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卜想出個主意,讓我們兵分兩路,他去尋找白鳥朱翠,我和飛牙去找浮幽。他說,無論我走多遠,他都能找到我。我相信吉卜的話,同意了這個主意。飛牙對此也沒有異議。我們就在無憂樹下分手了,我看見吉卜飛奔入東邊的密林中,不消片刻,就沒了蹤影。
見吉卜已消失不見,我就和飛牙繼續朝西邊的密林走去。我們邊走邊俯身很注意地往地麵下看,嘴裡喊著浮幽。但這相當於大海撈針,我們不知道浮幽具體的位置,隻能遍地尋找,碰碰運氣。
我很快就找累了,便躺在地麵上休息。飛牙看見我倒下了,立馬跑到我身邊守著我。在我休息的時候,飛牙和我閒聊了起來,他問我為什麼執著於離開水境。
我眯著眼睛糾正了他的問題,告訴他,我不是要離開水境,而是要離開這個地方,離開水境,隻是為了尋找新的出路罷了。
飛牙又說,他從前待在天空的天島上,沒有踏出過天島一步,直到主人失蹤了,他所在的天島也跟著消失了,他才為了追尋主人的蹤跡,遊曆天空。離開自己所待的天島後,他發現天空不止有一座天島,還有彆的天島。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意識到這個世界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可能。
“為了找到我的主人,我飛遍了天空,最後發現了水境,來到了這裡。所以你看,我還是有很多收獲的,雖然我好不容易在這裡重新遇到了主人,我的主人又再次不見了,但無論如何,我會一直尋找下去。我認為你一定能找到新的出路的,就像我一定能找回我的主人。”
飛牙熱情地鼓舞著我,讓本就心情低落的我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是的,我得回去,我得找到新的出路。可是我好像忘記我為什麼要回去了。我記得……喏,我暫時想不起來了。我走到現在,隻記得要離開這裡,那麼離開這裡後,我又要去哪裡呢?我旅途的終點在哪裡呢?呀,我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奇怪的地方啊!
我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我想要努力回想起什麼,但是想不起來了。
“你沒事吧?”飛牙焦急的聲音在我頭上響起,我睜開眼睛看見他的腦袋湊到我的臉龐,他粗重的喘氣聲直呼到我臉上,他的嘴巴離我那樣近,我能夠清晰地看到他嘴裡的每一顆牙齒。我忽然感到有些後怕,那尖銳的牙齒,必能將我撕咬殆儘。
我凝視著飛牙的牙齒出了神,等我回過神來時,我的頭已經不痛了。飛牙還在用他漆黑發亮的眼睛關切地注視著我。
我感受到風微微吹拂過我的臉龐。
我看到飛牙的茸毛也在微微晃動。
“飛牙,你有沒有感覺到風吹?”我一下子坐起來,激動地問道。
飛牙察覺到我突然的動作,敏捷地退回身子,避開了我的撞擊。
“風?好像有。怎麼了嗎?”飛牙疑惑地看著我,不懂我為什麼而激動。
“之前都沒風,現在突然有風了,肯定有異常。祝茲說要用風之號角召喚白鳥朱翠,這個風之號角帶有‘風’字,會不會與風有什麼關係?”我驚喜地說著,為自己想到了這個重大發現高興得咧開了嘴。
飛牙一頭霧水地望著我,來不及等他開口,就像是為了印證我的想法似的,一陣更強烈的風刮來,把我的頭發都吹亂了。周圍的樹發出簌簌的響動,響應著風的呼喚。飛牙的茸毛也被風吹得淩亂起來。
“快,讓我們順著風吹來的方向走吧。”我利落地爬起來,隨著風吹來的方向疾步走去。
飛牙沒再說什麼,他默默地跟在我後頭。
風持續不斷地吹著,每走一段路,風吹來的方向就會改變。我們也就隨之更改行走的方向。到後來,我漸漸聽到了“嗚——嗚——”的、嘹亮而悠長的號角的悲鳴。像是身處在無限遼闊的草原或平原上,聽到的漫長而遙遠的呼叫。我沉浸在這聲音中,聆聽聲音裡的哀思,想象自己已步入荒涼而廣袤的平原,平原上雜草叢生,到處散落著無人在意、被遺忘的石塊。我登上一塊巨石,坐在巨石頂端,瞭望一片死寂,隻有遠方的風與我作伴……
我悲傷的淚水抑製不住地掉落下來,不知不覺間,我踏入了一片金黃。眼前是一棵金色的銀杏樹,樹下鋪滿了一地金燦燦的銀杏葉。號角的悲鳴依然徘徊在耳際。我抬頭望著這棵樹,看見樹杈上架著一個古老的號角,樹杈附近粗粗的枝乾上,停留著一隻白鳥。她像牛一樣頭頂長著兩隻尖角,鳥喙邊緣呈鋸齒狀,拖著一身白色長羽毛,雙腳有一對銳利的鉤爪,牢牢地抓住樹枝。她的眼睛是藍色的,眼角長著白色的鱗片。這應該就是我們要找的白鳥朱翠。找到朱翠,我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可是此時此刻,我心裡卻很難受,像是有什麼東西堵在了胸口,心中很不順暢。
風聲漸息,號角聲也伴隨著風一同消弭了。
“陌生人,你們是怎麼來到這兒的?”朱翠發現了我們,將包含意外之喜的視線投向了我,她發出了婉轉動人的女聲。
我擦去眼淚,說道:“我感受到了風,便跟隨風的腳步來到了這裡。”
朱翠的目光沉了下去,她哀歎道:“可惜……我本應感到高興,多久沒有人被風之號角吸引而來了……可是,我等的不是你們。”
“我們是從祝茲那裡來的,想請白鳥朱翠幫我一個忙。”
“我就是朱翠,請問需要我幫你做什麼。”朱翠的眼神顯得很憂傷,但她很痛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甚至連緣由也不過問。她好像並不在意我們是誰,來自哪裡,為什麼到這兒來,所求為何。
“我們想請你指引我們找到通天樹。我想,你現在憩息的這棵銀杏樹,一定不是通天樹吧。”
“不錯,我不屬於這裡。你們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找通天樹。”朱翠扇動翅膀,向另一個方向飛去。
“非常感謝你願意為我們帶路!”
我爬到飛牙背上,飛牙馱著我很快追上了朱翠。身後的那片金黃正離我們遠去。
“你喜歡那片落滿金黃之地嗎?”
也許是我回頭凝視那棵銀杏樹的時間稍微長了那麼一點,這一行為勾起了朱翠的注意。
“很好看,很燦爛。”我發自真心地說道。
尤其是這散落的銀杏葉如同漂浮在真正的水麵上,好像散發著熠熠金輝。它們不是不動的,而是像飄到河麵上一樣靜靜流動,每一片銀杏葉流動地十分緩慢,它們相互聚攏、重疊,又再度漂泊、分散。
“嗬嗬。”朱翠笑了笑,那明明是聽起來很活潑、很明朗的笑聲,可我還是聽出來了,這笑聲掩蓋不住她心底的悲傷。
“或許我不該多嘴,”我思量了一番,終究沒能忍住,“那棵樹對你來說,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我聽說,你原本是守護通天樹的,怎麼會待在那兒呢?”
“說來話長,其實不過就是個毫無意義的故事罷了。你真的要聽嗎?”朱翠苦笑了一聲,說道。
“請你說吧,我想知道。”我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我實在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令朱翠如此難過,她說話的語氣是那麼的頹喪,仿佛對世間的所有都失去了興趣。
“我想祝茲告訴過你,我有一個朋友吧?”
“浮幽?”是呀,祝茲不是說風之號角在浮幽那裡嗎?浮幽我們沒見到,朱翠和風之號角反倒在一塊。
“放在那棵樹的樹杈上的風之號角其實不是浮幽的,而是我送給浮幽的。”
說到這裡,我看見朱翠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晶瑩。她沉默了一陣,繼續把這段故事講了下去。
“自我降生起,我就寸步不離地守護著通天樹。即使我清楚地知道我擁有翅膀,可以飛翔,我也還是選擇把自己囚禁在了通天樹上,從沒去過其他地方。我站在通天樹的枝頭,欣賞一成不變的風景,偶爾懷著驚喜的心情迎接來自天空的客人,”朱翠意味深長地瞥了飛牙一眼,接著說道,“但這是很少有的時刻,也是我難得的愉快時光。我以為會永遠如此下去,守著這棵樹,直到我消失為止。”
“可是,一個意外降臨在了通天樹旁,這個意外就是浮幽。我記得當時我站在樹枝上對著天空發呆,忽然一個俏皮可愛的聲音自樹底下傳來:‘白鳥!喂!白鳥!’她一連說了好幾聲,我尋著聲音低頭一看,樹底下什麼都沒有嘛!嗬嗬,那時我的反應比較遲鈍,我有些心不在焉,有點不太想搭理這聲音。因為如果這聲音不是來自天上,而是來自地下,那就不值得重視。待在下麵的那群魚我早就跟他們打過交道了,他們很沒意思,隻會和我扯些閒話。而附近樹上的鳥是啞巴,根本不會靠近我。我已習慣與自己相處。”
“我沒發現她,於是我又立起腦袋,盯著遠處的樹林。‘喂,白鳥!看下麵,我在下麵啊!在地下!’她急躁的喊叫聲再一次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就低頭認真地搜尋,看看說話的究竟是誰。結果看見地下有一個模糊的黑影繞著通天樹遊來遊去。”
“‘喂,白鳥,我知道你看見我了,快下來!’聽到她說話這麼的放肆,絲毫不懂禮貌,我心裡很惱火,便衝她大叫道:‘哪裡來的狂妄之徒,一邊去!’ 她聞言似乎比我還生氣,突然停止遊動,怒喝道:‘喂,白毛,說什麼呢!成天站在樹上,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是一步也不能離開這棵樹,一點兒也不快活!不像我們,可以來去自如!’她說的話徹底地激怒了我,挑起了我的鬥誌,我便飛撲到地上,找到她所在的位置,站在她頭頂上方,怒不可遏地和她爭吵起來。方才我站在樹上往下看,看見的是一個黑影,便想當然地認為她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魚,和地下的其他魚沒什麼不同,等到我落到地上,我才透過地麵看清楚她是一條青色的魚,身形很長,頭部長了一隻角,魚鰭比彆的魚長,更像翅膀的形狀,身上還有如墨般的條紋。我自認為我見過不少魚,但她這樣的魚一定相當少見,至少我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