得蔣芙臉上紅紫,滲出血跡,還要再打,聽見沈聽南的哀求聲。

“阿香,你放了芙芙!你會把她打死的!”

蔣芙氣極,往上抬了抬臉:“彆聽她的!打啊!繼續打!打死我,你們就都開心了!都如意了!就在這!打死我!”

她回了兩個小巴掌,落在崔元香臉上,順手薅了一把她的頭發。

崔元香又被激怒,再次與她廝打起來。

“這是發生了何事?”

一道乾淨溫潤的男聲響起,隔開了人群,向糾纏在一起的兩個女子走來。

他抬了抬手,身邊人便領會了他的意思,將壓在蔣芙身上揮掌的崔元香拉開。

幽暗的蘭花氣息又暗渡了過來。蔣芙掩飾落淚的動作,乾嘔了兩聲。

“此事因何而起?”

高高在上的,審視的聲音。

沈聽南擦拭眼淚,上前回話:“不過是小女兒口角,公子不必插手。”

蔣芙頂著腫臉,問那位公子岢:“敢問我能回家了嗎?”

駱岢人生第一次見這麼狼狽的女子。她麵上有巴掌的血痕,發髻散落,披帛撕裂,堪堪掛在脖子上。

然而就算狼狽至此,她也有一雙執拗有神的眼睛。

“……自然。”

蔣芙於是拍拍屁股離開,途徑之處,旁人都給她讓路。

沈聽南追了上來:“芙芙,我和你……”

蔣芙加快腳步,連罵都不想罵她。

出了筵宴,她往高處看,在一處屋頂上找到了閒坐的張閔。

他像一隻懶貓一樣,眯著眼打瞌睡。

聽到蔣芙呼喚,他抬起眼皮,飛身下來。見她臉上有巴掌血印,新衣服也被撕壞了,眉頭皺起:“誰弄的?”

“崔元香!”蔣芙擦痛出來的眼淚,“之後再找她報仇,現在你背我回家,我心裡很慌,必須現在見我娘一麵!”

“夫人?她怎麼了?”

蔣芙已經在往他背上爬:“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正是不知道,我才想快點回家!”

張閔沒再多言,用了輕功步法帶她往家的方向跑。

兩側的臉火辣辣的疼,她顧不上,緊緊抓著張閔的肩膀。

終於回到了府裡,還沒進去便聽見哀嚎和男人的怒吼。

她家不大,隻有三間房,一個小院子,一個走廊。家裡鬨出什麼動靜,街上聽得一清二楚。

她從張閔背上下來,便往家裡跑。

母女連心,此刻蔣芙心裡鈍痛不止。

不要出事,她祈禱,向不知哪方的神明。

不要出事。她向來不受命運眷顧,沒什麼好運氣。她隻求上天照顧她這一回,不要出事。

“娘子,娘子你可算回來了!”袁氏的陪嫁丫鬟阿衿哭著上前來,“夫人撞柱自儘了!在屋裡用參片吊著一口氣!大夫說救不活了,你快快去見她最後一麵!”

蔣芙聽了雙腿一軟,踉蹌著跑進屋裡,一年見不到幾次的爹正對著大夫發火,說是救不活夫人,賢婿饒不了他!

蔣芙跪到母親榻前,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哭。

早上母親還好好的與她玩笑,就連現在,也隻是像困倦睡著了而已。

她頭上包了好大一塊,滲出血跡。

怎麼會撞柱呢?

“娘……娘你醒醒,我回來了,芙芙回來了……”

母親眼皮動了動,一點一點睜開眼,未語淚先落。

“娘……”

“好芙芙……”

“娘!”蔣芙大哭出聲,攥著母親的手。她的手越來越涼,連回握她的力氣都沒有。

“芙芙……不要聽…你爹……讓閔兒……帶你走!”

“閔兒……”

張閔也跪在袁氏榻前,垂眸叩首。

“夫人。”

“照顧芙芙……!”

參片從她口中滑落,人也翻了個眼皮,徹底斷了氣。

蔣芙痛哭,仰著脖子哭,不知哭了多久。

母親的手在她手裡變涼,變硬。

一股暖香靠近她,攬住她的肩膀。是沈聽南的味道,她的聲音也隨之傳來:“芙芙,節哀順變……”

蔣芙忽然就振作起來。她不知哪找的力氣,猛地起身,把沈聽南推倒在地:“是你算計的我!是你!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沈聽南被她嚇了一跳,雙眸無辜含淚:“不是我,我沒想……”

“彆裝了!這裡有第三個人嗎?我娘已經死了!”

蔣芙一點點複盤:“如果不是你非要帶我去那個賞荷筵宴,我今天根本不會離家!你帶我出去,設計我,陷害我,羞辱我,絆住我!不讓我回家,不讓我見我娘!你怎麼……”

她渾身顫抖,恨意讓她眼睛通紅:“我到底哪裡得罪過你?”

“就算我對你不好,你離我遠點不行嗎?你非要在我身邊氣我!然後越來越恨我,最後還算計我娘,把她害死了……沈聽南,咱們什麼怨!什麼仇啊!”

沈聽南淚流了滿臉,昏光裡晶亮的一層:“芙芙,不是的,真的不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如此傷害你,今天的事隻是巧合……”

“夠了!!我要殺了你!!!”

掐她脖子的手在半路被人拿住,緊接著整個人被從沈聽南身上提了起來。

“蔣芙,你冷靜點。”

蔣芙被阻止,恨得咬破了嘴唇,血珠一顆一顆成流掛在齒間和頜上。

“好啊,我冷靜,你放開我,張閔。”

張閔轉向沈聽南:“沈娘子,你看到了,我家娘子被喪母之痛衝昏了頭腦,神誌不清,你今日先回吧。”

“多謝郎君……”

沈聽南從地上爬起,心有餘悸,她剛剛感受到了蔣芙的殺意。

走得老遠,還能聽見蔣芙的掙紮與痛罵。

“放開我!放開我張閔!你和沈聽南這對狗男女!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蔣芙又鬨了許久,張閔乾脆把她用繩子捆起來。

兩人坐在袁氏臥房的一角,目送家裡人將袁氏抬走。

蔣芙呆愣瞅著,蔫蔫問:“阿衿呢?為什麼沒來給我娘穿喪服?”

張閔起身片刻,回來告訴她:“阿衿被大人退給你舅舅家了。至於夫人,說是就地埋了,不辦喪禮。”

蔣芙仰頭,像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好半天才喊出聲:“蔣文行到底要做什麼?有沒有良心?他當初科考是誰供他吃住!死心塌地跟著他?現在人死了,連喪禮都不給辦?他就不怕我娘回來索他的命嗎?”

喊完,緩了緩,她道:“我要殺了他!”

她掙紮著起身,但四肢都被捆著,站起來又重心不穩摔倒,還是張閔扶了她一下,才不至於摔痛。

“不要殺人,我沒辦法去獄中照顧你。”

蔣芙切齒罵他:“有病!你才神誌不清!你才腦子進水進漿糊!給我鬆綁!快點給我鬆綁!我不用你照顧!我要殺人!”

“我還沒說完。”

“你還有什麼屁要放?”

“夫人之所以自儘,是想勸大人不要把你嫁給金員外。”

“金員外是誰?”

“不知,我聽說他年近半百,妻妾成群,每歲皆有年輕女子在家橫死,你嫁過去,生死難知。”張閔頓了頓,“不過,我會保護你。”

“滾!怎麼死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