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跟玉琴商量了。我們打算換個營生。”
林亮帶著孩子到了林光家,安頓好後就這麼說。
奶奶今天專門請了假,就在家裡帶孩子。聽到林亮這麼說,她難免落淚。
林光拍拍弟弟的肩膀,說:“欣悅已經托人去找他們了。如果找得到,我們就像上次一樣,兄弟三人一起去跟對方說清楚。”
“哥,不是因為這樣…”林亮低著頭,他牽著陳玉琴的手:“我們夫妻想了一整天,我覺得我真的沒臉呆在夜市,也不想給哥你的生意找麻煩。玉琴現在懷孕了,也不可能一個人看著生意,就算雇了夥計又怎麼樣。”
林欣悅順著嫲嫲的後背,她心裡明白小叔的這種感受。那是一種對未來失去信心的感覺。開始進入一種一事無成,覺得環境困苦難以掙脫的無力感。
她是通過離開那個世界,換來了今天。
那麼小叔叔呢?他又能怎麼辦。
他還有妻子,還有兩個孩子。
有時候,一個人的狀態,並不是簡單的靠彆人支持就能改變,反複的內醒反而會讓人越來越對自己迷惘。
林欣悅開口說:“亮哥,那你有什麼打算嗎?”
陳玉琴說:“我們現在還有點錢,打算去試試餐飲。”
林欣悅聽到這個答案,搖搖頭:“亮哥,不要去做餐飲。你可能一時能賺錢,但是卻不能長久。”
林亮他們兄弟麵麵相覷,奶奶反而說:“你們聽聽欣悅的意見,反正決定權在你們身上。”
“亮哥,如果覺得在這裡抬不起頭,找不到自由舒展的空間,就離開這裡吧,去外麵闖闖。”
林欣悅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震驚了。
雖然確實很多人選擇去廣州深圳發展,但是林家家風保守,大家都並沒有離開家園的意思。
林欣悅又何嘗不知呢?她就是他們家族第一個因為大學走出去的人。
外麵並沒有什麼不好的,隻是看敢不敢闖,有沒有抓住發展的時機。
作為一個未來人,她深知這個時代的價值。
在未來,即使是寒窗苦讀也有人永遠隻能996等著35歲危機到來,但是現在是九十年代,隻要想闖,即使一身負債,也能衝出一片天。
這是一個大家起點都差不多的時代,一個真正付出就有收獲的時代。
陳玉琴擔憂說:“我們也想過,但是兩個孩子還小,一個才剛會說話。帶著他們顛沛,我們怎麼舍得。”
說到這,陳玉琴擦擦淚,舐犢之情誰人不知。
“可是你們努力賺錢,不也是為了一家人有好的生活嗎?”林欣悅知道他們這一代父母的想法,“你們賺到了錢,以後孩子的生活就能變好,你們也能不再像今天一樣。那樣不好嗎?”
王雪珍也認同:“對啊,我們這麼辛苦,不也是為了孩子們。我們是吃過苦日子的,窮一些我們也過來了,要想著以後。”
林光覺得不妥:“外麵那麼危險,萬一有什麼事,不如在家裡,兄弟可以互相照顧。”
林欣悅毫不猶豫地戳穿了爸爸的幻想:“哥,照顧不能代替他們想把自己的日子變好。靠自己的努力過上好生活,比被人照顧要幸福得多。亮哥也是男人,他也有抱負。”
林亮眼眶濕潤看著林欣悅,林欣悅撇開眼。
她也這麼看過彆人,這種滋味讓人難受。
“而且,不一定要去很遠的地方,隻要是做生意。我們自己安分守己,去哪裡不能做?再不濟去隔壁區縣批發一些玩具賣給外地人,或者去隔壁市做不鏽鋼,這些都可以。”
三個小孩咿咿呀呀一鬨,紛紛哭了起來。奶奶跟兩個媳婦一人抱著一個哄。奶奶瞧了瞧自己的孫子,說:“我今年就退休了,不如把孩子給我帶,等玉琴生了,你們要去哪裡闖蕩就出去。”
老人家並不喜歡孩子離開身邊,但是她覺得欣悅說得對。
誰都沒有辦法代替林亮,他也有自己的抱負。
她拍拍欣悅的手:“我現在還能走能跑,而且還白得一個女兒,等過幾年我老了,你們賺到錢,把孩子接到身邊去。”
聽到嘛嘛這麼說,林欣悅很高興。
她覺得嘛嘛是有大智慧的人,她真正經曆過那個辛苦憋悶年代的人,更能夠明白自由奮鬥的價值。“對啊,嫲嫲說的對。我也可以幫忙帶孩子,你們多加把勁,趁著他們還沒長大,早點把他們接走就好。”
林光歎了歎氣,畢竟是弟弟,他也想幫忙。
如果林亮有自己的想法,他做哥哥的也隻能尊重:“你們夫妻倆做決定吧,孩子的不用擔心。如果想不清楚,再不濟,阿姨在國企的位置你還能去頂崗。”
就這樣,林亮把生意的攤位給了林光經營。
而懷孕的陳玉琴還在那裡撬貝殼,等著自己老公找到一個穩定的事情,等自己生完孩子後,就去找他。
林亮則一個人,去了深圳。
林欣悅聽到張經理說這個結果的時候,滿是不敢相信:“你說那該死的家夥也進了局子?”
“是啊,跟人打架被人報複弄進去了。”兩人站在店後門,張安心抽著煙,一口進肺,估計還沒輪一圈就噴了出來,“頭一旦散了,鳥獸四散咯。”
至於上次林欣悅遇到的人,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是誰,這是也就無疾而終。
“真是便宜他們了。”
林欣悅想著反正林亮已經放下過去,重新開始。找不到他們,也是一件好事。
轉眼入了夏,堪堪在北回歸線上的韓江市熱氣蒸騰。
尤其是下午的時候,真的是穿拖鞋都能感覺鞋底好像企圖融化在地上。
汽車烏黑的尾氣,地麵上的熱氣,讓還沒有鋪上柏油的馬路在塵土飛揚的基礎上更加讓人焦躁。
聚集在工商局會議室的安平夜市老板們也很焦急,全速開啟的風扇都消化不了此時的氣氛。
今天下午是各個得到檔口資格的老板抽簽獲取攤位的日子。檔口是以每年征收租金和管理費的形式,雖然對比在路邊擺攤多了一筆固定成本,但是在林欣悅的多次宣傳下,大家眼光已經學會放長。老板們知道了什麼叫做集群效應,知道一個市場規模的形成所帶來的利潤絕對遠超過這筆成本的。
“林光,32號!”
“林亮,17號!”
林光一個人頂著兩攤生意,抽了兩個號。
林欣悅快速的登記了下來,按照規定,所有檔口畢竟按照抽簽結果更新工商注冊地點,這也意味著名片和明年黃頁信息可以更新了。
台上還在抽簽,林光去看過已經初步建好的市場,32號還算不錯,17號位置雖然一般,但是跟現在一樣,也是互為斜對麵。
“喂!你說,陳老板和細目他們那些賣活過的檔口,一個可以出租多少錢?”林光下了台坐回來,馬上就問自己夥計這麼一個問題。
林欣悅覺得這算什麼問題,不值得一提。
她嘴角一牽:“價高者得。”
“那總得有人開價啊。”
王雪珍坐在一邊,她在圍觀其他人的抽簽結果,像等等看自己攤位附近都是哪幾家,到時候好提前打好關係。
此時她正嫌老公聒噪:“你管那麼多乾嘛,我們的攤位又不出租。”
“探探行情嘛,不知道行情怎麼做生意呢?”林光不以為意,繼續他的聒噪行為:“我聽說陳會長他們那裡賣活貨的打算租下市場對麵的聯排鋪位,有鋪位就可以做全日買賣。”
王雪珍覺得羨慕不來:“他們做活貨的,有時候酒樓一個電話就要補貨送貨的。他們合理要做全天生意的。”
林光說:“要不我們也搞個鋪麵怎麼樣?”
林欣悅這話愛聽,她早就想讓爸爸搞個店鋪了!一激動,回頭就說:“好啊!我支持!”
就這一下,錯過了前麵老板的報號。
還好王雪珍有在聽,那給林欣悅補上去。
林欣悅慢慢補充道:“不過我們不要租,而且不要開在市場附近。”
“為什麼?”林光不解,“你自己說的,要什麼集群效應。我不開在市場附近,彆人怎麼知道我開了店啊!”
“你開店又不是開給彆人看的!”林欣悅懶得跟林光掰扯,爸爸雖然會做生意,但是死腦筋愛麵子。
要是真買店鋪,他現在指不定買在了陳會長附近。
還不如上一世買在家樓下,好歹後麵他們年年都在收租。
她專心聽抽簽結果,做好記錄。
抽簽結果一出,就代表還有一個月不到,大家就要搬進市場了。
而陳老板他們幾個手握檔口卻打算轉租檔口,去店鋪做生意的,已經將自己資源放了出來。
才不過五個位置,十幾個老板搶破了頭。
從最基本的轉讓費從原來的五百,被人推到了兩千。
林欣悅知道後整個大震驚了。
兩千塊錢!要做多久生意才能賺回這筆轉租費啊?!
明顯陳老板他們幾個,賺翻了。
這要是讓去湛江二戰的林光知道,還不得被他把弟弟的攤位出手了。
林欣悅母女倆約好了三緘其口,啥也不要說,免得影響林光做大做強的決心,躺在家裡收租。
一個月很快,林欣悅等著喬遷的日子到來,夜市很多人歡迎鼓舞,等待新的未來。
可是,好事多磨說的便是這樣。
一紙公告貼出,直接破壞了夜市的和諧氣氛。
生意一到做完,正事收尾,六點,搞事情的開始了。
“開什麼玩笑,現在說我們這些沒有進去市場的要被全部取締。”
“分明就是市政府建的市場小,為什麼要我們原本在這裡做生意的收掉?”
“我就在想!為什麼兩千的轉讓費都有人願意給,這根本就是欺負我們沒有人脈,消息不靈通!”
公告出了的當天上午,沒有進去市場做生意的老板開始大聲嚷嚷,明顯的挑釁。
有個老板,是水產協會的黑鬼老板,被他們的話一激,率先破壞僵局,跟對方互噴了起來。
“當時工商登記不要錢,你貪小便宜就不做,現在就在這裡亂說!”
“你們這就是合夥欺負我們這些沒登記的。”
黑鬼這人不怕那些傻x亂噴,他一個人受夠了一堆蠢貨,大有要匡扶正義的架勢,推開對方就是咆哮:“你那就是活該!自己不登記怪彆人拿到資格,你也不看看你有沒有臉說這話!”
林欣悅趕到的時候,一堆人已經把他們拉開了。
好在人多,愣是沒動手,真真做到動口不動手。
林欣悅跑到黑鬼麵前,沒好氣地說:“黑鬼兄,你彆忘了我們協會說好的,誰都不主動惹事。”
黑鬼被人抱住上半身,幾欲衝過去打對麵的樣式:“是他們先亂吠亂咬,是他們自己的責任,卻要怪我們人多欺負他們,是不是太過分!”
林欣悅被現場的氣氛影響,對著黑鬼老板就是直擊重點:“狗咬你你難道還要咬狗一口嗎!”
“你說什麼呢!”
林欣悅聽到對麵大聲咆哮地駁嘴,她回頭,伸手就指著對麵為首的。
就是那個在宣傳工商注冊和公布建設市場兩次都陰陽怪氣的家夥。
“說你呢!我忍你夠久了!自己出來做生意,不懂得遵紀守法,為了省點稅費,你還橫上了!要彆人扶你的屁股你才能賺錢是吧,要人伺候那你不如回家喝奶去!”
一個姑娘,居然這麼說一個大男人。
對麵的人已經麵目猙獰:“臭婊子,你再說一次!”
“叫你自己扶好雞!然後回家找你媽喝奶去!”
林欣悅這幾天被家裡的貨主出走,林亮的敗走,找不到罪魁禍首出氣而繞得本就滿肚子怨氣。
現在有人送趕子挑釁,她實在是忍不了了。
可是韓江男人的大男子主義哪裡由得一個女人這樣罵到頭上!
那人直接操起一旁的塑料凳子就往林欣悅扔了過去。
“砰!”一群人散開,凳子沒有扔到任何人,但是在地上炸開,破破爛爛。
林欣悅嚇得蹲下躲了一隻,卻躲不過第二隻椅子。
眼疾手快下,有人往後扯住林欣悅,將她牢牢護在懷裡。
椅子堪堪隻砸到了跟前。
一觸即發,對方明擺著對著協會的姑娘動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水產協會的老板們本來就因為吵鬨聚集到路尾來,瞧見動手了,都準備動手揍對方。
明顯的人多勢眾,但是也有腦子清醒的。
上前就是勸開。
畢竟水產協會現在人多,而且大家本來各自經營,經過快一年的符合,懂得了集體行動的好處。
還是準備反擊的人手快,上去就撲倒了剛才丟凳子的人。
那個動手砸人的,被人用塑料袋綁了手。
“不要打他!”
林欣悅掙來呂良工的懷抱,跑向那個跟黑鬼對噴又襲擊她的人。
她氣急敗壞地推開擋在那人麵前的所有人。
不管是自己人,還是站在對方那邊的。
一個姑娘,沒有人真會對她做什麼。
對女人動手,一個本就是最沒本事的行為。
“我呸!”
林欣悅心中多少憤恨不滿,“你以為這條路是我們這裡哪個人開的嗎!”
這裡所有人都在政府手下討生活,你自己不願意遵守規則被淘汰了,你居然說是我們壓榨了你的權利!你有本事你去工商局投訴啊!”
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比起各家老板社會經驗豐富,但林欣悅其實才是水產協會最會掰扯道理的那個人。
“就是!你有本事去啊!”
“麻煩你看看你自己,你有個體工商戶你注冊,你憑什麼要工商局允許你在這裡做生意?”
林欣悅看他一動不動,一臉憤恨地瞪著自己。
她看到那人手被束,不耐煩地擺擺手:“給他鬆綁。”
水產協會的老板們七嘴八舌:“他待會又打你!”
林欣悅心裡有火憋不住,她的煩躁是無差彆的:“又不是派出所,我們也不欺行霸市,綁他乾什麼!我們這麼多個還怕他們幾個人嘛!”
“給他鬆綁!”
解開塑料袋,那人掙開幾個人的靠近,站了起來。
林欣悅抬頭看著他,又掃了一眼他身後那幾個拿不到攤位的老板:“你們彆以為我們就是刻意擠兌你們!我實話跟你們說,陳老板幾個人出去租鋪子不僅是因為他們的生意要發展,還是因為他們想空出幾個攤位給其他人。你們以為那個市場白天就不能做生意了嗎!”
就是這個道理,水產市場既然建在那裡,哪裡有白天不能做生意的道理。
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有的人就是不明白。
“明明市場宣布建設的時候,你們就應該去注冊工商登記,你們到現在還不登記,你們要怪誰?你們以為兩千的轉讓費是誰都有資格給的嗎!”
林欣悅看他們一句話也不吭聲,繼續道:“亮哥的攤子遇到麻煩,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嗎?唇亡齒寒,我們水產協會是為了願意一起發展的大家存在的!”
她指著市場周圍,眼光坦蕩對著那些不滿的老板們:“你以為現在的衛生管理,治安維護,新市場就真的這麼憑空出現的嗎?!你們以為這些關係是誰去疏通的!你們要坐享其成,那麻煩你們乖乖閉嘴!你們沒有投票權,那麼你們就沒有發言權!”