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鳥圖與打斷腿(1 / 1)

歲歲今朝 蘇西坡喵 5480 字 9個月前

許是回到了皇宮,不像以往在宮外操心睡在何處,李意清難得好好休憩了大半個月。

晨起後,蘭澈幫李意清盤好發髻,便著手吩咐人傳膳。

毓心從外走來,見李意清正在用膳,彎腰行禮,得到許可後,輕聲道:“殿下,司天監已經算出良辰,九月初五。”

茴香正在布膳,聞言有些意外,“這麼急?”

雖然現在才四月初,但是大婚時的陪嫁、婚服、金銀頭麵和公主府,都是需要慢慢打磨的。

“金銀首飾,皇後娘娘在殿下及笄那年就開始著手準備,現在這些日子倒是足夠的,至於府邸,陛下已命人將聖祖皇帝昭化公主府修繕,七月之前,必能竣工。”

毓心微頓,接著道:“不過婚服,因為公主還在生長,怕提前做大小不合身,故而……不過殿下不必擔心,娘娘吩咐司繡署全力趕製,決不會誤了時辰。”

李意清自小生活在皇宮,自然知道一件正式場合用衣裳有多繁瑣。

從畫樣,過目獲準,選定麵料絲線和繡法,最後將天南地北層層挑選出的珍貴寶石鑲嵌上去,無一不需要細細斟酌。

“我去司繡署看一眼。”李意清站起身,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糕點,“既然吉日已出,他們要不了幾天自然就會來量尺寸大小。”

茴香跟在李意清身邊,拿著手中帕子將李意清指甲縫隙中的糕點渣擦拭乾淨。

*

司繡署門口,聽到公主要來的消息,管事的一眾姑姑等候在門口。

李意清免去眾人的禮節後,在一個個繡架前微微停留。

她每停留一個繡架,坐在位置上的繡娘便繃緊了身子,一動不敢動。管事的大姑姑看著李意清的神色,知道她有意通看一遍,便沒有擅作主張開口推薦。

前堂一共有十二座繡架,後堂還有三台丁橋織機以及一台上貢的束綜花樓織機。

除了束綜花樓織機,其他都在運轉當中。

束綜花樓織機體型大,約莫一丈高,得上下兩人才能使用,一人負責挽花,一人負責織造,現下司繡署都緊著公主大婚婚服這件事,暫抽不出人手。

李意清看了一輪下來,微微頷首。

“司繡署手藝愈發精進。”

管事的大姑姑心底鬆了口氣,笑著引導李意清走到朝裡一側六個繡架前,道:“殿下,此次你大婚用的嫁衣,便是她們六個負責。這位是鵲娘,彆看年紀不大,卻是一把好手,其他五人以她為主。”

鵲娘人如其名,嘴角上揚,目光清明,天生一副笑臉。

見到李意清視線移來,立刻懂事地彎腰行禮,“奴婢請殿下安。”

李意清微微抬手,並未在鵲娘身上關注太久,而是看向管事姑姑,“本殿的嫁衣,還要姑姑多費心。”

管事姑姑立刻點頭哈腰:“殿下您就放心,司繡署上下絕不會有一絲馬虎。”

回去路上,李意清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張太妃的孫女,月陽郡主,李淳令。

茴香顯然也看到了,小聲道:“真是晦氣。”

“意清姐姐,”李淳令主動上前,手搭在貼身侍女的手上,“姐姐回來,我本該去嫦月殿拜訪,但是身子一直不太好,故而耽誤了。”

李意清聽著她說不到五個字便掩唇輕咳,漠然道:“你既然身子病了,就該好好待在府中休養,而不是滿皇宮亂跑。”

“殿下這話未免傷人,我們郡主病弱,還不是拜殿下所賜。”李淳令身邊的侍女不平道。

“不得失禮。”李淳令嗬斥住下人,麵容蒼白無力,她看向李意清,“我知道姐姐素來不喜歡我,可是得知姐姐大婚,我是真心想來送上祝福。”

一邊說著,一邊指揮下人呈上木盒,“這是妹妹的一點心意。”

李意清隨意看了眼木盒中的珍鳥刺繡,眼中嘲諷一閃而過。

“姐姐貴為公主,想來對四海奇珍也沒什麼在意,”李淳令撫摸著刺繡,“此錦緞妹妹親手繡成,耗時七個月,還望姐姐莫要嫌棄。”

“你繡孔雀,題字‘以待秋期’,你自己安得什麼心,還需要我點破?”李意清神色冷淡,“這幅珍鳥刺繡,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說完,不再看李淳令,直接越過她離開。

李淳令搭在刺繡上的手微微一僵,一雙將淚未淚的眼眸看著李意清離開的方向,微微垂眸。

身邊的侍女看不下去,寬慰道:“郡主,你一番心意,旁人不懂珍惜,你可不要和自己慪氣。”

李淳令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知道。”

“我隻是沒想到,當初被我一激就會大發雷霆的李意清,現在居然能忍下來了,看來這一年,她變化當真不小。”李淳令吩咐人將木盒重新蓋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過這麼好的繡品,卻送不出去,著實可惜。”

身邊的侍女看著猶如變了一個人般的李淳令,“郡主……”

李淳令用手絹捂住嘴,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之後,她恢複到以往的從容笑意,“走吧,既然於光公主今日有事,我們改日再來拜訪。”

*

回到嫦月殿後,茴香還在為李意清打抱不平,“殿下,你就應該讓我去撕了那副繡品,她分明不安好心。”

李意清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心裡的那一絲怒意忽然消散,她笑吟吟道:“若是撕了,她立刻哭起來,然後哭的合宮皆知,母後礙於情分不好插手,最後又是她哭她有理,我被訓斥一通。”

她搖了搖頭,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道:“何必呢?”

“可是……”

“反正也沒收下,隨她折騰去。”

李意清坐在書案前,拿了一支鬆煙墨端詳。

*

午時過後,洛石送來兩張拜帖。

毓心打開名帖看過,道:“殿下,是盛家大姑娘和柳家三姑娘的帖子。”

李意清聞言抬頭,放下手中的書,“她們可算是想起我了。”

毓心不明所以。身旁的茴香解釋道:“盛家大姑娘和柳三姑娘打小與我們殿下交好,七八年的情誼。”

毓心恍然。

“明日午時,”李意清看完拜帖,折好放在書案上,偏頭問還在殿中的洛石,“我們回來之際,可有帶什麼京城不常見物件?”

洛石撓了撓頭,低聲道:“殿下,我們走得匆忙,身上銀錢本就不足,到了後期身無分文,還是尋了秦州刺史才湊夠回京的銀兩。”

李意清:“……”

她擺了擺手,“也罷。”

“殿下原來是身上沒錢,才想著回宮。”茴香蹙眉,“若是在外能掙到銀錢,豈不是一直都不回來?”

李意清像是被勾起了回憶,招呼毓心、洛石一道坐在下首,一本正經開口道:“本殿下真嘗試了做生意。”

洛石全程跟在李意清身邊,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見李意清不好意思繼續往下說,身邊毓心和茴香又目光灼灼,於是開口道:“殿下與我出了京城後,城郊叫不到馬車,走了兩個月,有時天色已晚找不到客棧,被得爬上樹湊合一夜。後來好不容易到了汾州,殿下又染上了風寒,我當時慌極了,恨不得立刻傳書回皇城,還是殿下攔住我。”

李意清咳了一聲,“不值一提。”

“那場風寒過後,身上銀錢去了大半,可是好不容易在汾州落定,總不能直接坐吃山空打道回府,所以殿下學著話本做生意。在縣裡收了一批布料,準備帶到郡城去買。可是沒想到,去歲汾州收成不好,糧食屯了自己足食和交了稅收,家家戶戶手裡沒有餘錢,殿下的一批上等布料,就這麼砸在了手裡。”

毓心和茴香聽得極其認真。

“後來殿下沒法,隻好按比進價還低兩成的錢來賣,後來實在賣不動了,殿下也想去彆的地方看看,於是裁了三身冬衣,帶上就上路了。”

毓心心裡盤算了一番:“如此看來,在汾州待了足足快有半年時間?”

“五個月零七天,走的那天九月十七,九月裡京城尚且楓紅似火,但汾州晨起滿地白霜,與京城風光大不一樣。”李意清想起汾州的經曆,忍不住笑了,“以後若有機會,我帶你們去瞧。”

洛石繼續道:“接著便又是趕路,殿下遠見,買了一頭牛用來拉車,諸位姐姐不知,北地冬天來得早,若是靠走路,怕是要凍死在路上。”

茴香:“呸呸呸,胡說什麼。”

“是我失言,”洛石使勁拍了拍自己的嘴,“緊趕慢趕,在十月底進了熙州城,再往北走群山連綿,天氣又冷,殿下便在熙州下的臨洮賃了一個小院子,得閒便外出撿柴,一直撿到十二月,大雪封山,才老老實實呆在院裡,看北地銀裝。”

李意清道:“這還要多虧了洛石。身上功夫好,時不時能打到山雞野兔,隔三岔五還能拿幾隻去買,一點沒讓我吃苦。”

茴香光聽著便覺得揪心,看洛石順眼了幾分。

殿下變化不大,但是洛石這一趟實打實地瘦了不少。

“這都是奴才應該做的,”洛石笑得傻氣,“若不是殿下,奴才哪有機會看到北地風光。若是還有下次,殿下記得再帶上奴才。”

茴香心裡的那一絲動容瞬間散得一乾二淨,伸手便要打,“你這廝還盤算拐殿下呢?”

毓心也覷了他一眼,冷哼一聲。

洛石隻能求饒。

李意清卻覺得洛石主意甚好,“等以後吧。等都去了公主府,我把你們都帶上,再帶夠足足的銀票,也看看這山河萬裡,雪漫山林。”

*

翌日一早,盛府和柳府進宮的消息便傳了進來。

李意清熬了一個通宵,畫了兩幅圖,一幅汾州城街頭巷尾,一幅熙州群山連綿。毓心來稟報時,李意清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卻還堅持用冷水把自己潑醒,又用厚厚的脂粉將眼底的淤青遮住,換上一身明豔大氣的緋紫色宮袍,坐在主殿等人來。

等的期間,李意清擋不住困意,用手支著腦袋小睡。

盛蟬和柳夕年步入大殿,毓心一聲通傳,本困頓的李意清打起精神,微微一笑。

“民女見過殿下。”

兩人走到近前,一同俯身行禮,李意清站起身,“你們倆,竟然還打趣我。”

“夕年說你大婚在即,憑你之前做的荒唐事,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找你錯處,”盛蟬懶散地起身,“她非這麼謹慎,我隻好照做。”

“謹慎些總歸沒錯處的,”柳夕年手持一柄玉石團扇,下麵墜著一個藍紫色流蘇,輕搖起來如蝴蝶振翅,十分賞心悅目,“你在外飄蕩一年,一共來信三封,何其過分。”

李意清遣散殿內侍候的人,親手為兩人倒茶,聽到柳夕年的話,無奈道,“你們可隻比我父皇少兩封,知足吧。”

“這樣?”柳夕年有些意外,看了眼品茶不語的盛蟬,笑意溫和,“意清你有所不知,你去年剛剛離開,京城中便炸開了鍋,當時盛蟬二話不說便要去追你,後來被盛大將軍打斷腿,才沒讓她成功離開。”

李意清泡茶的手一抖,“打斷了腿?”

盛蟬將茶盞放在桌上,上好的白玉瓷發出清脆的聲響,她不以為意道:“小傷,不礙事,養了幾個月就好了。”

“是,九個月,連除夕燈會都沒能出門,”柳夕年毫不客氣的拆穿,“若不是我去看你,怕是你能在盛府發黴。”

盛蟬置若罔聞。

李意清的視線停在她的腿上,盛蟬被她盯著,有些不自在的開口,“並非為了追你,而是你一個養在皇城內的公主都能有去外闖蕩的勇氣,而我盛家世代將領,馬背上討生活,若是這點見識都比不上,我怎麼甘心。”

柳夕年把兩人輪番看了一遍,頗有些不解的搖頭,“京城富庶穩定,我偏偏喜歡這安穩的日子,你們怎麼想的。”

李意清答不上來,隻好拿出昨夜熬夜作的畫。

兩幅畫攤開,兩人皆被吸引了目光,半響後,柳夕年搖扇評價道,“筆落驚風山欲動,墨痕猶濕畫初收。”

李意清見柳夕年一眼看出畫作新作,絲毫不覺得意外。

盛蟬聽不得吟詩弄詞,一聽便是頭疼,“講什麼酸腐文人,我看此畫甚好,這幅群山浩瀚飄渺,便送予我吧?”

李意清自然無所謂。柳夕年拿起另一幅,細細端詳,“畫麵筆力遒勁有力,筆觸灑脫,意境開闊,看來此番遠行,你心中意境非昨,畫技大有精進。”

“能得柳先生這樣一句評價,還真是榮幸。”

李意清帶著幾分揶揄,輕聲笑道。

盛蟬看兩人你來我往,將手中畫作卷了卷,“我也誇了好看,怎麼,白話就不算誇獎?”

“算,自然算,”李意清難得見到盛蟬這副表情,提議道,“過幾日我問太子哥哥借馬場一用,我們三很久沒有縱馬揚鞭了。”

盛蟬來了興趣,“這倒有些趣味,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匹良駿,不過過幾日不成,我爹前兩日接了聖旨,估摸這幾天就要去戍邊了。”

她在心中盤算一番,“四月底吧,到時候我爹不在,也就沒人能管我了。”

柳夕年看兩人笑聲不斷,儘管對騎馬並不感興趣,卻也沒有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