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秋收後,大同公社都會組織各鄉各村興修水利設施,挖大溝,掏大河。
前幾年方林村的河道沒大問題,就隻需簡單將堤壩修補一下。
修補需要的人不多,村裡每次都是挑選的精壯勞力去參加。
然而今年方林村的任務是維修整個堤壩,需要的人比往幾年多,村裡便采用了自願報名,抽簽決定的方式。
唐心月為了多掙些工分,自然也成了眾多被選人中的一員。
下鄉前,她將自己的大部分積蓄換成了全國糧票,因而她手上便剩下之前東拚西湊攢下的幾張大團結,而這幾張大團結根本就無法讓她在幾年後的那場機遇中一飛衝天。
為了不重蹈前世悲催覆轍,她便隻能在機會來臨前,想儘辦法湊夠第一筆啟動資金,多掙工分便成了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事。
再加上此次維修堤壩是方林村今年建設項目中的重中之重,除去高於尋常田間勞作的工分外,還會額外獎勵有突出貢獻的人獎金,雖條件艱苦,但卻能真真正正地得到實處,且報名參加堤壩維修的,不是吃苦耐勞之人,就是有著豐富經驗的人,就衝能與這些人近距離接觸,唐心月說什麼也要試上一試。
而同樣和她一起報名參加維修的秦蘭,就不光是為了掙工分接觸人那麼簡單的了。
“隻要能天天見到江北山同誌,哪怕前方布滿荊棘,我也要排除萬難,勇往直前。”
這是秦蘭的原話,莊文靜給翻譯了一下,變成了“我是為江北山報的名。”
秦蘭沒有否認,還說莊文靜是第一個讀懂她的人,倆人作出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讓唐心月根本沒眼看。
大隊在發出通知後不久便通知報名參加河道維修的人去了集合點,經過一番簡短的抽簽和統計,很快便統計出了此次參與河道維修的人員名單。
值得慶幸的是,唐心月和秦蘭的名字都在那份名單上,而不幸的是,村支書將分配組員的任務交給了高隊長和杜春麗。
為了能快速,準確地解決來年洪澇災害這一難題,村上決定將選定的人員分配成三支隊伍。
一對由上遊往下維修,一對由下遊往上維修,還有一對則打下手,調灰,搬石,隨機而動,哪裡需要便往哪裡去。
這樣一劃分,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被分到活少悠閒的機動組,特彆是沒什麼力氣的女同誌。
分組決定剛通知下來,平日裡與杜春麗關係好的幾個女知青便明裡暗裡地給杜春麗投去了好幾次目光,生怕被分去了維修組。
唐心月也想去機動組,畢竟在機動組,她可以接觸到更多的人不說,還能拿到和維修組一樣的工分。
她不是什麼大公無私的人,更不會傻到跑到維修組去惹彆人不痛快。
但就之前杜春麗對她的態度來看,被分到機動組這麼好的事肯定不會輪到她頭上。
果然,事情如她所猜想的那樣,高隊長將秦蘭分到機動組後,杜春麗就搶在高隊長之前把她分去維修二組。
隻不過杜春麗做事太過急於求成,竟一時忘了自己早就將她的小姐妹們全分到了機動組,等輪到唐心月時,就隻剩下她和雷大軍二人。
杜春麗鐵了心的要將唐心月分到維修二組,剛做出決定,立馬就引來了二組人的集體不滿。
“女同誌不是都去了機動組嗎,為什麼要把唐心月同誌分到我們組?”
“雷大軍一個大男人有的是力氣,憑什麼被分到機動組?”
“就是,這不明擺著拖我們後腿,不讓我們二組爭先進嗎?”
“.......”
“........”
不滿聲一浪蓋過一浪,讓曆來不露喜色的高隊長都忍不住橫了杜春麗一眼,也不知這人在抽什麼風,偏要將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唐心月給分到維修二組。
難道她不知道村裡之所以將人員分為三組,為的就是各儘所能,取長補短,最大限度地發揮出分工合作的好處,她這樣做,無疑是將原本輕而易舉的事變得更加艱難。
也不知村支書究竟看重了她哪點,硬要將這麼重要的分配任務交給她,現在好了,惹來公憤,還得他去解決,一想到這個,高老三的心裡就十分火衝,好不容易忍下怒火,又耐著性子跟社員們解釋了一番,不想好話歹話都說儘了,維修二組的人還是不依不饒。
“我不管,反正我不同意唐同誌來二組。”
“不是我們瞧不上女同誌,而是修堤壩這件事本就需要力氣,雷大軍力氣大,就應該被分到我們二組。”
“對,本來就該這樣。”
大家夥七嘴八舌,議論紛紛,話也隨著杜春麗的狡辯越說越難聽,時不時還有些不嫌事大之人扯著嗓門去問一旁默不作聲的江北山意見。
高老三見狀,眉頭皺的都快夾死蒼蠅了卻還是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正躊蹴要不要去請村支書出麵,就聽見人群中響起了一道悅耳的聲音。
“若大夥不介意,我願意和雷同誌交換。”
話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說出這話的唐心月身上。
隻見少女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絲毫沒有半分被人瞧不起的窘迫,一雙烏黑杏眼透著滿滿誠意,與杜春麗的假模假式形成了鮮明對比。
大夥又不禁將視線看向了一旁的杜春麗。
“這事兒是你說換就能換的?”
顯然,杜春麗也沒想到唐心月會突然跳出來鬨這麼一出,畢竟在場的人都知道她說的話,做的決定背後代表的是村支書。
剛二組的人雖一個個嘴上說著不同意,卻也沒人敢站出來讓她改變決定,隻有唐心月這個不知天高地厚敢提出反對。
她故意將話隻說一半,為的就是讓唐心月明白,這件事,她不能左右。
唐心月自然也知道這麼一點,所以她才會在剛剛那句話的前麵加了一句“若大夥不介意”,而沒有將杜春麗算在其中。
等順利把對立麵建立起來,接下來杜春麗每說一句話便會引來大夥的反感,並且在潛意識裡認為杜春麗是在跟他們對著乾。
而她隻需要在大夥情緒達到頂峰之時,輕描淡寫地來一句。
“換組一事我說了自然不算,可杜同誌你說了卻能作數,上次不是你跟我說,要讓我擁有集體觀念,不能隻顧個人喜好嗎?”
“我力氣沒雷大軍同誌大,去到二組也隻會拖二組同誌們的後腿,不如跟雷大軍同誌交換一下,去到機動組正好能發揮我手腳麻利的特長,如此顧全大局的方法,最具集體觀念的杜同誌想來不會不同意吧?”
被架在火上烤,杜春麗哪怕心裡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同意她提出的換組建議。
算準一切,事情也一步一個腳印地朝著她預想的方向發展,杜春麗被自己之前說出的話反將了一軍,還被那麼多雙群眾的眼睛盯著,不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便隻能遂了她的願。
就這樣,分組名單在杜春麗的不情不願中確定了下來。
沒了爭議,大夥也迅速操起家夥什準備開乾。
江北山同牛建國被分到維修一組,二人跟在大部隊後麵朝河堤上遊走,一路上牛建國就沒有停止過對唐心月的讚揚。
“沒想到她還挺能說,三言兩語就把杜春麗給策反了,要知道那人可是油鹽不進,誰的建議都聽不進去的主,今天乖乖聽了一個新來的話,還真是活久見。”
“你說,要下次她還來騷擾你,你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找唐心月來幫忙,說不定經她一折騰,杜春麗還真歇了對你的那些心思。”
牛建國嬉皮笑臉地對江北山一頓打趣,以為那人又會像從前般丟給自己一個冷眼,可等了半天沒等來冷眼,反而等來了對方嗤之以鼻地冷冷一笑和饒有興致地疑問。
“你真以為她是被逼著去的機動組?”
“不然呢?”牛建國疑惑,“難不成還是她自願想去的?”
“你沒聽見二組那些人說的話有多難聽嗎,若換作我,才沒那麼好的脾氣給他們換個人過來。”
江北山聽完他這話,便知自己再說下去也是對牛彈琴,以牛建國一根筋的性子,怕是到死也不會想到換組一事是唐心月早就做好的打算。
她算準了杜春麗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也摸準了二組人急功急利的心理,幾句話先將人們的情緒調動起來,然後又借杜春麗之前教育她的話,打了杜春麗一個啞巴吃黃連。
換組一事順利達成,她不費吹灰之力就進了人人豔羨的機動組。
不得不說,唐心月這人很會察言觀色,也十分審時度勢。
就拿之間在大隊部杜春麗為難她的事來說,若換做他人,怕是會跟莊文靜一樣,當場就和杜春麗爭論起來。
可唐心月卻清楚的知道,彼時的爭論和日後的反咬比起來,確實微不足道。
忍一時之氣,換不時之需。
這樣的智慧和氣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哪怕閱人無數的江北山也是第一次在一個女孩子的身上看到。
也不怪牛建國會對其讚不絕口,人確實是聰明。
隻是聰明歸聰明,但她卻忽略了這件事日後會給她帶來的隱患。
就比如,睚眥必報的杜春麗是這次維修河道的計工員,而被她換走的雷大軍本可以是機動組的力量擔當。
她動了彆人蛋糕,彆人會讓她好過?
想到這兒,江北山忍不住瞥了眼正走在堤壩上的嬌小身影,那模樣看上去雖有些落寞,可他卻並沒有在那張白皙的臉上看出半分愁緒,反之,人臉上帶著從容的笑,絲毫沒受被人嫌棄的影響。
也不知該說她豁達呢,還是說她跟牛建國一樣少了一根筋。
江北山懶得去細想,對自己多餘的行為嗤笑一聲後,默默收回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