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換個死法(1 / 1)

“我為何要……”為何要幫你?

話未說完,謝靜寒愣了神。

白青仿佛篤定他會答應一般,懇求的話一說完便將注意力都放在康寧公主身上。

她將康寧公主抱入懷中,輕輕拍打著公主,嘴裡低聲唱著。

她的聲音,比葉卿顏更為清亮,但安撫公主的動作,與他曾瞧見的一模一樣,就連唱的詞和調,都沒有任何的偏差。

外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按下心中的疑惑,來不及多想,閃身出去,隨即,門外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白青原本留了一分注意力在他身上,見他真的幫忙了,才鬆了一口氣,全身心地哄孩子。

康寧公主自小便被葉卿顏親自撫養,夜裡時常鬨著不睡,抱著小被子跑到葉卿顏床邊,哀求著:“母後……娘……娘親,就讓康寧陪你睡好不好?”

明明是自己依賴母親,偏偏要說得像是自己在為母親著想。

那般頑皮,也那般惹她歡喜。

白青抹去眼中的淚,輕輕哼著歌,看公主神色間有些鬆動,立刻把藥丸塞進她嘴裡。

從百福宮出來後,白青和謝靜寒一前一後地往冷宮走。

“今日多謝將軍,將軍貴人事忙,我自己回去便是。”感受到謝靜寒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目光,白青不由得道。

但謝靜寒不離開,她亦不好再提。

靜默地瞅她半晌,謝靜寒突然問道:“當初,你因謀害康寧公主而被打入冷宮,今日,為何要冒險救她?一個連聖上都不管的公主,生母慘死,草草入殮,不得以皇後之禮下葬,各宮娘娘也都尋了緣由避而遠之。你……”

圓月高懸於頂,他借著月光打量著麵前人:“為何逆流而行?”

白青袖下交疊的手緩緩捏緊。

先前心急,現下冷靜下來,擊鼓聞聲,便知謝靜寒起了疑心。

“姨母也是母。”她側身抬眸,看向謝靜寒身後,“咦?聖上?”

謝靜寒心下一驚,猛地回頭,卻見月色下草木光影婆娑,搖曳生姿,哪裡有半點人影?

當下惱怒回頭,白青的身影已然不見。

“白青!”謝靜寒憤然折下身邊一截桂枝,磨著牙,“好,你好得很!”

用完就丟,你當你是葉卿顏?

康寧公主醒時,已過三更。

她揉著眼,稚稚地喊了一聲:“母後……”

話音未落,看到倒在地上太監和宮女,哇哇大哭。

殿外,很快響起腳步聲。

“啊!”隨即有人驚呼,“是公主,公主醒了!快去稟報太後娘娘!公主醒了!”

康寧公主嚎啕大哭,不一會兒,就在過來宮女懷裡哭得似要斷了氣。

宮女心疼地安撫著,但是沒用,康寧公主隻哭著喊著“要皇祖母,要母後,要父皇”。

殿門外的宮女聽著聲,心下唏噓,卻咬著唇,不敢抹淚。

在皇宮,哭是不吉的,小小宮女,會被杖斃。

“沒用的東西。”知棠輕斥一聲,把守在門外的宮女罵得將頭垂得更低,走進殿中。

看康寧公主哭得洶湧,她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被壓下去:“公主哭得這般傷懷,定是伺候不周。來人,把伺候公主的人拖出去,給先皇後殉葬。讓她們去先皇後麵前領!”

噗通一聲,殿內殿外的宮女齊齊跪下:“嬤嬤饒命!嬤嬤饒命!公主救命啊!”

兩個小宮女把頭磕得“咚咚咚”直響。

康寧公主愣愣地看著眼前一幕,忘了哭泣。

知棠抬手擺了擺,不耐道:“公主剛醒,莫要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擾了公主清靜。還不快捂了嘴拖出去?!”

“公主救命……”離康寧公主近的小宮女剛抱住公主的胳膊,就被一股大力硬拖著往後去。

不知擦過什麼的抹布被塞進她嘴裡,帶著讓人作嘔的腐味。

“唔唔唔……”兩個宮女想要出聲,但隻能發出絕望的嗚咽聲,被人硬拖著往外去。

知棠冷眼看著。

“慢著。”眼看,她們就要被拖出殿門,康寧公主開口了,“放了她們。”

拖著宮女的太監停下了往外走的腳步,卻看向知棠,沒有放人。

康寧公主小臉漲紅,驕橫地道:“混賬東西!本公主的話都不聽了?!本公主可是父皇唯一的嫡公主!”

太監依舊沒有放開宮女們,看一眼知棠的神色,垂眸候著。

“公主殿下。”知棠擰了帕子,坐到床邊,去給康寧公主擦臉。

康寧公主不高興地撇開頭。

知棠溫和地笑了笑:“皇後娘娘臨終前,唯一的心願便是讓太後娘娘將殿下養到身邊。可公主這般哭鬨,擾了娘娘清靜。”

康寧公主怔了怔,半垂著眸子看著撐在錦被上的雙手。

雙手沾染著黑灰,估摸著,是她抱著母親時沾上的,若是以前,宮人們早就仔細地為她清理乾淨,但現在……

身上的力氣仿佛被抽掉大半,她沒再避開知棠為她擦臉的帕子。

給她擦完臉,知棠又抬起她的手,像給狸奴兒擦小肉墊一般,一點一點地擦乾淨手上的汙漬。

“娘娘身子骨受不住吵鬨,等先皇後入葬,再立新後,若殿下乖巧,能得新後喜愛,養到新後膝下,依舊是嫡公主一般待遇。”

小小的身子輕輕顫了一顫,大而圓的眼睛上又有了淚意。

她忍著不哭,哽著聲問知棠:“皇祖母的身子骨受不住吵鬨,杖斃她們聲音很吵,還很嚇人。”

那一日,先皇後貼身宮女被杖斃在百福殿外的一幕幕猶在眼前。

“你說得對。殿下是個有孝心的。”知棠給她擦完一隻手,放下,又抬起另一隻手,對太監吩咐道,“那就拖出去輕聲處置了,彆擾到娘娘。”

一句話,定了兩個宮女的結局,一樣是死,不同的是死法。

康寧公主指尖縮了縮,顫顫不能語。

比起百福宮裡的輕手輕腳,連燈火都帶著涼意,冷宮裡反倒熱鬨騰騰。

兩個侍衛一腳踢翻木櫃。

櫃子裡的不多的衣物倒落一地。

沒藏人。

雲嵐看著心疼,卻不敢置喙,焦急地道:“主子,主子,我的主子,到底在哪兒啊?”

一個侍衛狐疑地看向雲嵐:“我記得你前幾天還說她病重?怎麼今日就能跑得不見蹤影?”

另一個侍衛附和著:“就是。你到底哪一句話是真?還是說,你把那瘋婦給藏起來了?又或者,她逃了?”

看守冷宮的人知道,曾經深得帝寵的青婕妤,被冷宮裡的瘋妃給折磨瘋了。那瘋妃已死,白青卻也好不了了。

雲嵐焦急萬分。

是白青還未歸來,急的。

“兩位大人行行好。我家主子今日才退了燒,哪有那力氣亂跑?定是藏在哪裡呢?”她眉眼裡帶著哭意,卻忍著不敢真的落淚,“若是這樣一個人都能離開冷宮,定是有什麼歹人進了宮。隻怕危及各位貴人……”

兩個侍衛互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慎重。

一個冷宮瘋妃的死活,無人在意,可若是真的進來了什麼可疑人,乾點什麼事,他們九族都不夠消的。

“我聽說白才人曾和你有故交,要把你帶到身邊做大宮女,你還拒絕了?”侍衛一麵不耐煩地往旁邊的殿走,一麵好奇地問雲嵐,“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潑天的富貴送到麵前了都不要,要留在這一眼能看到頭的地方?”

雲嵐垂眸輕歎:“當初雲嵐受人欺淩,是主子給了一條活路,雲嵐發過誓,這輩子都要效忠主子,隻要主子還在一日,雲嵐便是有主之人。”

她話音剛落,先一步出去搜查的侍衛咦了一聲。

兩人趕緊往外去,但見那侍衛從牆下的矮灌從中拖出一滿頭泥和草的女子:“找著了。這人真是瘋了,以為自己是狗呢,這麼大個人了,還想爬狗洞!”

雲嵐心中石頭落地,長籲一口氣,趕緊上前扶住白青:“主子,可算找著您了。”

白青嘴裡還咬著草,一臉呆傻地舉起手,雙眼放光:“抓鼠鼠,吃肉肉……”

她那隻手正緊揪著一隻掙紮的大耗子。

耗子在宮裡偷食,吃得好,養得體型膘大,油光水亮的,想要白青胳膊上蕩,卻怎麼也蕩不起來。

兩個侍衛麵色驚變,紛紛往後退了一步,看看白青,看看她手裡抓著的大耗子,又往後退了兩步。

雲嵐仿佛習以為常,扶著白青往屋裡走:“好,抓鼠鼠,吃肉肉,奴婢去做,您去屋裡歇歇,可彆再嚇奴婢了。”

“啐!這冷宮,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找到白青的那個侍衛啐了一聲,“走吧,咱們趕緊出去,多待一刻都覺得滲人。”

“今日多謝兩位大人幫助,以往抓耗子都是雲嵐在做的事,沒想到,今日主子也會去抓。”她提著已經被敲暈了的耗子,笑了笑,“咱們這裡,連飯食都經常被人忘了,沒有什麼感謝兩位,一會做個烤耗子,兩位大人……”

“不必,應該的,應該的。”那侍衛忙不迭地往外走,“一會兒就該換班了,吃不得東西。吃不得。”

落後的侍衛朝雲嵐點點頭:“我姓張,日後有什麼事,在我守殿的時候和我說便是。”

看著他們出去,順帶重新關上大門,上了鎖,雲嵐長鬆一口氣,又提著耗子回了屋:“主子,可嚇死奴婢了。這耗子……”

她神色掙紮:“真的能吃嗎?”

“能吃能吃!”白青從懷裡掏出個匕首,咧嘴笑道,“打仗時,缺糧草,彆說耗子了,就是地龍,也能挖出來充饑,還有樹皮草根……嗯……我這身子骨太弱了,得補補。”

笑著笑著,她眼角浸出淚花,在油燈下亮晶晶的,不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